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像一对儿就行,干么穿成一对儿。”
“有差呢,你看汪大和董姝穿同样的大红喜服,怎么看都像一对儿。”狂蜂浪蝶,蛇鼠同窝。
“我听得出来哦。”
“听出什么?”
“你在讽刺人呗。”
“我讲得那么隐晦,你居然还能听出来?”
就这样两人一路讲着无聊琐事,把困扰漫漫的身世问题暂且丢到一旁。
说笑间两人回到屋前,漫漫直觉往里走,却被蓝殷一把抓住,接连倒退。
怎么了?漫漫朝篱笆里望去,门锁得好好,撅子草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屋里有人。”他低声道。
凶手又来了?来找木盒,找诺族守护数百年的宝藏?
漫漫才想着,下一刻屋里窜出两个黑衣人。
蓝殷把药箱交给漫漫,一个飞身跃过篱笆,在院里直接和黑衣人动上手。
不过转眼间,双方已经拆上十余招,蓝殷招招直取对方致命处,下手无比狠毒。
蓝殷担心对方人数众多,万一下手不够狠戾,漫漫被盯上就危险了,他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因此招招进逼。
蓝殷不要命的打法很快让对方感到左支右细,不得不放弃沉默,扬声道:“国公爷让我们迎接二少爷回府。”
这声大喊令蓝殷停下动作,视线对上从屋里走出来的文总管。
文总管确实是父亲身边的人,并非江氏手下,所以是玉佩送到父亲手上,还是安晴真找到父亲,把他的事透漏出去?
应该是前者吧,如果是安晴真透的消息,来的人不会是文总管。
“二少爷。”
蓝殷看着对方,一语不发。
文总管细细观察主子,片刻后做出判断——二少爷真的失忆了。
“二少爷不记得奴才?奴才是镇国公府的前院管事文琮舟,奉国公爷之命来迎二少爷回府。”
沉下脸,蓝殷回答,“你们先回去,过两天我就回去。”
文管事满面为难,国公爷的命令是——把那个孽障给我抓回来!
漫漫见状,缓颊道:“别担心,你们先回去,明后天我就送他返京。”
看看漫漫再看看二少爷,片刻后文管事决定退让一步。
“多谢薛姑娘,国公爷说感激姑娘救二少爷性命,这些日子叨扰姑娘了,特命奴才送来黄金百两,奴才已经放在厅里。”
“知道了。”
蓝殷挥挥手,文管事连同六、七名黑衣人离开小屋,但他们并未真正离开,而是在附近找个地方窝着。
漫漫不知道,蓝殷却清楚,他们是父亲身边的老人,没有完成任务不敢轻易离开,乖乖退出屋子,不过是给自己两分面子罢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看见桌上的金锭子,漫漫笑道:“这下有钱买新衣裳了,咱们有多贵买多贵。”
蓝殷没答话,上前直接将她收进怀里。
所有事都是自己谋划的,指点桃花进京城典当玉佩,刻意让父亲找到自己,但真正要离开了,却是离情依依。
他才在这里待多久?两个月吧,短短六、七十天中,这里给了他归属感,远远看见这幢小屋,燃起一室烛光,他便感到自在惬意,无须矫情,不必演戏,他有权在这里放纵自己的真性情。
这段时间,他做的事并不比平常少,却丝毫感觉不到辛苦,只觉得畅意自在,觉得人生得意、事事顺心、左右逢源。
他认为是因为漫漫,是因为这方水土养人,这个屋子给了他家的感觉。
早知道要离开的,但临别之际却不想走了,他想多待一会儿,想和漫漫上山采药,想去深塘捕鱼,想吃漫漫普通到淋漓尽致的厨艺,想……单独和她在一起。
她察觉到蓝殷的失落,轻拍他的背,低声说:“怎么了?回家不好吗?”
不好,那个深宅大院给不了他对家的向往。蓝殷没回答,却道:“我们去抓鱼吧,抓一条又肥又大的鱼。”
抬头,漫漫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坚毅的下巴,他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像不服气似的。
漫漫顺从他的心意。“走吧,抓鱼去。”
“我去拿背囊。”
鱼塘边,两人边抓鱼边玩水,他们把对方泼得全身都湿淋淋地,嘻嘻哈哈的笑声传遍密林。
“漫漫,我要吃蒸鱼。”蓝殷说。
“行,但那得回家才能做,你不是还想往深山里去?”
“那支人参不挖出来,我心痛。”
他看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想动手,漫漫却说:现在咱们不缺,让它多吸收一点日月精华、天地灵气,等它再长大一点吧。
然后,一路留到现在。
“那这些先烤了吃,回程再抓几条回去?”
一个好字,蓝殷立马转身升火,看着他熟练的动作,这段时日的训练,还真给他训练出几分成果,他再不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
漫漫在塘边杀鱼,一回头……照惯例,蓝殷又失踪,她不担心,因为确定他不会抛下自己。
不久后蓝殷果然出现,手上多了一窝蛋、两只兔子、五只野鸡。
“吃不完那么多的。”漫漫说。
“没事,肯定能吃完。”拉起她的手,蓝殷淡淡丢下一句,“还不动手,光等着吃吗?”
语音方落,黑衣人咻咻地从林子里跳出来,连文总管都从大树后面走出,围着火堆开始“动手”。
看见他们,漫漫明白,无论如何明天蓝殷都得跟着他们离开。
放下鱼,两人走进深山密林,寻找蓝殷心心念念的人参,他们挖参、采灵芝,又去祭拜过师父后才回到水潭边。
今晚胃口不佳,两人都吃得不多。
带着药材回到小屋后,烧水、沐浴,趁蓝殷洗澡,漫漫把药草收齐,拿出木盒与师父留下的册子,连同父亲给的玉观音和簪子收入药箱内。
“热水弄好了,你去洗吧。”
“好。”漫漫说:“我的东西都带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带的,不大的话可以收进药箱。”
“我要带蟾蛛粉。”
“你还用上瘾了?”漫漫失笑。
“可以带吗?”
他笑盈盈地望着她,软软的笑容软了她的心。
“去吧去吧,想带什么通通带上,如果不够放,厅里还有一个药箱。”漫漫决定纵容他一回,也许日后即便想要纵容,也没了机会。
“好。”一声欢呼,蓝殷冲进药室,把观観很久的蟾蛛粉、蜘蛛丝、螳螂锯、蛇牙液全数给张罗了。
抱回瓶瓶罐罐,打开药箱,发现木盒上头多了个没上锁的铜盒,他顺手打开,在看见玉簪刻的花纹时目光微凛,皱起眉心。
那是一串叶子,叶缘处有锯齿状,雕工细致,很少人会在簪子上刻这种花纹的,蓝殷顺着纹路慢慢模索,每碰到一个浅浅的凹处便用拇指或轻或重地按压,在压到第五片叶子上的凹孔处时,喀地,簪子外折,从里面弹出一根细长的银色钥匙。
蓝殷目光闪烁,将钥匙收回簪子里,静静等待漫漫沐浴结束。
并没有等太久,漫漫就带着一身水气进屋,他取来巾子把她的长发绞干,动作轻柔,小心不将她头皮扯痛。
这得有多少经验才能做得这么顺手?漫漫本想揶揄他两句,没想到头发半干时,蓝殷往她身边一坐,将铜盒往她肘边推来,问:“谁给你的?”
“爹爹说,这是母亲留给我的。”接过铜盒,她拿起里面的玉观音。
“你看我发现什么?”蓝殷取出玉簪,同样的手法,在数到第五片叶子时,压下凹洞,玉簪折成两截,银色钥匙再次弹出。
“这钥匙是开哪里的?”漫漫不解。
“忘记了吗?我们缺一把钥匙。”
是缺一把钥匙,但这是娘留给她的,与师父还有诺族无关,她抗拒着这个想法。
“天下盒子多如过江之鲫,不会那么凑巧……”她执拗地坚持。
蓝殷不与她争辩,直接将钥匙插进木盒,轻轻一转,喀答,木盒打开!抗拒无用,执拗无益,事实摆在眼前。
相顾无言,漫漫垂下眼眸,心头一沉,她躲不掉了。
她试着解释这样的巧合,但蓝殷坏透了,又用几句话把她的解释堵在嗓子眼。
“册子上说,族长保管木盒,族老将钥匙交给选定的下一任族长,钥匙不在你师父身上,却是你母亲留下的遗物。”
意思够明白了,她的母亲也是被选中的三人之一,傅云之所以一眼看中漫漫,决意收她为徒,肯定与她的长相有极大关系,再加上册子里的图像,答案呼之欲出。
“也许玉簪是我娘意外中拾得,跟诺族、继位者没有关系。”
都这样了,漫漫还要硬拗?蓝殷失笑,可以理解的,刚知道父亲不是亲生的,她已经够难过,要是又证明娘也不是亲生的,怎么承受得住?
行,想否认就否认到底吧,反正这并不影响他们找出真凶。
蓝殷从木盒里取出薄如细绢的纸张,上头画着地形、指标,是地图无误。
细观片刻后,漫漫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知道,是苍狼山。”在……燕王的封地里面。
第七章 交换秘密(1)
深夜,屋里屋外一片漆黑,月亮斜挂天边,秋风轻,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漫漫说:“让他们进屋休息吧。”
蓝殷说:“不要,今晚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像往常一样,他躺在面东的大床,她躺在面西的小床,她听见他的辗转反侧,而他听见她的轻叹。
蓝殷对于即将结束的今天不舍,而漫漫对于即将到来的明天忐忑。
他赤脚下床,把漫漫从小床抱到大床上,将她摆进床内侧后,在她身边躺下。
“漫漫,我想起来了。”他说。
声音很低,却重重地敲上她心版。
因为看见文总管吗?前世他也是这样,也是遇上旧时人,所有的记忆瞬间回笼。
“你想起什么?”漫漫问。
“所有,一切,通通,全部。”
他每说一个词,她的脸色便惨白两分。所以他也想起安晴真了?那么承诺还算数吗?
“我想起『白灵』了,你这个小骗子。”他在她耳边轻笑。
“你还……记得?”
“对,你的样貌并没有改变太多。”
“是你的记忆太好。”她闷声道。
“好吧,允许你喊我天才。”轻笑过后,蓝殷又道:“那年我想尽办法,好不容易终于见到人人奉上千金、排队才得以一见的『白灵”。你知道什么叫做失望吗?我差点儿把白灵从祭台上拉下来,狠踹两脚。什么鬼灵童啊?哪来的灵气?根本是个混吃骗喝的家伙。漫漫,你骗得我好惨。”
“对不起,当时除了拿灵童说事,我想不出哪个孩子讲话能被大人认真看待。”
“还有理了?那为什么救下我之后,假装不认得我?”
“我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复杂。”
“你要简单?你不想和我搭上关系?你想要我早点离开你?”他一句句猜测,每句都猜得无比准确。
“对。”
“为什么?你打心里瞧不起我,你轻视我是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不是。”
他翻身,一口气翻到她身上,箍着她,透过微微月光看着她眉眼。“你讨厌我?”
“没有。”
“你想和我切八段,永远都别有牵扯?”
“不是。”
“既然不是,为什么要和我弄得泾渭分明?你明明就关心我、在乎我,要不怎能对我说出那些掏心掏肺的话?”
她选择不回答前面那句,直接反击。“我说得再掏心掏肺,你也没把我的话听进耳里,有什么用?”
“谁说我没听进去?我当然知道,为亲情放弃人生很愚蠢,但是大哥的断腿和我有关系,如果不是我招惹吕杨,大哥也不会被下黑手,我自觉罪孽深重,每每午夜梦回,我都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而不是从小处处维护我的大哥。
“江氏不喜欢我本就正常自然,再大度的女人都不会对分走丈夫宠爱的姨娘、庶子付出关心疼爱,但是大哥并不,他真心拿我当兄弟一路照顾,我却害惨他的一辈子。”
“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你知道府里下人背地里是怎么议论的吗?他们说,大少爷残废了,爵位肯定由二少爷承袭。大哥失去双腿,失去人生,连爵位也要被我抢走吗?如果我是江氏,我都想弄死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所以你默许江氏对你下毒手?”漫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心隐隐作痛着,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够不珍惜自己?他不晓得有人会为他心疼吗?
垂眸,他默认了。
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蓝殷,她伸手捧住他的脸,可怜的孩子……叹息声起,她轻轻把他抱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背,轻轻告诉他,“你不可以这样想,你哥很重要,你也很重要。”
头贴在她颈间,他娓娓说道:“我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想过袭爵,爵位本来就是大哥的,不管他是不是残废,都轮不到我头上。但这么想的人似乎只有我。”
“所以你接受捧杀,不思上进,刻意无赖,你青楼狎妓、赌坊作宿,还处闯祸,故意把名声搞坏?”
“我必须比残废更废,才能阻断父亲的想法,安江氏的心。”
“你确定这么做就能让她安心?”
“你说的对,没用的,对于恨我的人,即便示弱,对方也只会想要一脚踩死我。我都明白,但对兄长的愧疚,还是让我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不介意被捧杀,不介意无赖,我只希望爵位仍然能够被大哥牢牢握在手里。”
“但是那天你出现了,你告诉我要变强才能控制一切,你的话在我心中萦绕,从否定到接受认同,再到下定决心改变,整整花掉我三个月。”
当然促成这一切的关键是安晴真的出现,他相信她能够预知未来,因此对于她是灵童的说词不曾有过疑问。
“然后呢?”
“我找上外祖父。外祖父是个七品小官,而舅舅连官都不是,他只是个商人,如果不是这样的家世,也不至于父亲一声令下,吴家再不甘愿也得乖乖把女儿送进王府做妾。
“外祖父的仕途虽然不怎样,但学问不容置疑。我背着江氏跟着外祖父念书,跟舅舅学习经商,舅舅知道我喜欢舞枪弄棍,又找来江湖人士教我武功。
“一年年过去,我易名改姓考取秀才、举人,我练得一身武功,还机缘巧合得到秦将军青睐,有幸跟着他学习兵法。我开始累积人脉、学习驭人,这一路走来,我幸运得像个天之骄子,好像想要什么就能够得到什么。”
“我的手下有十二文人,十二武士。武士以『流』字命名,他们护我平安,为我侦查,搜集资料,不管我交派什么事,他们都得使命必达。”
“文人的年纪普遍比我大上一轮,我习惯喊他们叔叔,陶叔叔、易叔叔、成叔叔……叔叔们为我辉精竭虑,为我的前途谋划,为我悉心管理旗下铺子,别问我名下有多少铺子,我也不是太清楚,却晓得自己应该是家财万贯,有权力脑满肠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