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惠娘只听不聊,心下却不予置评。
英雄救美?那人就是个色胚,她都怀疑这事是不是他故意布的局?
柳惠娘喜欢斯文人,像楚雄这种五大三粗的,她没兴趣,不管大家怎么聊,她只会安静地听,偶尔附和几句,表示参与。
话多是非也多,柳惠娘深谙此理,村里总有几个比较强势又爱带风向的妇人,例如黄大婶。
黄大婶人不坏,但性情好强,说话嗓门大,柳惠娘平日就会做些人情,跟黄大婶家打好关系。
“黄婶啊,你家阿秋要满十五了,听说你在给她物婿?”养猪的王婶对她打趣村里的男人大多是庄稼汉或猎夫,大家都知根知底,条件就那样,哪有楚雄好?楚雄可是楚家商行的护卫,再往细了说,是受楚家大爷重用,又亲赐楚家姓的护卫,前途一片看好。
黄大婶听了,呵呵笑道:“人家条件好,哪会瞧上我家阿秋?真要娶,也会找平镇的姑娘。
杏花村的姑娘都是村姑,嫁的也都是庄稼汉,少数几个有福气的;可以嫁到镇上去。
说到少数,她们当中就有一个。
“若我家阿秋有惠娘漂亮,说不定就有机会了。”
柳惠娘心中一跳,面上保持自然,笑呵呵地推了黄大婶一把。“讨厌啦黄婶,这么打趣我,说来我运气好,嫁给我家相公,我就喜欢斯文人。”
她面上乐呵呵,却是下意识就想把自己跟这话题撇开,藉此昭告众人,她只喜欢斯文人,对楚雄这种雄壮威武的敬谢不敏。
说到斯文人,柳惠娘那相公生得是真斯文,说话客客气气,举手投足都像城里来的,十分与众不同。
他们杏花村就出了吴子清这么一位读书人,十五岁考上秀才时,整村村人都来共襄盛举,鞭炮放了整整一条街。
众人都很羡慕柳惠娘不必嫁给庄稼汉,不必下田,顶多做做家务,出来跟她们一起洗洗衣物,因此到现在还能保持白晳的肌肤。
话题很快又拉回楚雄身上,柳惠娘对那男人没兴趣,加上衣物不多,迅速洗完后,便端着木盆站起身,跟众人告别,往自家走去。
从溪边到自家的路上,走的是田梗间的小路,这条路她走很多次了,很安全,路上还会跟田里的村人打招呼。
她抱着木盆,嘴里哼着歌,瞥见前方的身影时,猛然一僵。
楚雄高大的身躯从前头走来,惊得她头皮有些发麻。
他怎么来了?
柳惠娘左右张望,见田梗间有村人在忙,她松了口气,光天化日之下,她就不信他敢对她做什么。
很快的,柳惠娘将为自己天真的想法悔恨不已。她大着胆子继续往前走,在经过他身边时,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一个趔趄,跌进他怀里,楚雄顺势抱住她,一同滚落田梗里的乾稻草堆中。
第2章(1)
柳惠娘想尖叫,小嘴被大掌捣住。
“嘘……”楚雄的呼吸吹在耳边。“你想让大家跑过来看怎么回事?我是不介意,就怕你介意而已。”
她蓦地停止挣扎,一双眼愤怒瞪向他。
楚雄见她不吵了,便松开她的嘴。他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这时候必然比他更不想惊动他人。
她想离开,但腰间的手臂圈得很紧。
“放开。”
他没放,对她笑道:“上回人多嘴杂,咱们没机会好好聊聊,今日机会难得,咱们趁此把话说清楚。我今年二十有三,尚未娶妻,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姊妹,一人独户,家有田产,铺子两间,身强力壮,无不良嗜好,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回答你。”
柳惠娘冷冷说道:“我今年二十有一,是吴家媳妇,与丈夫恩爱,有个可爱的儿子,喜欢斯文的读书人,讨厌五大三粗的男人,平日相夫教子,立志当个贤妻,对红杏出墙没兴趣,别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若是惹到我头上,那就要小心我的牙。”说完一口狠狠咬上他的手臂。
楚雄“嘶”的一声,她乘机挣月兑,一边瞪他,一边把撒翻的衣物捡回来。那股狠劲活似一只母狼,随时可以跟他拚命。柳惠娘捡回了衣物,便头也不回地跑走。
楚雄舌忝着手臂上的血,目光如狼地盯着她的背影。
他第一眼看到她,就得了眼缘,生了亲近之心,知道她是他人之妇,原本也只是想逗逗她而已,藉着送美人妇回家的机会,跟她说说话罢了,谁想到这一接触,竟发现她不如表面那般温顺好欺,这妇人不但狡黠聪明,还很泼辣大胆,这可触到楚雄的痒处了。
这心一痒,就痒了好几日,每晚睡在床上,脑子想的就是她刁蛮狡猾又得意的样子,让他有些孤枕难眠,夜里还得起身冲个冷水,把身子里那股慾火给浇熄才睡得着。
压了几日的心思,今日趁着休沐,他又专程来找她,不但没解痒,还更喜欢了。
楚雄暗恨可惜,怎么就嫁人了呢,若是当年,他哪里管她嫁没嫁人……
那日之后,柳惠娘出门必要找人作伴,出门时还带着柴刀,连晚上睡觉也要把柴刀藏在床边才能安心。
楚雄没再出现,柳惠娘从其他人那儿听说楚家商队送货去了京城,这一去一回,至少要半个月,听说商队还要从京城转到别处城镇,那就不只半个月了,起码要两个月。柳惠娘再度松了口气,起码这两个月可以不用抱柴刀睡觉了。
今日听了好消息,她心情好,而当她听村长说城里来了书信时,更是惊喜交加。
每个月信使都会来村里一次,把书信交给村长,她从村长那儿拿了丈夫写来的家书,双手把信捂在胸口上,当着众人笑闹打趣声中,羞着脸,匆匆回家看信去。
进了屋,关上门,她坐下来,迫不及待地拆信,视若珍宝地将信纸抽出来。
会试在即,日夜苦读,平安勿念。
信中只有短短的十二个字,令她眼中的热意逐渐冷却,沈默许久。
相公中了举人后,便决定去京城准备三年一次的会试。婆婆将田地卖了换钱,让相公带去京城花用。第一次会试落榜后,相公继续留在京城,准备三年后卷土重来,她则在村里继续照顾婆婆和儿子。
她与相公已经三年未见,全靠每月一封的书信,一解相思之苦。
柳惠娘又看了许久,便将书信收好,从抽屉里拿了另一封写满字的书信。
这是相公刚离家时,写来的第一封家书。
公公过世后,婆婆也病倒了,两老都叮嘱她,不要告诉相公,免得他记挂,京城物贵,相公来回一趟奔丧,除了花钱、花心神,还会影响他备考。
全家把希望和金钱全部投在相公身上,不能有闪失。
她听公婆的话,在信中只报喜不报忧。
婆婆卧病在床后,日渐枯老,脑子已不记事,她坐在床边,和颜悦色地将书信内容念给婆婆听。
婆婆不识字,儿子也才五岁,不会知道这一年来,信件内容大多都是她自己加油添醋编出来的,他们听了高兴,她也省心,何乐而不为?
不管高兴或不高兴,日子都得过,那就开心地过吧。
两个多月过去,柳惠娘早把楚雄这个人抛到九霄云外,直到他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一次比上次更过分,他直接将她堵在后院墙角。
“你与他三年未见了吧,跟个书生有什么用?他若是一直不中会试,你是不是就一直守活寡?
“别急着咬,先听我说完,你若肯离开他,跟了我,我一定不会让你独守空闺——“这边咬过了,换地方咬吧,你要知道,能咬到楚爷且安然无事的人,只有你一个。
柳惠娘简直气急败坏,她虽然长得不错,但也没有美到让男人如此惦记的程度,何况她平日忙家务和照顾婆婆、儿子,根本没空闲打理自己,像现在她头发凌散,一身邋遢,身上还有帮婆婆把屎把尿的騒味,还能让他盯直了眼,似恶虎扑羊一般。
这样他也吃得下去?简直禽兽不如!”
“你敢碰我,我就自尽!”
“别冲动,我没想今日碰你,只是先跟你商量,好教你知晓我的心意,要碰也会等咱俩洞房花烛夜,不过若你愿意,也不是不能提前——唔!”
她的回答是拳打脚踢,外加指甲抓、嘴巴咬,看这情况是不愿意了。
把话带到,表明心意后,楚雄离开前,还笑咪咪地将她鬓角的一丝头发捋到耳后。“你考虑考虑,我下次再来看你。”说完便出其不意地吻她,然后舌忝舌忝嘴角的血,带着佳人赠送的新伤,轻功一跃,直接翻墙走人。
人虽走了,男人的气息和温度尚在,还有留在柳惠娘心中的阴影,惊悸慑人。
她很害怕,她不怕空闺寂寞,不怕守活寡,唯独怕蜚语杀人。
寡妇门前是非多,隔壁四井村的朱寡妇就是受不了邻人的搬弄是非便上吊了,留下一对儿女到现在还受人欺辱鄙视。
公公去世,丈夫长年不在家,家里没个作主的男人,婆婆又卧病在床,润哥儿才五岁,她若是被人传出什么不洁,全家人都蒙羞。
得想个办法!
当天晚上,为了预防万一,她搬去婆婆屋里睡,理由是想更好地照顾婆婆,其实是怕那姓楚的色心,起,晚上跑来找她,所以要找个人壮胆。
哪知此举把她婆婆给感动得掉下眼泪,握着她的手说:“本来娘是打算等子清回来才拿出来的,但现在娘决定交给你,好好收着。”
看着手里的两块金条,柳惠娘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得凸出来,所幸她够镇定,回以泪光闪闪。
“娘放心,我一定为相公好好收着。”
婆婆什么都好,就是太吝啬,都病成这样了,还把金条藏起来舍不得花。
三日后,婆婆在睡梦中走了。
把婆婆的后事办完后,柳惠娘决定上京寻夫,这天上掉下的两块金条,正好当路上花销。
天气晴好,黄历上,今日大吉,宜远行。
柳惠娘背起了包袱,回头望了破旧的家宅院子一眼。
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娘。”
她低头,润哥儿正仰着小脸望着她。
儿子的眉眼长得像她,漂亮的大眼睛水灵灵的,柳惠娘温柔地握紧儿子的手。
“咱们走。”关上大门,母子两人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吩咐车夫启程,前往平镇。
她带的东西不多,包袱里只有一些换洗衣物和乾粮,两块金条和碎银全部缝在内衬里。
她在,金条在;她亡,金条……那就随便吧。
这次离开,她是不打算再回杏花村了,这里的乡亲邻里成天东家长西家短的,是非多,眼界小,柳惠娘不是很喜欢。
她打开车窗,朝外望去。
京城的路太远,跟着商队走才安全。在平镇,就数楚家商行最有名望也最稳妥,虽然可能会遇到姓楚的,但她就不信,混在一堆人之中,他敢对她做什么。
车队将从平镇出发,他们这趟便是赶去集合的。
越是接近平镇,从附近各村来的马车越多,大夥儿的目的一致,全都冲着楚家商行去的。
楚家商行养了一群强健的私人护卫,这些护卫都有功夫,还跟土匪强盗打过架,跟他们走,虽然要花点银子,但好处是可以分享人家的护卫。
柳惠娘仔细斟酌过,自行上路,能省下不少银子,但他们孤儿寡母的,路上遇到土匪就完了,到时命都没了,留着金条银子有个屁用,跟着楚家商行,路上才有保障。
楚家商行前头的大广场排了一整排马车,那拉车的马儿都是北方健壮的好马,车子是结实宽大又耐用的好车。
楚家商行的管事正指挥众人将货物搬上马车。商行护卫人高马大,身上穿着订制的劲装,一看就很有派头。护卫们来回巡视,虽然人多事杂,却有条不紊,杂而不乱。
各地百姓赶来的马车排了一排,都是向商行缴了银子挂了号的,准备跟着车队一同上京。
柳惠娘的马车是最后几辆到达的,前头的空地都被其他马车占去了,他们这辆车便停在最外围。
车夫牛一一赶紧去报到领牌子,柳惠娘让儿子在车上等,她下了马车在附近寻黄大婶一家。
黄大婶的大女儿和大女婿都在京城,因此夫妻两老带着小女儿阿秋准备进京探望大女儿,柳惠娘打算这一路上与黄家作伴,彼此有个照应。
柳惠娘四处张望,终於看到黄大婶家租用的马车,正要上前去打招呼,却好死不死的,隔着人群,与楚雄的目光在空中交会。
她神色一变,“咻”一下,闪入人群里。
想躲?
楚雄眯着眼,虽只是千分之一的眨眼间,但他很确定自己没看错,那是柳惠娘。“去把这次车队的名册拿来。”
第2章(2)
在他的吩咐下,一名手下去向管事拿来登记的簿子。
簿子翻开,上头陈列各家登记的名字和缴纳的银子,这些都是挂了号要跟着车队上京的百姓。
楚雄快速扫过,果然找到了吴柳氏。
柳惠娘的丈夫姓吴,因此吴柳氏就是柳惠娘。
楚雄不动声色,将簿子丢回给手下,拿去还给管事。
“雄哥,怎么了?”
“看到一只兔子。”
“兔子?”洪铁惊讶,左右张望。“在哪儿?”
楚雄低笑一声。“那兔子麻溜得很,跑了。”
他口中的兔子,不是别人,正是柳惠娘,而且是一只会咬人的美人兔。
想到她,他舌忝了舌忝唇。那一日,他压着她亲嘴,滋味可甜了,后来吴家老太婆过世,村人走动多,为了避免隔墙有耳,他便暂时没去找她。
本来打算这次出行回来后,再去找她谈谈,没想到她竟自投罗网。
村里人都以为柳惠娘性子软,温和贤淑,只有他知道,这女人凶起来跟只母老虎一样,够劲儿!
楚雄露出笑,这一路上不寂寞了。
“惠娘,怎么了?”
黄大婶奇怪地看着柳惠娘,柳惠娘突然钻进他们的马车里,把他们吓了一跳。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柳惠娘笑笑地说“我来看看大婶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你太客气了,咱们家当就这些,也没什么需要打理的。”
“难得一起同行,我就是来打个招呼,这一路上能跟婶子一家人作伴,我这心也踏实多了。
黄大婶笑道:“最高兴的是咱们阿秋了,她嫌咱们两老闷呢,这一路上可有人陪她说话了。”
小女儿阿秋在一旁附和。“可不是?有惠娘姊姊陪我说话,总好过听爹娘唠叨。”这话惹来黄大婶笑骂,阿秋躲到惠娘身边,咯咯地笑着。
“对了,润哥儿呢?”
“今日起得早,还困着呢,我让他在马车里睡一下。”
柳惠娘一边与黄大婶说话,一边从车窗往外瞟。
确定没看见楚雄的身影,她便藉故回去看儿子,与黄大婶一家道别。下车时,又左右看了看,然后快步钻回自家租来的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