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十二点半,我会去接你。”他不等亦筑说完,就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开。
亦筑叹了口气,走回房换衣服后,便到夜总会练唱;但在练唱时,亦筑却一直不专心,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甚至连自己在唱些什么都不太清楚。
在练唱结束后,她看见宜安走进屋内,不自觉地脸红了。
宣布她与宜安要结婚这件事,带给亦筑很深的罪恶感,宜安已将此事告诉克雷,而自己却偏偏又答应与克雷共进午餐,她真是愚不可及,如果宜安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用很轻蔑的眼光看自己……
“你的歌声永远是那么好听。”宜安与她并肩走向大门时,他很诚挚地赞美着。
亦筑涨红了脸。“谢谢你,宜安。对了……我有话想对你说,那个我……”
这时,宜安突然抬起头来,注视着站在大厅的孟克雷,而他也在同时发觉到他俩,便走向他们。
“你准备好了吗,亦筑?”克雷静静地问。
宜安皱起眉头,看向亦筑的眼中带着责问的意味。
亦筑用抱歉的眼神看向宜安,而宜安却未说一句话即转身离开大厅;看着他那受到伤害、但仍挺立的背影,亦筑觉得心里的罪恶感又加重几分。
克雷并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亦筑那复杂的表情,然后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亦筑却宛如触电般瞪大圆眸,连忙将手抽回来。
“别那么紧张,走吧!我的车子停在外面。”
就在车子前进时,亦筑一直望着窗外的热带植物,郁郁苍苍的树叶给人一种阴凉的感觉。
而克雷除了偶尔转头看看她之外,也未曾开口说一句话,他把她载到一间充满阳光、明亮而温暖的餐厅。
两人点餐后,仍是一语未发的沉默着。不一会儿,侍者送上餐点,两人静静的吃着。
亦筑在吃了一些鱼虾类的冷盘,喝了白葡萄酒后,心情已逐渐松弛。
克雷以轻松的口吻谈着钰扬的事,而亦筑想到钰扬和小真吵架的情形,不知不觉地喝了更多的酒,也笑得更开心。
“等到钰扬大学毕业后,我打算带他到美国见习。”
“不错啊!不过,刚才听你说钰扬好像爱上小真了,你怎么看出来的?”不是她天性多疑,而是一个不懂爱的男人怎么看得出恋爱的徵兆?
“我是说希望他们能相爱,不过——”
“很明显的,你想把你儿子推入策略婚姻。”亦筑大剌剌地下结论。
克雷扬扬他那浓密的眉毛,脸上挂着性感的微笑。“我不打算插手,这件事完全看他们自己的意思,不过,我仍旧对他们抱有希望,你不反对吧?”
亦筑脸上的紧绷已完全消除了。“那当然,从他俩相处的模样看来,也许真能遂了你的心愿。依我看,小真是个好女孩,而且她非常喜欢钰扬。”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钰扬今天才满十八岁而已。”
说话的同时,克雷看见双颊泛红的亦筑又伸手要拿酒杯时,他轻声劝告:“好了!别喝太多,我相信你的酒量并没有你自己想像的那么好。”
“你怎么知道我不胜酒力?”随着体内酒精的增加,亦筑的心情就愈发轻松,坐在阳光斜照的餐厅中,她眼中的克雷,黑眸炯炯发光,坚毅的唇角也浮上了笑容。
亦筑开始诉说着台北街头的脏乱、心情欠佳的房东、贪婪的夜总会经理等,说得不亦乐乎,并且把自己过去生活的点滴,一件件地向克雷全盘托出。
“德利就像个魔术师,经常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为我们的演出争取到最高的价码,如果没有他,我真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说实话,我还真想他。”
“我看你在男人这方面,总是很顺利嘛!”
“不!有些男人实在很烦人,但是德利总能把这些棘手的问题,替我处理得很妥当。”
“对于在娱乐圈工作的人来说,你实在过于单纯,而且也没有那种独立、坚强的本质。”克雷徐徐一笑。
“胡说!我相当的独立、坚强,你大可不必替我担心。”亦筑骄傲地挺直腰身。
“真的吗?你怎么如此肯定呢?”克雷漆黑的眼瞳在浓密的睫毛下闪烁着。
一看之下,亦筑的心脏彷佛猛然一敲,震动一下,当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时,赶忙咽了一口口水,将视线移开。
两人心知肚明彼此的尴尬,但都略过不谈,于是,都保持着舒畅的心情,悠然地喝着酒,亲切的交谈着。克雷畅谈他所见到、所遭遇过的一些经历及传奇,亦筑发现他对十九世纪的事情,尤其是对政治家有着极浓厚的兴趣。
“读那种有关于人性的书籍,真是获益良多,现在虽然有许多设施先进的国家,经济也极为繁荣,但唯一未曾改变的一点,就是人类本身。”
“人类的本性确实永不改变,自古代到现在都是如此。”
克雷以充满热切的双眼望着亦筑,点头说道:“我的工作使我必须具备深远的观察力,但是我认为不具这点能力的人才是真幸福,一旦了解人性以后,不但谈不上幸福,连最基本的梦想及愿望都很容易幻灭。”
“你把每一件事都过分丑化了。”亦筑知道他有点愤世嫉俗,但没料到他会那么悲观,难怪他把每个人都往最坏的方向想。
听她这么一说,克雷的俊脸上露出笑意。“我想你说得不错,但这虽是事实,我们却不得不如此说,因为树是随着风而摇摆的,不是吗?”
“你是人,不是树!”亦筑优闲地啜饮一口酒。
“是的。”克雷纵容地一笑。
“我们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观,虽然世事无法尽如人意,世界各地都可能产生错误的事件,有残酷的人、有铁石心肠的人、也有贪婪的人;而世界各地也都有疾病、不幸、死亡等悲惨的事发生,同时还有腐败教条、利己主义者等等,说不尽、道不完的不平的事情。”亦筑愉快地侃侃而谈,双眸充满挑战的神采。
“可是,好的事情同时也很多啊!有亲切、善良、不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能和腐败搏斗,能够改善制度……我们并不能因为社会如此而袖手旁观,相反地,在看到自己所生活的环境中,若有不满之处,就应该积极改善它。”
克雷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当然,还有爱!”他故意强调似地附加了一句。“亦筑,你刚才把它漏掉了。”
“爱是存在于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的,无论在世界哪个角落,都会有爱,而且爱也有许多种类,像是母亲对子女的爱,兄弟姊妹之间的友爱,还有——”说到这里,亦筑的脸蓦然红了,因而话也中断了,失去了她的沉着。
“还有男人对女人、女人对男人的爱。”克雷以平淡的口气替她说出未竟的话。
***
亦筑的眼帘垂下来,然后很笨拙地站起身来。“我必须回去了,否则到夜总会上班就要迟到了。”
克雷明知她逃避问题,只能无奈的叹口气。
车子在回夜总会的途中,两人未曾交谈,半敞的车窗飘送进来的凉风,把亦筑的秀发往后吹,由于刚才喝过酒,她的双颊嫣红可爱,惹来克雷悄悄地注视。
车子停了下来,克雷等她下车后,便向她告别。
亦筑望着远去的车影,一股落寞袭上心头。她一面走一面想,与他共处的这段时间,使她了解自己对他走后的思念,一定会变得令她感到痛苦,而他最后所说的话,等于明白地告诉她,他已经知道她隐藏着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