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环迎着他的目光静静一笑,摇了摇头,示意父亲不要太挂怀。
随父行医数年,她也深知为帝王家诊治最是凶险,一不留心便会捋了虎须而丢了性命,只是她生性宁静淡泊,倒也不怎么惧怕。
包何况,她相信再凶横之人也要讲道理的吧?若刘夫人命该如此,杀那许多无辜之人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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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语,不多时越家父女已随丫鬟走至王府正厅。
厅堂高大又华丽,不愧是王爷宅第。根根庞大的雕花石柱使人显得更加弱势,柱上数颗夜明珠散出耀目白光,使得光洁的地板像要照出人影来。
厅中没有太多装饰,唯有数张冷硬坐椅。
这是极度阳刚,也极度尊贵的厅室,一如其主人之性情与身分。
越青环跟在父亲身后一步踏入,未及细看,便觉有股冷冷寒气迎面扑来,禁不住浑身一凛。
然后,她抬起头,望见那高高端立于阶上的王府主人,朔王──华泫。
这便是传说中,那个冷傲又暴躁的七王爷吗?
越青环的好奇心向来不是特别重,但眼前可是关系到她与爹爹性命的男子,她自然要细细打量一番。
霸气、尊贵。
这是越青环第一眼观得的印象。
昂手静立在数层石阶上的朔王虽然不语也不动,只是静静看着她与父亲缓步走近,但挺拔的身姿已处处散发出夺人的力量。华丽宽大的暗蓝衣袍,衬着身后巨大的雄鹰展翅壁雕,好像随时都蕴藏着令人粉身碎骨的力量。
很强势,也很有压迫感。
越青环相信,若是可以选择的话,不会有任何人愿意靠近他。
因为朔王身上发出的冰冷气息,明显就是“生人勿近”四个字!
而他的相貌……
越青环发现,阶上那尊贵的男子居然有一副好看到罪过的皮相!
他的年纪并不很大,约在二十六、七岁左右,五官与周身冷厉丝毫不相配,居然是最易让女人心醉、心碎的俊美!
长年户外活动晒出的浅浅麦色肌肤则令他多了几分阳刚威武,与那些文弱书生明显区别开来。
最最慑人的是他的眉与眼,双眉黝黑斜挑,双目寒光迫人。
额上眉心间还映出一抹淡淡红晕,状如火焰焰心,使他的容貌平添几分邪意,是那种引得女人飞蛾扑火、心碎神伤的邪。
越青环忍不住盯着那抹浅红多看几眼。
她曾听说过,眉间映红的男子多为属火,煞气深重。这是不是说明,她与爹爹的处境大大不妙?
短短数十步,越青环将朔王打量了个够,在她身前的越回春却是越走越惊心,彷佛每踏一步都用去极大的气力。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朔王,从前在宫中任太医时,也曾远远看到过朔王数次,但这么近的面对却是第一回。
那股强大的气势,简直比他当日面圣时还要猛烈。
或许这是因为朔王此时的心情不怎么好吧!
越回春背上已有冷汗渗出,走到朔王阶下十步便停下,勉强稳住心神躬身施礼:“越回春拜见朔王爷。”
“免了,本王邀你前来,不是要你行礼的,说吧,女乃娘她病势如何?”不耐烦的皱皱浓眉,华泫的话语如同他身上的气息,直接而冷傲。
“刘夫人,她……”越回春咬了咬牙,迟疑着要不要将实情说出。
不说肯定不行,但说出后的结果,实在不是他能够预料的。
“大胆!本王让你说,你竟敢推诿?”短短一瞬,华泫的耐心便似已经告罄,一声厉喝震得厅堂内隐隐颤动,让人心惊肉跳。
“是,刘夫人病势危沉,草民恐怕无力回天。”越回春不敢再迟疑,硬着头皮将实情道出,下颔花白长须微颤,屏息静待朔王怒气。
意料之中的咆哮却没有如期响起,半晌后沉沉传来的,只有华泫并不高昂但冰冷至极的言语。
“越回春,你给我听着,本王不邀宫中那些废物,独独让你来医治,是因为你曾是宫中首屈一指的太医,并曾经为怜妃诊冶过同样的病症,一个月前怜妃不治身亡,你侥幸逃过王兄的惩罚。但是这次你若不将女乃娘治愈的话,那便等着为她陪葬吧!”华泫的面容没有多大变动,只有眼中的寒光又锐亮了几分。
很奇怪的,他低低沉沉几句话,却比之方才怒声大喝更令人心惊。明显的让人感受到,他的威胁绝对会奏效。他想要的,也无人能违逆。
除非那个人不要命了!
越回春要命,因为他顾的不只是自己,尚有身后唯一的女儿。
所以,他只有忍着巨大恐惧伏去,颤声道:“臣尽力而为。”
他一躬身,越青环便从他身后完完整整的显现了出来,与华泫遥遥相对。
没有惶恐低头,也没有慌乱失措。
越青环依然静静的站着,只是将目光稍稍垂落了些。
她不想与一个暴躁的男人四目相对,纵使她刚才已隐在父亲身后打量了他许久。
华泫这时才注意到,原来越回春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个安静镇定的奇怪女子!
想起侍卫的回报,她应是越回春的女儿了。
平时若有陌生少女见到他,心无所图的便会浑身发抖、脸色苍白,而心有所图的,只会浑身发软、脸色发红。
像这样面不改色的,他倒是头一回见到。
华泫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但也只是两眼而已。
对于女人,他向来不怎么留意,当然,除了如亲母一般抚育他长大的女乃娘。
纵然堂下那少女生得着实清雅,但此时看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令越回春多层顾忌,更加用心医治女乃娘的筹码而已。
想到此,华泫的眼光又冷了起来。立时从越青环身上转开,移到了尚伏拜在地上的越回春头顶,凝定半刻。
然后他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他相信越回春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世上没有任何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听得华泫脚步声远去,越回春终于缓缓抬起了头,花白的须发不住轻颤,默然不语地看向走上前来搀扶自己的女儿。
他背上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一双老眼中,似有湿意透出。
望住女儿的目光,除了无奈,尚有凄凉。
一生于宫中行医,他没想到竟还是逃不掉注定的宿命。就算是获准告老还乡,也逃不过。
“爹……”越青环心底一酸,搀扶老父的双手更觉得分外沉重起来。事已至此,她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摇头长叹一声,越回春转身行走的身形更显虚弱。
其实,从面圣告老还乡的那天起,他便已失去身为医者的从容与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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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秋风送凉意,浸透人心。
王府一角,华丽洁净的小园便是越回春及女儿暂居之地。
很清静,也很呆板。
满眼贵重摆设,瞧在越青环眼里只有刺目。
数天之后,朔王说不定便会夺去她与爹爹的性命,那此时这些上宾之礼,不显得很好笑吗?
不过,刘夫人现在还活着,也就是说她还不必太担心。
她向来不会为还没发生的事寝食不安,更何况,刘夫人也不一定非死不可!
越家祖传医术,世代高手,她不相信会在爹爹与她的手里断绝。
“爹爹?”踏入越回春卧房,越青环对着弓背坐于窗畔的父亲低唤。
案上一灯如豆,更映照出老人的单薄与凄凉。
眼前并无一物,越回春看着空空案几,竟是在发怔,并没察觉到越青环的呼唤与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