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蒸的数量多,连元修和麦莛都被抓过去帮忙,麦芽自然又肩负起看孩子的重责大任,虽然她这阵子没少因为办事不力而被碎念,但因凡事都有元修替她兜着,她这孕妇很多时候比孩子还像个孩子。
当第一笼蒸出来的时候,香气四溢,那些原该出门疯跑的大小孩子们,包含麦芽又不想出门了,个个眼巴巴的看着还冒着热气的蒸笼,几乎都忍不住把脸凑过去用力地吸那香味。
赵大娘见他们嘴馋,没好气地笑道:“想吃的话,这一笼你们先吃着,后头还在做呢!”
这无疑是特赦令,每个人都欢呼起来,纷纷将手伸到蒸笼里,不一会儿就被拿光。很快赵大娘又拿来第二个蒸笼,一眨眼间又被拿空了,然后第三个、第四个,一直到第五笼,是元修与麦莛亲自拿过来。
“你们也悠着点,后面都来不及包了。”麦莛微愠道。
他手生,包得最慢,结果好不容易得来的成果一下就被吃光,能不怒吗?
“因为很好吃嘛!”麦芽丝毫不知悔改,拿了一个枣花馍馍塞到元修口中。“很好吃对吧?”
元修沉默地吃下,点了点头,居然又伸手拿了一个吃起来,看得麦莛气结。可是他们一个是姊姊,另一个是姊夫,占了名分上的大义,他又能如何?
麦穗见状,也不甘示弱地拿了个肉包塞给自家哥哥。“哥哥吃一口,这个很好吃。”
瞧这弟弟可爱的,麦莛心口的郁气顿时消了不少。捏了下麦穗的女敕脸,肚子实在也饿了,忍不住接过包子咬了一大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也有出力,吃起来特别好吃,他三两下就解决了包子,又伸手去拿枣花馍馍。
此时封不凡正好上门,见到大家围着蒸笼吃馍馍,笑道:“又偷吃什么好吃的没叫我?”
他已经相当自来熟,不等众人招呼,自己上前拿了个包豆沙馅的豆包馍就吃了起来。结果等赵大娘出来看那两个被派出来骂人的怎么还没回灶房,便发现居然连他们也吃了起来。
“你们呀,真是……”赵大娘真不知自己是气到无力,还是笑到无力。
最后所有动口吃的一个都没放过,连麦芽也一样,全被抓到后头做馍馍,只是孕妇得已做几个就收手,虽然成品卖相千奇百怪,不过至少赶上了年节需要的数量。
*
大年三十很快就来临,一早麦莛就坐在麦家门口替村民们写春联,封不凡见他笔力不凡,看得手痒,也亲自挥毫替元家和麦家各写了一幅。原以为只是凑趣,想不到元麦两家都二话不说把他写的那幅贴在了大门口最醒目的地方,让封不凡很是动容。
或许这其中有着对镇西王的尊重,但他相信更多的是他们都接受了自己,把他视为家人一样,在京中和朝廷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归属感,他居然在这里体会到了。
他是做大事的人,若能事成,日后注定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所以他很贪恋这种温馨、这种暖意能多感受一刻是一刻,以后至少他也能有这样珍贵的回忆。
煮团圆饭就不能少了麦芽了,好在麦母的手艺也不错,由她们母女一同动手,赵大娘打下手,也弄出了好几道大菜。
这一餐在元家开动,封不凡连侍卫都带来一起吃团圆饭,整整摆了四大桌,几乎将整个厅堂塞满,那种热闹喜悦的情绪,在新年如此喜庆的时候,涓涓滴滴不断地流淌在每个人的心间。
子时,村子里响起此起彼落的鞭炮声,大家吃过了羊肉饺子,又是新的一年。
初一之后当真就不开伙了,初二麦芽回娘家,和元修两个直接用走的到隔壁,不到几个眨眼的时间就到了,还有模有样的提着礼物。
这一番做作没少被封不凡调笑,连赵大娘都看得有趣,明明前两天两家人才见过,现在郑重其事的样子也不知道做给谁看。
因为两家一起过年,小俩口就算回娘家,吃的还是先前做的那些馍馍,顶多多了一些自家做的酱菜,还有年夜饭吃剩的东西罢了。
回到家后,麦芽偷偷地对元修说道:“我真是怕了那味道,一点都不想吃了。”
元修默然,突然避过众人拉起她出了家门,走到元家屋后的一个避风处,旁边堆着柴火,他将麦芽安顿在柴堆上坐下,然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铲子,就往地上挖。
麦芽原不知他在做什么,只是好奇地盯着,就见他挖开的地方开始冒出热气,阵阵扑鼻的香气传来,最后居然由地底挖出了几个焖红薯。
麦芽惊喜地低呼道:“夫君!你什么时候焖的红薯?我怎么不知道?”
“在你回娘家之前,我就先来这里弄了,因为不能被发现我偷偷烧火,所以埋得深了些,香味也才不会飘出来。”元修捡起一个热呼呼的红薯,剥开一半给她,然后自个儿在另一半上头咬了一大口。“其实那些馍馍我也吃腻了!”
麦芽吃吃地笑了起来,因红薯烫手,她左手丢到右手,右手又丢到左手,小心翼翼地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不时地交换一个甜蜜的微笑。只不过两夫妻还没吃完一个,墙角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好啊,你们夫妻居然躲起来开小灶!”来人是封不凡,见到他们手上热腾腾的红薯,很是眼热。
元修与麦芽同时向他做出噤声的手势,而后元修直接捡了一颗焖好的红薯,扔到封不凡手上。
“别说出去。”他说得言简意赅,但语气分明没把封不凡当外人。
封不凡接过了红薯,一瞬间有些怔然,不知道该怎么吃这东西。
这时,他觉得脸上一片冰冷,抬起头看,天上下起了雪,雪花一片片打在他脸上,眼前的欢愉,手上的温度,顿时像一场梦境,有点不真实。
旁边偷吃的小夫妻早就缩到屋檐下了,瞧他这傻子居然还站在那里淋雪,麦芽用肘顶了顶元修,后者叹息一声,走过去将那傻子拉到屋檐下。
被这么一牵动,封不凡彷佛从梦中醒来,他一向锦衣玉食,哪里吃过这般简陋的食物,从小就被教导着要气度高华,又何时做过这样偷偷模模的事?
然而现在的他却是不在意地抿嘴一笑,也学他们夫妻那般,将红薯剥开了吃,这一口下去香甜松软,温暖入心,好吃得让他想哭。
*
过了春节,麦芽的肚子就像吹气一样大起来,她不害喜,却很能吃,每天心血来潮的想着要吃这个那个,把元修弄得人仰马翻,连麦母知道她怀个孕这么能作,都特地从麦家跑过来警告女儿像样点。
元修向来将麦芽捧在手心,见她被岳母修理,背地里便对她更好,替她揉腿,替她梳头,替她绾发,替她修指甲,要不是晚上她和赵大娘一起睡,他甚至愿意替她洗脚。
年后封不凡不仅运来了许多孕妇所需的珍贵药材,更替元家找了个婆子来,这个徐婆子对于孕妇的照护很是精通,同时也替元家烹煮三餐及做些洗衣打扫的杂事。
元修原想拒绝,但一听到徐婆子其实是个稳婆,便二话不说接受了。
于是麦芽开始过着少女乃女乃般的生活,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慢吞吞的起床出房间就有东西吃,家事也有人料理得好好的。元修见她过得惬意,也不那么紧张的跟前跟后,反倒让麦芽有些怅然若失。
入了三月,村子里的老沙果树长出了女敕绿的枝芽,天气也渐渐摆月兑早春的寒意,怀孕约莫六个月的麦芽,今日不知为什么特别早起,看着蒙蒙亮的天色,听到灶房已传来动静,她知道那是徐婆子在煮早膳了。
她捧着肚子在炕沿坐起了身,回头看看仍然熟睡的赵大娘,笑了笑替婆母掩好棉被,自己趿了鞋下炕,披上外衣披风,本能的走到了隔壁元修的房间。
明明天天见面,可是有半年时间没在他臂弯中熟睡,她特别、特别、特别的想他。
元修的房间有一扇大窗,微微的光透过窗纸,让麦芽轻而易举地模到了炕边,元修侧着身仍然睡着,麦芽月兑下鞋,直接钻进了他的被窝,与他睡同一个枕头,凑得很近地看着他的脸。
他不是封不凡那样俊逸的容貌,脸上线条有些刚硬,却给她很大的安全感,在她心中没有比这张脸更好看的了。这么近的距离,光线也不亮,她却连他又浓又长的睫毛都能根根数得清楚,还有那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唇,下巴偷偷冒出来的一点胡碴……
麦芽觉得自己快被他迷死了,她怎会这么喜欢他呢?
她轻轻的凑上去,在他唇上印了一记轻吻,之后就像个偷吃了糖的小女孩般乐不可支半天,弄得自个儿都害羞了,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这一下就不是她原本预想的轻描淡写了,那被她偷袭的男人突然抱住了她,直接加深了这个吻,他的双眸都没睁开,手却极其熟练的模入她的衣襟,揉得她娇喘吁吁,面若红霞。
当麦芽由两人的亲密之间回过神,便见阴暗之中,他的眼睛如同月儿那般明亮。
“怎么来了?”元修的声音还有些沙哑,目光温柔似水。
“我想你了。”麦芽撒娇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她不动则已,这一动像是点燃了什么火花,眨眼就成了燎原大火。
晨起的男人不能惹,尤其是已经旱了半年的男人。她这般娇媚,这般可爱,这般柔情,这般惹火,她脸上那小小的梨涡如漩涡般将他卷入,叫元修如何忍得住。
在这一刻,他已经忘记了赵大娘的交代,只记得身下这个女人是他的最爱,他爱她爱得恨不得揉入骨子里,于是又一记热吻袭上,两人纠缠在一块儿,难分难舍。
元修即使快被冲昏脑袋,还是记得她怀里揣着他的崽,所以动作比往常轻柔许多,与她缠绵也是诸多克制,就这么偷偷模模的贪欢,直到天色大亮——
敲门声传来,接着是赵大娘好气又好笑的声音。“修哥儿,麦芽在里头吗?”
麦芽原还迷迷糊糊,听得赵大娘的问话,直接用棉被将自己的头蒙了起来,不想面对现实。
元修清清喉咙,扒拉出被里的美人儿,带着笑意回道:“在呢。”
赵大娘啐了一声,到底是不忍责备。“该出来吃早膳了,可别饿着,凡哥儿有事找你呢!”
待听到赵大娘的脚步声走远了,麦芽羞答答的要起身,结果又被元修压回床上,啵啵啵的亲了好几记。
“该起来了,娘说封大哥在等。”麦芽推了推他。
元修毫不在乎地道:“别管他,等久了他自会去寻麦莛。”
麦莛自年后就没再回县学了,因为县里也不太安宁,他索性在家中全心为乡试做准备。
封不凡似是相当欣当麦莛,对于这个小秀才的学识及见解都颇为推崇,所以过去他只跑元家,现在则是元家与麦家两边跑。
麦芽与元修又亲密了一阵,但也是浅尝即止,再鬼混下去就过分了。元修起身打来热水,亲自服侍她梳洗后,两人换好衣服,一身整齐地出了房门。
两人一出现,徐婆子立刻端来了早膳,是凉拌木耳、咸菜、酥炸小鱼等几样小菜和清粥及花卷。
麦芽慢吞吞地喝着粥,元修则是三两下就着小菜便解决了两个花卷,正要拿第三个,就看到院子里封不凡神情颇为凝重地与麦莛不知在说些什么。
元修轻拍了拍麦芽。“我出去看看。”
他迈步来到院中,便听到麦莛道:“……林村长已来通知,外头几个村都有了巡守队,我们路底村最近也会召集男丁,届时可能要麻烦封大哥的侍卫替巡守队训练一番。”
巡守队?元修心一沉,直接问道:“怎么回事?”
封不凡神情很是严肃,一反平时的温和可亲。“外头传来的消息,太原起义军已经流窜至平阳府,沿着汾水而上,灵石、霍州都受到了袭击,现在已经打到赵城了。”
若是赵城也被攻下,沿着汾水接下来是洪洞,再来就是府衙所在的临汾。
元修思索了一下,黑着脸说道:“临汾一破,起义军要不往西经太平关至乡宁,要不便是继续沿汾水至曲沃。若是前者,只靠县衙的人马和退守的平阳卫守军,绝对守不住。”
元修的铁匠铺可是供应着县衙的武器,对县衙的武力知之甚详,若是平阳卫在临汾挡不住起义军的攻势,就算退守到乡宁,再加上徐知县能指使的人马,一样挡不住。
麦莛也附和道:“确实是这样,徐知县也似乎有所提防,已经关闭了县城,控制出入的车马行人,现在我们酒铺前那条路商旅几乎绝迹。”
这对姊夫小舅子同时看向了封不凡,因为这件事只有封不凡有办法。
封不凡与两人对视许久,终是喟然长叹。
“如今帝王昏庸,朝廷失能,世道越乱,其实对我越有利。”他说着残酷的大实话。
身为一个野心家,只有乱到了极致才能拨乱反正,可是这次他却无法坐视不管,因为路底村已经不再只是暂住的地方,这里有他最美好的日子,他不希望见到这样美好的地方受到任何破坏。
“我的兵马只能坐镇大同,若是大批调动,被京城一方的人发现,只怕会破坏我的计划。不过我可以暗中拨一小队精英协助乡宁县御敌,只是身分不能暴露。”
元修知道封不凡这么做背负着极大的风险,万一被人知道了封不凡调走边军擅离职守,首先是他的真正实力很可能会暴露,过去的低调行事全作枉然;再者届时他会成为众矢之的,不管是朝廷或起义军都会视他为敌人,他再无法徐徐图之,将月复背受敌。
“我能帮你稳住徐知县,不泄露你的身分。”元修正视着他,“若此次你助乡宁躲过了此难,今后若有差遣,元修绝不推辞。”
“好!”封不凡终于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容。
麦莛突然说道:“封大哥的大业,我也愿意帮忙!”
元修皱起了眉,封不凡却是惊讶道:“你……”
麦莛虽年轻,在正事上却很是沉稳,他隐约知道封不凡想做什么,既然心中已经视他为自己人,话也说得坦白,“乡宁是我的故乡,封大哥救了我的故乡,若我的微薄之力能帮上一点忙,麦莛万死不辞。”
这番话令封不凡相当动容,只是他尚未表态,元修却是冷声道:“麦莛,那你的乡试怎么办?”
麦莛认真地回道:“就算我今年考上又如何?如今的朝廷并不是我想报效的朝廷。何况我还年轻,阅历不足,跟着封大哥能增广见闻,我也才能真正知道黎民社稷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封不凡只是笑了笑,拍拍他的肩不置可否,心中着实也想招揽这个见识不俗的小秀才,但跟着他机遇与风险并重,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麦莛的前途不该由他来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