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贱人!”周娘子未等元荣把话说完已咬牙切齿,“看我不撕了她!”语罢,她冲出门外大喊着,“卞秀妍!卞秀妍!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给我出来!”
周娘子在院里大呼小叫,立刻引来所有人的好奇及注意,大家站在边上,疑惑地瞧着。
此时,听见她嚷嚷的秀妍慢条斯理地从小房间里走了出来——
周娘子一看见她便立刻冲了上去,一把拽住她的手,恶狠狠地瞪着她,“你这不要脸的小贱人居然敢勾引元荣,还将他打伤?”
秀妍秀眉一挑,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再看看那心虚得不敢直视她的元荣,然后哼笑一记。
“我勾引他?”她无畏地直视着周娘子,“他纠缠了我那么久,我可从没瞧上他。”她拨开周娘子拉扯着自己手臂的手,眼里迸射出倨傲凌人的精芒,“昨晚是他想占我便宜,又屡劝不听,我才动手修理他的。”
“什……”周娘子意识到大家都站在边上看着听着,恼羞成怒道:“你满嘴胡说!我看你分明是身子破了,想赖着我家元荣!”
听着,秀妍噗哧一声地笑了。
见她笑,周娘子气急败坏,狠狠地搧了她一巴掌。
吃了一耳光,秀妍恶狠狠地直视着她。
迎上她那彷佛要吃人般的目光,周娘子心头一惊,却还是张牙舞爪,“你那是什么眼神,你也想打我不成?”
秀妍模模热辣的脸颊,放了一口气,“周娘子,这巴掌我先忍下,但从今以后不要再碰我。”
听见她语带警告,周娘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只她,所有人都因为秀妍的“反常”而张大了嘴。
那个文静内向、唯唯诺诺的秀妍去哪儿了?
“元荣他纠缠我两年,常常在没人的时候吃我豆腐、占我便宜,很多人都知道的。”秀妍眼底迸出愠怒的光,“从前的事,我都不计较了,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姑息。”
周娘子向来是爱子护短的,哪能忍受秀妍在大家面前公开指控元荣,她像只生气的母兽,恨不得将伤了她兽崽的秀妍生吞活剥。
她怒视着秀妍,气得声线颤抖,“你这小贱人!我今天一定要教训你!”
此时,赵娴跟支希凤从屋里走了出来,见所有人在院里闹哄哄地,不禁动气,“这是在做什么?”
周娘子见赵娴来了,立刻向她告状,“夫人,你瞧瞧我家元荣被秀妍打的……”
听见她说秀妍打人,再看元荣那狼狈的模样,赵娴惊得瞪大了眼睛。
支希凤好奇地看着脸颊像被鬃刷刷过的元荣,再看着无畏不惧、一脸不在乎的秀妍,不觉心里一震。那是她认识的秀妍吗?
“秀妍,真是你?”赵娴难以置信地问。
“没错,是我。”她一口承认。
“夫人,”周娘子抢着给她戴帽子安罪名,“她昨晚把元荣约出院外,对他上下其手,元荣这孩子端正,拒绝了她,她竟恼羞将他打成这样,你给评评理啊!”
看着周娘子脸不红气不喘的说谎唱大戏,秀妍也不急着辩解,只是用一种“我就看你要疯多久”的眼神看着周娘子。
“秀妍,真是如此?”赵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对秀妍,她此时是愧疚多于疼惜的,老实说,她怕极了这件事被丈夫支开文知道,昨儿还严正告诫所有人不得提起那件事。
“夫人,当然不是。”秀妍无奈一笑。
“你还狡辩?”周娘子做贼喊抓贼,“你已经不是清白的身子了,所以想赖着元荣,是不是?”
“周娘子哪里知道我不是清白身子?再说,不是清白身子又如何?”秀妍冷然笑视着她,“我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要不是周娘子当时抱着我喊小姐,我又怎么会失去清白?”
当日被马匪掳去后,马匪头儿就想玷污她,根本不顾虑她是要用来换钱的肉票,在她反抗时失手将她勒毙,之后就将她随意扔在一处山沟里。
是的,“卞秀妍”在那天就死了,如今的她是一个在术后死去却借着秀妍身体重生的三十八岁女人——张崇真。
重新活过来的她从山沟里爬出来之后,便沿着唯一的一条府道前行以赶上支家的马车。
她记得所有跟原主有关的事情,当然也记得周娘子是如何牺牲她以保全主子。支家不是她的依靠,可在这全然陌生的世界里,她除了先依附支家人,别无他法。
幸而支家的马车在马匪劫掠时坏了而拖延行程,让她在隔天的傍晚便赶上在茶亭歇脚的他们。
总之,原主这身子还是完璧,一点瑕疵都没有,可她不需要向他们解释,反正说了他们也不信。
听着她这番话,赵娴内心愧疚,退缩了。
“算……算了,别再吵,要是给楼家人听见了,那……”
“怎么了?一大早院里就这么热闹?”突然,金玉娘带着婢女灵儿走进院子,身后跟着一名高大威猛,英气勃发的光头男子。
看见楼家主母来了,所有人都低下了脸,恭敬小心地站好。
“姊姊?”赵娴见她来,有点慌,“没事的,就……”
“原来昨晚在韩松园那儿吵架的男女在这院子里……”突然,那光头男人说话了。
听见有人撞见昨晚的事,秀妍立刻抬起脸来,望向那说话的男人,看着他,她像是见到什么异象般的瞪大眼睛。
不会吧?这个高大的光头男,曾经在她死前出现在她梦中。
饱满的天庭、两道飞扬跋扈的浓眉、炯炯有神的双眼、高挺的鼻、紧抿的双唇、平整的下巴、精实高大的身形,还有那道截断左眉的疤痕……是的,虽在梦中惊鸿一瞥,可她记得他的样子跟特征。
当身着深蓝色斜襟罩衫又光着一颗头的他出现在她梦里时,她还以为自己梦见了什么护法尊者还是金刚……喔不,这是什么鬼故事?
“宇庆,”金玉娘疑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当金玉娘唤他一声宇庆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他是楼宇庆,楼家第五代,如今当家楼学文唯一的孙儿及继承者。
赵娴惊讶地看着眼前身材高大的光头男子,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她上次见到他的时候,约莫是七年前在楼家的春宴上,那时他还是玉树临风,一头乌丝垂肩,十分的俊美,怎么几年不见,他已经变得像一匹野马似的?
在赵娴身后的支希凤看着母亲一心一意想把自己嫁给他,还特地找借口回滋阳想跟他亲近的楼宇庆,露出了震惊又崩溃的表情。
“宇庆,这是远房的赵家姨母,还记得吧?”金玉娘问。
他点头,“还有印象……”说着,他向赵娴欠了个身,但没叫人。
“那位是姨母的千金希凤……”金玉娘续道:“姨母回老家省亲,家里塞不下,娘就请她们在府里住下了。”
“应当的。”楼宇庆撇唇一笑,两只眼睛转瞬便在秀妍的脸上定住,“昨晚把那家伙摁在地上打的就是你吧?”
迎上他灼亮的黑眸,她心头一震。他看见了?
一听楼宇庆这么说,周娘子见猎心喜,“夫人,您瞧我家元荣没冤枉她吧,楼家少爷都看见了!”
“我是都看见了。”楼宇庆唇角一勾,“也都听见了。”
“宇庆,究竟是怎么回事?”金玉娘问。
“昨儿我从兖州回来,正要回我院里,却在经过韩松园时听见一对男女争执的声音……”他眼底带笑地看着秀妍,“你这丫头看起来文文弱弱,可是个狠戾的。”
迎上他的眸光,她暗自抽了一口气。
在这种封建时期,没有一个男人可以认可或接受一个女人反抗男人,甚至是攻击男人吧?他说她狠戾,应该不是褒奖她,而是指责她吧?
“可不是,瞧她把元荣弄成什么样了?”周娘子有了楼宇庆这个人证,再度张狂起来,“夫人,您一定要为元荣做主。”
楼宇庆听周娘子说完,忽地哈哈大笑,惹得所有人都困惑地看着他。
笑毕,他双手交叉抱胸,一脸兴味地看着周娘子,“这位大娘,令郎以言语羞辱这位姑娘,还对她动手动脚,人家姑娘好说歹说劝他,他还不知收敛。”
周娘子的脸垮了,元荣的脸也绿了。
楼宇庆瞥了秀妍一记,哼笑着,“这位姑娘没卸掉他膀子算是客气了,大娘还想要姨母给什么公道?”
这些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周娘子肯定还是不服的,可说话的是楼宇庆,她涨红着脸,气都不敢吭一声。
楼宇庆为自己做证,秀妍忍不住屏住呼吸,用感激的眼神看着他。
他曾在她梦中出现,她记得他那沉静却又炽热的眼神,浑身上下充满着正道的气息。
当时,她刚在手术台上经历了一场生死交关,还以为他是什么观音佛祖或是释迦牟尼派来守护她的尊者。
而今,这活生生的护法尊者出现在她面前。这是真的吗?还是……她其实还在梦中?
周娘子让楼宇庆给打了脸,羞愧至极又不能发怒,转身瞪着元荣咒骂着,“你这混蛋,为娘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还不走?”说着她便出手推他。
元荣脸上无光,无以见人,头一低,转身便钻回他的小房间去了。
金玉娘笑叹一口气,“好了,没事了,咱们到茶亭聚聚吧!”
楼宇庆离去前,回头瞥了秀妍一记,唇角勾起一抹让她猜不出意含的微笑。
“我不要啦,母亲……您这根本是推女儿进火坑啊!”
人在门外,秀妍就听见支希凤埋怨的声音。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什么火坑?这要是传进了你姨母或是宇庆耳里,你还想进楼家大门吗?”赵娴气的。
“谁想进楼家大门了,不都是母亲您一头热吗?”支希凤抱怨地道,“今年春宴时还让我去讨楼家老太爷的欢心,那老人家可真是……”
“你还敢提起楼家老太爷!”
赵娴气得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疼得她哇哇叫。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啊?”
“我让你去讨老人家欢心,结果呢?你居然说什么狗,还说他上辈子是乞丐?”
“肉都掉地上了,楼家老太爷还捡起来吃,不跟狗一样吗?”支希凤理直气壮,“我只是说上辈子是乞丐才会舍不得一块掉在地上的肉,又没说他是乞丐!”
“你……我真被你气死了!”赵娴拽着她,“我可告诉你,你在楼老太爷那边是讨不到欢心了,所以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懂吗?”
“不要。”支希凤气哭了,“您看那个楼宇庆是什么样子,剃了颗莫名其妙的大光头,又那么高壮,您之前说他什么玉树临风,根本骗人!”
“这……我也几年没见他了,谁知道他现在会这样……”赵娴说着,转口又道:“光头是怎么了,又不碍事。宇庆是楼家单传,二十七岁还未娶妻,楼老太爷这才急着给他找媳妇,楼老太爷不喜欢你无妨,只要宇庆喜欢你,楼老太爷还是会点头的。”
“不要,我不要啦!”支希凤像个孩子般哭闹着,“要我整天对着他,不如死了算了!”
“住口!你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不准再胡说!”
赵娴嚷完,只听见绣凳翻倒的声音,接着支希凤便夺门而出了。
一出门口,看见站在外面的秀妍,支希凤一脸委屈,眼眶泛泪,还紧咬着嘴唇,一副可怜的模样。
“希凤……”秀妍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支希凤鼻子抽了一下,扭头就回自己的房里。
第一章 我的志愿是马医(2)
见状,秀妍跟了过去。
她们算是一起长大的,她被支家收养时支希凤只六岁,两人因为年纪相仿便也成了伴。支希凤从小娇生惯养,父母宠着,哥哥让着,对着一起长大的秀妍难免也是会使点小脾气。
不过秀妍不觉委屈,她知道自己的身分及处境,若不是支开文收养了她,她恐怕得像颗球似的被那些远房亲戚踢来踢去,更不可能有受教育的机会,所以即使支家待她不薄,她也没敢忘了自己的身分,总是谨小慎微,战战兢兢。
“希凤,你没事吧?”秀妍站在门口,看着坐在床边擦眼泪的女孩。
支希凤抽抽噎噎地,“怎么会没事,你没看见楼宇庆吗?我才不想嫁给他呢!”
看样子支希凤是真心不喜欢楼宇庆那样的男子呢!
想起楼宇庆的样子,想起他替她说话,她沉默了一下。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曾经是一个事业有成,有自己的兽医院的兽医师,她拥有受人推崇的医术、她有精彩丰富的生活、她有房有车,经济独立且自主,她有个同是兽医的男朋友——曾经。
虽然同为兽医,还是同一所学校出身,但男友李家骏的成就却远不如她,他受聘于她的兽医院,领着她给的薪水,这一点李家骏的母亲完全无法接受。
他的母亲是个传统的女人,夫死从子,儿子是她的天,也是她的人生,而她无法忍受儿子的女人在他之上,她认为李家骏无法出人头地、发光发热全是因为她锋芒太露。
她跟李家骏的感情生活里到处都是他母亲的身影及声音,让她十分困扰且不耐。
“那是我妈嘛!而且我们是孤儿寡母,她本来就比较没有安全感,你就别跟她计较了。”李家骏总是这么说。
交往七年,他多次向她求婚,可她从来不曾动过跟他结婚的念头。她完全不敢想像往后的婚姻生活会是什么恐怖故事。
他在他母亲的安排下去相亲,而且偷偷地跟对方交往约会半年,她才辗转从其他同业口中听闻此事。
分手是她提的,她一点都不难过,也没后悔。
倒是大哥大嫂替她不值、为她抱屈,认为李家骏蹉跎她七年青春。
但她觉得没有谁蹉跎了谁的青春,虚掷了谁的光阴。她的七年是七年,他的七年也是结结实实的七年,很公平。
大嫂拉着她去拜月老,说李家骏那条线是棉线、不牢靠,得让月老给她绑条钢丝才行。
她记得那天去拜的月老坐落在一家老庙的偏殿里,大嫂说那儿的月老灵验,成就了许多美好姻缘,可当她在有点昏暗的偏殿里,第一眼看见那尊月老时,却觉得祂像是个喝醉酒的老头子。
“嫂,你觉不觉得这尊月老好像喝醉了?”
“别胡说,太没礼貌了。”
“你看祂脸好红,眼神还有点恍惚,老爸从前喝醉的时候也是这样……”
“唉唷!大小姐,我求你别胡说八道了,快拜托月老给你配个合适的男人吧!”
于是,她在大嫂催促下跟月老许了个愿——请给我一个自带光芒、不怕我锋芒毕露的男人吧!
拜完月老的隔天,她在上班的时候突然昏倒,一检查,医生说她的脑袋里长了瘤,必须尽快安排手术。
尽管手术有着风险,但她的手术是成功的,她醒来了,而且在她醒来之前还作了一个奇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