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我看书上说牡丹是富贵的花朵,很衬姚姑娘。”
“那我拿去给她了。”
“快去。”尚灵犀想想又道:“谢谢你帮我留下堂妹。”
夏子程一边往外走,一边笑说:“你我之间永远不用说谢。”
尚灵犀看着他愉快的背影,心想,有你这句话已经足够了。
自己的外貌又粗又黑,一点也不像个姑娘家,没资格当他的妻子,可是,她可以当他的知己。
这样也很好。
夏子程,回到京城,可别忘了写信给我啊。
打胜仗后,光是编辑各种名册,就用去快半个月。
尚灵犀也不懂,京城一定早收到他们的战报,但论功行赏也是有学问的,想必皇帝现在正跟朝臣在拉锯。
皇帝一开始定不愿意给太多,甚至可能想维持原官衔就好,不过辅国大将军、宁远将军、游击将军、致果校尉、致果副尉、怀化司阶、归德中侯这些世家的亲戚,也一定会说,皇上万万不可啊,这样会让人心寒啊。
亲戚们会把皇上的想法快马送到西疆,说皇帝没那晋升的意思,让他们不要抱持太大的希望,最后圣旨下来,有晋升,人人叩谢皇恩,这场大戏才算结束。
三年前怀化大将军大破海匪时,这戏码就演过一次了,没想到皇帝还真有兴致。
尚灵犀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个女兵,各捧着高高一叠的名册,等小兵通传过后,进入了中帐。
夏阔跟夏子程正在说话,看到她来,两父子都露出高兴的样子。
“见过大将军。”尚灵犀行了一个军礼,“战俘名册已经编辑完毕,家人名册也都整理好了。”
夏阔笑说:“放着就好,尚将军速度挺快的啊。”
“这是末将应该做的——”尚灵犀话还没说完,就被后面一个声音打断。
“表姊夫,大将军,唉喔我的表姊夫。”没眼色又白目,不是总军医姚保还有谁。
连夏子程都不敢在军营喊爹的地方,姚保就这样大剌剌的喊表姊夫,彷佛怕人家不知道他是靠着裙带关系才能进入军营的一样。
看到姚保,夏阔的脸色就没那样好看了,“好好说话,还有,这里没有表姊夫,只有辅国大将军。”
姚保缩缩脖子,“大将军。”
因为姚保是姚玉珍的爹,所以夏子程对他还有几分客气,“姚军医有什么急事尽可说。”
在他的想法里,没有通传就进来了,那一定是急事。
姚保畏畏缩缩的问:“我刚刚收到信,说皇上会升大将军为一品的骠骑大将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夏阔一脸严肃,“这是圣上的事情。”
夏子程也皱眉,虽然说自己很想给他几分脸面,但这问题实在不应该,“姚军医切莫胡乱猜测。”
姚保被这样一说,有点不敢讲,但想到能跟骠骑大将军成为亲家,又觉得勇气满满,“我是想,回到京城事情多,玉珍跟夏校尉年纪也不小了,不如一切从简,反正等圣旨的时间也空闲着,就先让他们订亲吧,回到京城再成亲,也不用麻烦张罗,轿子过门就行了,不知道大将军觉得怎么样?”
夏阔脸色更难看,“荒谬。”
夏子程也不赞成,“我非二娶,姚姑娘也不是二嫁,为什么要这样安安静静?”
“就是想早点定下名分,好安心一点。”姚保理所当然。
夏子程一扬眉,“姚军医的信是谁写来的?”
“就……家人……”姚保含糊不清。
“哪个家人?姚老夫人,还是姚夫人?”
“就是家里的信……”
其实这信是生下姚玉珍的姨娘给他的,说已经打听到皇帝打算晋升二品辅国大将军为一品骠骑大将军。一品啊,这门第又高出许多,他们姚家怕是高攀不上,让他早点把婚事定下来,最好能生米煮成熟饭。
夏子程立了这功劳,少说也得升到六品,一品门第的六品大爷,那京城的姑娘还不大打出手,到时候说不定连公主都能娶,他们姚家除了玉珍的美貌,拿什么跟人争,还是早点把名分定下来的好。
夏子程当然不知道姚保跟他的姨娘在搞这些,只道:“我对姚姑娘一片真心,自然得给她排场,这种仓促婚嫁的糊涂话,姚军医不用再说。”
姚保想起京城那样多的姑娘,那样多的名门,就觉得那些人都在跟自己抢女婿,能跟一品门第结亲啊,他姚保也算光宗耀祖了,“唉不是啊……夏校尉,玉珍不会介意的,十八岁真的不小了。”
尚灵犀实在很羡慕姚玉珍,虽然现场情况很荒谬,但还不都是为了她,她爹想赶快给她一个名分,而夏子程想给她应有的排场。
可惜自己是西疆的女魔头,姚玉珍是京城来的白牡丹,是男人都会选择白牡丹,她永远活不成姚玉珍那种精致的样子。
“好了,这件事情回京城再说。”夏阔显然已经生气,手都捏紧了,“姚军医,可把我的话听清楚了?”
“可、可是表姊夫,我真的不在意啊……”
“来人,把姚军医拖出去,打三个军棍。”
同时间,姚保大叫,“表姊夫!”
夏子程则说:“大将军。”
虽然夏子程觉得这处罚重了些,但就算他想求情也不能,因为大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军中不是菜市场,让人讨价还价。
尚灵犀想给姚保留点尊严,于是迅速退下。
很快的,有人进来把姚保拖出去,然后就是棍子打上肉的声音,夹杂着姚保的惨叫。
夏阔摇头,“不受教,要不是你娘说情,我才不会点他出来。”
夏子程不想说未来岳父的坏话,只道:“日后回京,来往的也只有后宅妇人,爹不用烦心这个。”
夏阔仔细端详儿子的脸,“你真想娶姚玉珍?”
说起心上人,夏子程含笑点头,开玩笑的说:“是啊,爹,莫不成你反悔了?”
“我没反悔,我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我们俩都年纪大了?爹,我们是在从军,没办法。”
夏阔叹息,姚玉珍不过一般女子,普普通通那种爱攀附权贵的女子,他不瞎,自问还看得出来。
答应儿子娶她,是因为儿子喜欢。
儿子只要官衔在,勋位在,姚玉珍就会把戏演足。
儿子高兴就好了,反正真心难得——夏阔就是娶了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所以始终过得很遗憾。
他只是可惜尚灵犀那样好的女子,不能成为自己的媳妇。
他的蠢儿子没看到尚灵犀的真心,只看到她的朴实无华,只看到她的黑皮肤,没看到她饱含感情的眼睛。
不过这些都是缘,姚玉珍既然有儿子的缘,他就答应,主要还是想让儿子开心。
第三章 终究不是她(1)
一日,尚灵犀正跟堂妹在逗弄孩子——该做的都做完了,钦差跟圣旨还没到,逗孩子变成一件乐事。
孩子改了东瑞名字,叫做贺芹。
贺,是东瑞的国姓,若实在找不到出身来由,就跟着皇姓,那是皇帝对百姓的恩典。
尚宁珠也改名了,叫做贺宁。
刚好战争稍弭,抓个战俘为奴很正常,于是便对外说这贺宁母女是西尧奴人,抓来伺候定远将军的。
尚灵犀戳着贺芹胖嘟嘟的脸颊,觉得孩子着实可爱,心里也觉得是老天赏命,这孩子长得像母亲,要是跟西尧皇帝一个模子印出来,恐怕不好隐瞒。
贺芹两岁多,刚开始怕生,几日后已经喜欢尚灵犀了,小女圭女圭口齿不清的喊“尚将军”的样子实在有趣——隔墙有耳,不敢让她喊姨母,若是让人知道尚家被掳的那个小姐在军营,尚家老夫人恐怕会因为没面子而晕死过去。
尚灵犀思忖着,已经过了几日,贺宁应该也想了不少事情,于是开口对她道:“你跟着我虽然安全,却没前程,我想着给你挑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将,添你一点嫁妆,让你嫁过去,你还年轻,不如从头开始。”
贺宁轻松一笑,“我现在没想这么多。”历经这么多,又是生生死死,她已经想得很开了。
尚灵犀知道她还想着丈夫闵忠,“你已经给人生过孩子,阿忠那样爱面子,是不可能再让你入他们闵家大门的,你得为芹儿想一想。”
“我……已经对不起他一次,不想再对不起他第二次了……”话虽然伤感,但贺宁还是面带笑容——没什么比得上能跟女儿活下来更好的了。
女儿现在才是她的生活重心,只要有芹儿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尚灵犀无奈,“贺宁,要我说多少次,你没有对不起谁,一个人想活下来有什么错,你一点错都没有,要怪,也只怪那人贩子心眼歹毒。”
两人正在说话,这时帐口的女兵来报,姚姑娘来了。
尚灵犀想想她也差不多该来,点点头,“请她进来。”
就见姚玉珍提着药箱,娉娉婷婷的进来,“尚姊姊,今日要给姊姊拆桑皮线。”
尚灵犀笑说:“我也想着你要过来。”
他们所在之地,是女兵驻紮,帐子口也有人守着,倒是不用介意,于是把袖子卷起,手叉腰,方便姚玉珍拆线。
尚灵犀久经战场,缝过肉,也拆过线,自然不怕。
姚玉珍就看着那糙黑的皮肤,上面除了新伤,还有旧疤,手掌心都是使双刀练出来的老茧,粗得刮人,人人都说她上了马背就杀敌不眨眼,内心想,幸好跟夏子程并肩的是这样一个女魔头,不然光看夏子程跟尚灵犀这样默契无间,恐怕有得担心。
很快的,线拆好了,姚玉珍又给她抹上一层药,有点愧歉的说:“妹妹医术不精,缝得不好看。”
尚灵犀见她内疚,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忍不住安慰,“这是伤疤,又不是绣花,哪顾得上好看,能早点好就已经够了。”
“尚姊姊……听说,钦差已经进入百里内了。”
尚灵犀一怔,没承认也没否认,“夏校尉讲的?”
“不是,是我爹告诉我的。”
尚灵犀就想,这姚保真是不怕揍,有些事情嘛,知道就好,不要再传出去,跟女儿讲也就罢了,也不叮嘱女儿别再传,现在一个问一个,像什么话。
姚玉珍露出希冀的神情,“是不是等钦差来了,我们就可以回京了?”
“应该是。”
“我真希望钦差快点到,我作梦都想着京城。”
“姚姑娘放心,捷报这种事情没人不爱的,快了快了。”尚灵犀还是很含糊,没跟她说钦差是不是真的进入百里内。
“尚姊姊没去过京城,不知道我的想念。”姚玉珍露出梦幻的样子,“桂花真香,桃花真美,还有那个上庆斋的荷花酥,我最爱了,每个月都要买好几次,锦花铺的衣料就是比别家的更光滑……不过我也有点怕,来到西疆四年,琴棋书画都放下了,回到京城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度熟悉起来。”
“姚姑娘聪敏,一定很快的。”
“尚姊姊想不想去京城一次?”
尚灵犀笑说:“没想过。”
“尚姊姊不想看看芍药,不想看看昙花,不想体会一下京城歌舞跟戏曲吗?”
“我习惯西疆了,我会一辈子待在这里。”
姚玉珍道:“那真可惜。”那真太好了。
她打听到夏子程进入西尧皇宫时,要了一个小嫔妃,简直气死她了——看他连主动握她的手都不敢,还以为他多正直多害羞,结果也是会要女人,而且还不知道藏在哪里,两次她突袭他的帐子,都没看到朱大力、远志、顺风以外的人在里面。
她让秋月去打听,据说夏子程宠爱的很,还另外给她帐子、下人,每天都会去看她。
那些女兵,那些尚灵犀教出来的女兵,一定都在笑话自己。
简直可恶!
可是自己怎么能跟夏子程吵,皇帝都允许他们先挑女人了,自己算什么,亲爹姚保不过八品医官,拿什么立场说不行,退后一步讲,她姚玉珍可是温柔大方,最识大体不过了,最后只能告诉自己,将来等她以正妻之礼过门,再来慢慢收拾就是。
不过实在觉得心烦,姨娘说军将长年跟男人相处,最好勾引不过,可她总觉得夏子程对自己没那样上心。
对自己是不错,但没有百依百顺,上次爹挨大将军的棍子,他也没有求情。
模模头上的牡丹钗——这据说是西尧皇后的东西,夏子程给她的礼物。
想想又觉得好了一些,夏子程心里还是有她的。
自己不过八品门第的庶女,能嫁入二品门第当嫡子正妻,夏子程还有望成为正六品,到时候六品夫人回娘家,全家都要跟她下跪。
奇怪,她今日特别打扮才过来的,尚灵犀怎么一点自惭形秽的样子都没有,她怎么不问问自己的牡丹钗,这样她就可以炫耀是夏子程送的……
后来还是自己忍不住,“尚姊姊看我这钗子可好看?”
尚灵犀莫名,她懂什么钗子?但还是看了一眼,马上认出那是夏子程挑给姚玉珍的,于是道:“很好看,很合适。”
姚玉珍做出娇羞模样,“是夏校尉送的。”
“夏校尉对你真好。”尚灵犀由衷羡慕。
她也想被夏子程挂在心上,可惜不可能。
她从来不懂得如何才能像一个女子,要怎么微笑才美丽,要怎么说话才娇憨,在拿绣花针之前,她的手已经先拿起双刀……
姚玉珍见自己好像在打棉花,又忍不住生气——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也觉得尚灵犀不是夏子程喜欢的人,夏子程那人很专情,说了要对自己好,那就是认定自己,只不过每次打听到夏子程对尚灵犀的特别,她就忍不住想来刺探一下。
可是尚灵犀不知道是没那心思,还是真不明白她的意思,永远不上钩。
想想,反正钦差已经进入百里,不日就会来宣读圣旨,他们会回京,永远不见面,就算尚灵犀再怎么特别,她也只能在西疆继续一个人特别,自己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这样一想,心里果然好过多了。
姚玉珍于是露出温柔笑容,“那尚姊姊多休息,我走了。”
“辛苦姚姑娘了。”
“哪里,能给尚姊姊做点事情,我求都求不来。”
姚玉珍离开后,贺宁抓着尚灵犀,“这什么人啊?”
尚灵犀就把姚玉珍、姚保的身分,以及跟夏家的关系说上一说,当然也没忘记,夏姚两家的口头亲。
贺宁睁大眼睛,“你说夏校尉要娶她?”
“是啊。”
“夏校尉也……太没眼光了。”
尚灵犀皱眉,“别这么说,姚姑娘只是比较柔弱,但人不错的,一个闺阁女子跟着我们在西疆四年,一句抱怨都没有。”
“我的大堂……我的好将军,你看不出来这女的在使手段呢。”
尚灵犀好笑,“使什么手段,我又不是男子,跟我有什么好使手段的?”
“她说起京城多好,想让你自卑,想让你羡慕,见你不上钩,又让你看她的钗子,是夏校尉送的,我怎么看那都是拿你当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