小筑里原本的美婢不见了,全部换成面貌忠厚朴实的中年仆妇。
“江随云。”她仍然习惯喊他的全名。
江随云在旁应声,“什么事,娘子?”
“这个……”她指指院中的仆妇。
他“哦”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娘子是有身孕的人了,那些婢女年轻识浅,多半伺候不好,还是有经验的妇人更稳妥些。”
是这样吗?凌清雪眼中透出满满的怀疑。
一路进府,她发现年轻的婢女一见到江随云便会疾步远离,仿佛他是瘟疫一般。
“娘子,注意脚下,慢点。”江随云如同宝贝一尊易碎的陶瓷女圭女圭般护持着妻子行走。
凌清雪皱着眉头任他继续小题大做。
一直进到房门,她坐到床上,江随云这才放过她,离开小筑去忙自己的事。
“少夫人,净把脸吧。”
她点点头,接过仆妇递来的布巾,擦拭手脸。
“少爷吩咐了,如果少夫人想歇息的话,等厨房下人送来热水沐浴之后再歇,少爷还吩咐府里厨子为少夫人准备补汤甜品,一会就会差人送来……”
凌清雪面无表情地听完也不理会仆妇的错愕,直接起身走出房门。
以前,她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罗唆到什么程度,现在她知道了——很恐怖。
“少夫人,您去哪里?”身后两名仆妇急问。
“散步。”
院中仆妇与随后跟出的仆妇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少夫人足尖轻点,飞身跃上院中那株百年老树,在巨大的枝桠间半靠着坐下。
湛蓝天空飘过几丝白云,让看的人心境也随之平和下来。
江随云得到禀报匆匆由书房赶回,就看到几个仆妇面露焦急地围站在大树下。
反观树上之人,一脸悠闲地依靠着树干,一腿半曲,一腿伸直,手搭在平放的腿上,腰间的环佩丝带垂落,在风中轻晃。
江随云被眼前如画一般的情景慑住,不由得停下急奔的双足,静静地隔着距离看着她,他的妻。
“江随云。”树上的人缓缓开口,听来云淡风轻,江随云却听出其中隐含的不悦。“我生在江湖,长在江湖,不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不是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你想我如何做呢?”
听出警告,他眼神微变,泰然自若地道:“娘子,为夫只是担心你。”
“收起你无谓的担心,院中留下两人就好,其余人你另派他用。”
“夫人有命,为夫照办。”
旁边的人看着他们向来奉为神明的当家少爷对着少夫人唯命是从,无不愕然。
“你们两个留下,其他人离开,我会让管事另外指派工作。”江随云快速指一下。
“是。”众人听令,或走或留。
“娘子,现在该下来了吧?”
“上面风景不错。”
“天气转冷,娘子如今有孕在身,且才奔波而回,还是好好休养为是。”
凌清雪从树上一跃而下,负手从他身边走过,连瞄都没瞄他一下。
江随云自讨没趣地模模鼻子,心知是真惹恼她了。
第5章(2)
凌清雪一路回房,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不由得蹙眉,“你跟进来做什么?”
“想跟娘子说说话。”
“说什么?”
江随云走至她身边握住她一只手,牵她一起走到床边坐下,这才开口,“我们江家由来便血脉单薄,致使每任主母怀孕,家中便如临大敌,这并不是为夫草木皆兵,实在是……”他言未尽述。
凌清雪先是讶然地看他,随后恍然,再到释然,最后伸手拍拍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凡是总是会有例外的嘛,就如同我嫁给你至今依然健在一样不是吗?”
江随云看她,有片刻的无语,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无奈地道:“娘子,为夫发现你深谙打击人之要领。”简直一语击中,伤人于无形。
凌清雪颇是谦虚地一笑,轻飘飘地回了句,“我这都是跟相公你学的。”
他因为她的戏谵之言而放声大笑。
其实,他家娘子风趣起来,也是很幽默的。
豪门大宅,高墙深院隔绝了外面的风风雨雨,阻挡了江湖的刀光剑雨,曾经叱咤江湖的雪玉芙蓉,如今只是一个身怀六甲的普通少妇。
凌清雪对于身外之事向来不多理会,所以当她收到某人辗转托人送到她手上的那封信时,才会有些讶异。
万事通转信想告诉她什么?
揣着好奇,她慢慢拆开信笺,然后她的神情开始起变化。
从怀疑到错愕再到恼怒,最后重新归于平静。
原来如此!
她恍然大悟,心头暖暖,丝丝甜意入怀。那个男人也太过小心谨慎了,她哪里会不讲理至此?
等到江随云从外回来,就看到妻子似笑非笑地坐在椅子上望他,不禁感觉有些不对劲。“娘子,今天是怎么了?”
“江随云,你过来。”她朝他招招手。
他乖乖听话走过去。
“我有问题问你。”
“娘子请问。”他一副“有问必答”的样子。
凌清雪倒了杯茶递给他,江随云开始有些不安。
她若无其事地拿起自己的那一杯,轻轻地吹凉,呷了一口,徐徐开口道:“改安排仆妇伺候,真的只是因为我怀孕?”
江随云心中微动,面上从容笑道:“都过了这么些时日,娘子怎么会又旧话重提?”
“也没什么,就是有位老朋友告诉我一些事情罢了。”
“老朋友?”
她将手边的信封推了过去。
江随云一看到信封角落那枚铜钱印,立时心就悬了起来。
在看过信笺后,他垂首轻叹。早该知道就算隔绝了所有,她身为江湖人,总还是有得到消息的管道,尤其当她还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朋友时。
他清了清喉咙,“娘子,需知人言可畏,道听途说的事当笑话一听也就罢了,太过深究就不好了。”他只是防患于未然,不想她因为那些婢女而想起某些不愉快的往事罢了。而这些他觉得不必告诉她。爱她,便要让她完全放心地待在自己的身边。
凌清雪笑看着他,“哦,那么近来我在你身边都看不到一个婢女,这也是假的?”不是小厮就是仆妇,再不然就是管事或者账房先生。
“婢女也不过是服侍的人罢了,我身边诸事都有人服侍,不必非得她们不可。”
“是这样啊?”她若有所悟地看着他。
他认真点头,“就是这样。”
凌清雪笑着挨近他,声音轻柔地问:“那么为什么坊间会流传江家少夫人善妒,见不得丈夫身畔有半个年轻女子,若是看到,那女子便会消失无踪,连尸体都找不到?”
“传言而已,哪能尽信?娘子曾深受传言所害,难道不能体会为夫如今的心情吗?”
“我能体会。”她一边说,一边重新坐直身子。
江随云松了口气。
但凌清雪却还有未竟之语,“我能体会传言大都失真,但无风不起浪,你若不曾做出让人怀疑的事,便不会有今日的传言。”
“为夫也是怕娘子误会嘛。”他小心陪笑。
凌清雪转着手中的青瓷茶碗默不作声。
江随云小心察言观色。据大夫说孕妇大都情绪不稳,极易胡思乱想,而他家娘子又经历过太多不堪的过往,他不得不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江随云。”沉默许久之后,凌清雪再次开口。
“娘子。”他随时准备被指责。
她却是轻勾唇线,放下手中茶碗,朝床走去,边走边道:“我困了,睡一会。”
江随云愕然地看着妻子在床上躺下,半晌没回过神。
咦,什么都没发生!
三月莺飞草长,万物复苏。
已有数月身孕的凌清雪陪同婆婆出门礼佛,这让扬州城爱好八卦的百姓都争相目睹那个传说中妒妇兼悍妇的江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