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风沙很大,尚灵犀的心跳声也很大。
她看过话本,以前不懂女子心动那种怦怦声是什么,但她现在懂了,那是从内心深处生出的一种喜欢。
夕阳如血,尚灵犀微黑的肤色透出了不相称的红,怦怦,怦怦,怦怦……
一心动,看他什么样子都喜欢。
喜欢他的凤眼,喜欢他拉弓弦的姿势,喜欢他早起操兵的模样,他的声音低低的,很好听。
他虽然话不多,但也绝对不难相处,讲话一定有来有回。
喝醉的时候,他就会特别想家,说起弟弟多调皮,妹妹多可爱。
第一章 四年的暗恋(2)
尚灵犀一直跟夏子程相处得很好,一起喝酒看星空,一起策马练弓箭,所以她难免生出一些幻想,自己只是黑了点,但又不丑,说不定夏子程可以接受她呢?皇上虽然封她为定远将军,可没说定远将军不能嫁人哪。
小孩子这种东西多可爱,她也想生孩子呢。
于是就在二十岁生日那天,她喝了点酒给自己壮胆,然后约了夏子程。
两人乾了三斤多的白酒,尚灵犀道:“我把小米放回家了,我娘给我训练了一个新丫头,我给她取叫做小粮。”
夏子程虽然喝了不少,但脑子还清楚,奇怪道:“小米伺候得好好的,怎么放她回家,再来新的恐怕也没小米贴心。”
“小米十七岁了,再不让她嫁人,会耽误她一辈子的,女孩子嘛,总还是要嫁人的。”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糊涂了。”
“你觉得女孩子年纪大一点……我是说如果女孩子年纪比较大,你会不会不喜欢?”
“不会。”
尚灵犀心中一喜,“年纪大比较懂事,不会跟你吵。”
“我主要还是看喜欢,不看年纪,喜欢年纪小的,就等她长大,喜欢年纪大的,就请她等我长大。”
“你跟我都是二十岁,难不成你喜欢的……比我们还大啊……”问这些话时,尚灵犀心里跳得厉害。
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他虽然喝了酒,但其实没很多,应该不算醉。
真想直接问他,你觉得我怎么样?等我卸下军职时,娶我好不好?
可是她不敢。
她为了今天,已经酝酿了好几个月,昨天还失眠,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想表达心意,又不想让他轻视。
“没有。”夏子程笑着摇摇头,“是你想不到的人。”
“有……那样一个人?”
“有。”
“我想像不到的人?”
“绝对想像不到。”
尚灵犀顿时生出一点点希望,会不会夏子程对自己也有那意思,他说了,是她想像不到的人?这军中的女将女兵,除了她,还有谁比她更接近他。
老天爷啊,对我好一次吧。
我就求这个,真的,以后什么都不求了。
让他喜欢我。
让他喜欢我……
尚灵犀在口中念念有词。
却听得夏子程道:“是——”
尚灵犀屏息。
“是玉珍。”
尚灵犀彷佛坠入水中,姚玉珍?
是了,姚玉珍今年十六岁,出落得水灵动人,肤白貌美,说话声音又娇又柔,这军营中十个将士只怕有八个都喜欢她,另外两个不喜欢她的,是女兵。
是姚玉珍啊。
意外,也不意外,但也没有不甘心,因为自己比不上。
夏子程笑意满满,“她嫡母跟我母亲是表姊妹关系,其实她在私下都喊我表哥,只有外人在的时候,顾及军中不得带眷属的规矩,喊我夏校尉,我跟你说,是把你当自己人,你可别跟外人讲,这样会败坏她的名声。”
尚灵犀勉强一笑,“那是当然。”
“我跟玉珍说了,等回京城,我就请爹娘上姚家提亲,我也已经跟表姨父提过这事情,他也是同意的。”
连姚保都知道,而且同意,看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很合适的一对吧。
尚灵犀的肩膀垂了下来,她就知道,老天爷不会对她这么好。
暗恋了两年,饱受打击后,继续暗恋两年,已经四年了,她还是喜欢他,但她相信自己隐藏得很好,因为所有人都以为她立定不婚不嫁。
今日大败西尧,虽然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但是那也意味着,夏阔要带着夏子程班师回朝了,她这个定远将军还是会继续留在边关,他们将永远相会无期。
她会很想念他的。
不管将来自己有没有机会成亲,有没有机会生孩子,她都会想起十八岁到二十二岁这四年岁月,是怎么样的喜欢一个人,因为一个人的存在而欢喜,因为一个人的存在,每天都过得十分喜悦。
虽然夏子程喜欢姚玉珍,但不妨碍她继续爱恋他啊。
她又没有要做什么,就是偷偷喜欢而已。
捷报现在应该是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快的话,圣旨月底就会来了,等圣旨来,那就是夏家父子离开西疆的日子。
她会笑着送他离开。
因为永远不会再见面,所以一定要他记得自己的样子,她是跟他并肩作战的女魔头,不是什么哭哭啼啼的女子,她不想哭,也没眼泪,她会用最好的姿态跟他告别。
在这之前,她会好好珍惜他们相处的时光。
军帐外,小粮在回答夏子程的问题,“我家小姐受了点伤,赵副将请了姚姑娘过来看一看。”
“受伤了?我点战俘时明明看她还好好的,跟她说了受伤别忍,怎么总是不听话。”
“我家小姐就是个拗脾气。”
尚灵犀在听到夏子程这样关心自己的时候,突然很开心,觉得正在缝合的右手不怎么痛了。
姚玉珍很快缴了线,又替她包紮起来,“姊姊这几日别碰水。”
“好,劳烦你了。”
“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在这军营谁不找点事情作,只不过,我宁愿自己闲着被人说,也不愿姊姊受伤的。”
尚灵犀微笑,“我明白。”
姚玉珍收拾起药箱,打开帐子,“夏校尉,尚姊姊的伤已经处理好,你可以进去看她了。”
“你尚姊姊的伤可还好?”
“都是皮肉伤,静养一个月就好了,只不过……”
夏子程蹙眉,“只不过什么?”
“就是会留疤。”
夏子程笑出来,“她不会介意这个的。”
说完,便掀开帐子,正要走进去,却又听姚玉珍唤道:“夏校尉。”
“嗯?”
“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
“那就好。”姚玉珍露出放心的表情,“我听说今天这场仗凶狠,从大军一出师,我就开始担心,现在亲耳听到夏校尉说没事,也不枉费我的一番苦心。”
夏子程微笑,“你做了什么?”
姚玉珍一呆,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什么都没说,夏校尉听错了。”
“我怎么会听错。”夏子程笑说:“小粮,姚姑娘刚刚是不是说不枉费她的一番苦心?”
就见小粮清脆的回答,“回夏校尉,奴婢在担心自家小姐的伤,刚刚没留神,什么也没听到。”
夏子程无奈,“回头再问你,我先进去看看尚将军的伤势。”
姚玉珍温柔一笑,“应该的,那我先回帐子了,小粮姑娘,我等会把药送过来,一天三次,三碗水煮成一碗喝。”
小粮连忙行礼道谢。
就见姚玉珍转身,刚刚温柔的笑容倏的不见——小粮那可恶的丫头,明明有听到却装作听不见。
她几天的经书都白抄了,她总不能自己跟夏子程说,我为了求你平安,替你抄了经书。
刚刚那是多好的机会啊,她假意说溜嘴,他也有听到,自己再推托一下就好了,这样夏子程就会知道自己多诚心,一定会很感动,偏偏那个死小粮又提起尚灵犀受伤之事,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她怎么不伤到脸,简直可恶。
姚玉珍捏着手帕,快步走在女子军营。
自己的姨娘让她学医,是想要让她能安身立命,在宅,能讨好老太太,将来出嫁,能讨好婆母,毕竟再怎么请大夫,也快不过让孙女或者媳妇来一趟,这一次两次的,总会熟起来,她又貌美,讨得喜欢并不困难。
姚玉珍知道自己是庶女,爹又没什么出息,所以一直很努力,却没想到十四岁时被嫡母坑了,因为她医术好,西疆又有女兵,所以让爹带自己一起,牺牲了女儿的青春,将来爹的功勋就可以大一点。
被迫来到西疆,万分不愿意,但现实摆在眼前,她也只能接受。
京城什么都有,西疆什么都没有,连要水都很困难,若不是因为她是大将军的表亲,恐怕都不能天天洗脸跟擦澡。
苦,真苦。
夏天热得人头晕,冬天冷得人头疼。
她想跟爹说,十六岁了,放她回京城嫁人吧,这仗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她不想一辈子待在西疆。
这时候姨娘的信来了,跟她说,姚家门第低,回京城也嫁不出息,让她在西疆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将军,让她去示好,凭她的美貌,还不手到擒来,总比回到京城让姚夫人乱嫁来得合适。
姚玉珍觉得有道理,于是开始物色,这军营中最合适的就是夏子程了。
他也没有辜负她的美貌,当她开始婉转表达意思,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开始慢慢不一样。
姚玉珍知道他已经上钩了。
她对武将没什么兴趣,也不想嫁给一个粗人,可是父亲在京城不过太医院八品的官衔,她又是个庶女,能嫁到多高,夏家是二品门第,夏子程又是致果校尉,正七品呢,她嫁过去,那就是七品夫人。
这次征战大获全胜,至少会往上提一阶,甚至两阶,至少也是从六品的振威校尉,运气好说不定会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她是六品夫人,那是可以有诰命的,到时候回到家里,先行国礼,再行家礼,嫡母也得给自己下跪,想想就很爽快。
所以虽然她觉得夏子程只懂得打打杀杀,不懂琴棋书画,无论如何配不上自己,但对于一个八品门第的庶女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她想嫁入高门当正妻,但真正的高门并不需要一个庶女,母族没助力的姑娘,注定嫁得比人差。
只不过夏子程也有点难捉模,他虽然喜欢自己,但又很关心尚灵犀那个糙女子——真不知道怎么把自己搞成那样的,皮肤粗糙不说,还黑,身上大小伤疤无数,手粗得很,还有老茧,没看过四季风景,没见识过京城繁华,要不是尚灵犀外在条件实在太差,她都要以为夏子程也喜欢她了。
可恶,她的经书绝对不能白抄,她一定要继续找机会让他知道,自己为了他的平安是多么诚心跟努力。
刚开始,她只是挑好的,但自己现在十八岁了,夏子程是她唯一的希望,自己一定得牢牢抓住他才行。
第二章 这些都是缘(1)
夏子程帐子一掀,大步走了进来,“尚灵犀,你受伤怎么不说。”
“又不是什么大伤。”已经把衣服换过的尚灵犀嘴上这样说,但想到夏子程点完兵就来自己这边确认,也实在很开心。
当不了他心中那个完美女子,当他的完美兄弟也很好啊,以后,他会记得自己青春时期在西疆待了四年,那里有个作战无敌默契的好兄弟。
只想在他心中有个位置,不管是什么名分。
当兄弟?很好的,兄弟肯定一生一世。
夏子程问道:“伤在哪?”
“右臂。”
夏子程拿起她刚刚解下的铠甲,仔细观看,“你这铠甲明明是最好的精铁,就算我用祖父传下的麒麟刀,那也得用尽全力才能画开破口,这样坚韧居然也会毁损,看来人家说西尧前军炼铁技术厉害,不是假的。”
尚灵犀听到这里,顿时放下儿女情长,走到他面前,“对,我这第一刀,是他们的一个小将划伤的,一个小将都能用到这样好的东西,中军大将的武器不知道多厉害,这次得顺势把他们的炼铁炼钢工人都抓回东瑞,这样我们东瑞国跟南蛮对抗,也多了几分实力。”
夏子程笑逐颜开,“我也是这样想的,不愧是兄弟。”
尚灵犀一笑,“那当然。”
“不过若只抓工人,工人肯定想跑,不如全家抓,一来断了他们想回西尧的念头,二来想跑时,好歹要想想自家人的命,只要我们东瑞也学会这样精进的炼铁技术,以后不管跟哪一族打仗,都会轻松得多。”
“那是。”
夏子程看到地上,她撕下的那块染血布,“流了这么多血?得缝了吧?”
“姚姑娘已经替我缝好,这几日小心点就行。”
“玉珍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小心,你知道刚刚在门口她说什么,恐怕会留疤,你可是正五品的定远将军,还有云骑尉这个勋位在,这样一个人,上了战场绝对会让对方好看,疤痕算得了什么。”
夏子程是真的觉得尚灵犀不会在乎。
在他心中,尚灵犀是一个军人,对武人来说,伤疤就是功勋,虽然有点奇怪,但军人喝醉时,谁不炫耀自己身上的伤疤,这个伤疤是哪年哪月的什么战役,那个伤疤又是哪年哪月的什么战斗,唉你不知道,那战事可激烈了……
没有哪个军人会在意这个。
尚灵犀想想也觉得有点好笑,一个带兵杀敌的人怎么能在意这种事情,“姚姑娘也是好心。”
“那倒是,出发点也是关心你。”
尚灵犀看着夏子程,当他说起姚玉珍时,脸上会出现很不一样的神色,有点别扭,有点不自在,虽然已经二十二岁,但姚玉珍大概是他喜欢的第一个人,所以每当提起她,总是那样的不一样。
他们俩真合适……
尚灵犀很羡慕姚玉珍,但也知道命运无法更改,弟弟今年才七岁,她至少还得当八年的定远将军。
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八十几年前,尚家是定居在京城的人家,那她跟夏子程有没有可能?
她会是一个深闺小姐,他喜欢的那种深闺小姐。
但也只是想想,如果要交换人生,她也是不愿意的,西疆的生活才合适她,虽然不曾见过茶花,不曾见过桃树,在西疆,只有炎热的夏天跟下着冰雪的冬天,但她的家人都在这里,她也离不开这里。
“将军。”帐子外传来赵天耀的声音,“大将军命您和夏校尉到中帐营去,要商量战俘问题。”
打不赢,很烦。
打赢了,会有很多令人愉快的操心事,例如,处理战俘。
尚灵犀身上流着西疆将军的血液,她享受在战马上的每一刻,对她来说,那是证明自己价值的方法。
将战俘编入东瑞不划算,因为得耗费军粮,对方还不忠心,方法有很多种,例如:让西尧朝廷来赎,战俘有几万人,一人一千两,让西尧穷,西尧穷了,心思就没那样多了。
夏子程大步掀开帐子,尚灵犀一样大步跟在后面。
就见夏子程对赵天耀说:“尚将军的铠甲有损,铁片破,铁线散,得重新打一件。”
赵天耀双手一拱,“多谢夏校尉告知,末将即刻令工刀房的人今晚彻夜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