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连忙抓住他,笑嗔道:“你个小淘气,撞了就不认了?”
麦穗原本还苦着脸,抬头一看随即笑了。“美秀姊姊!”
来人便是麦芽的姊妹淘王美秀,她捏了一把麦穗的圆润脸蛋后,便将他遣到一边,迳自伸手去拉正在摊棉被的麦芽。
“别忙了别忙了,快跟我去县里看好戏。”王美秀与其母王婶子一样,都是个热心的性子,换句话说,也就是村里村外什么稀奇的事都要掺和。
“看什么好戏?”麦芽恹恹地没什么兴趣,只勉强弯了弯唇。
“和你有关的。”王美秀飞快地解释起来。“镇上的顾秀才被元家告上衙门了!早上衙役就去顾家把人带走了,后晌在县衙开堂审理,咱们也去看看!”
虽然她与元修的流言大伙儿都想瞒着麦芽,但她早从守不住话的王美秀这里知道了实情,好几日都打不起精神,在家人面前也是强颜欢笑地掩饰,殊不知王美秀今日又带来了更震撼的消息,砸得麦芽好一阵子没办法反应。
“快快快,咱们快去,我问过了,等会儿镇上往县里的载客马车刚好会从你家酒坊那儿经过,咱们这次就花大钱乘马车,才赶得上后晌抵达。”王美秀拉着麦芽的手就要往外走。
麦芽回过神来,不知怎么有些心慌。“那……那我小弟怎办?”
王美秀一愣,当机立断地用另一手抓住小麦穗。“先放我家好了,我家有大人,让他和我弟玩去。”
由于从麦家出门到大路必会经过王家,所以沿路两人就将麦穗扔在了王家,有了玩伴相陪,麦穗也不再黏姊姊,还笑嘻嘻地牵着王家弟弟的手,和姊姊道再会。
两个女孩刚好赶上马车,花了十文钱坐到县里。午时刚过,她们也顾不得用膳,匆匆往县衙赶,好不容易赶到,便看到外头已经挤满了人。
毕竟这回被告的是个秀才,自然造成轰动,王美秀拉着麦芽在人群里钻啊钻,好不容易钻到最前头,看到的就是大堂上首坐着县太爷,堂下跪着好几个人,除了衙役之外,唯二没有跪下的便是顾景崇及元修。
顾景崇具秀才功名,见官得以不跪,但元修为什么也能不跪下,这就令人费解了。不过眼下也无人去追究这些,因为县太爷已经开始询问元修有何冤情。
“草民元修,上月二十日约莫未时自大垛镇的铁匠铺子返回路底村家中,却见三名无赖持棍在草民家中一阵乱砸,草民的师娘及邻人麦家姊弟,都被无赖暴力胁迫……”元修有条有理、不卑不亢地说明了整个经过,“……后来草民制服三名无赖,询问之下,其三人皆称是受到大垛镇的秀才顾景崇所指使,请县太爷明察。”
乡宁县的知县姓徐,在这个地方已经当了四年的县太爷,平素也称得上清廉爱民,在百姓间风评甚好。也是因为他的缘故,在如今这等四处都有动乱,朝廷不断加税的乱世,乡宁县受到的影响却称不上严重。
因着顾景崇有功名,徐知县一向与他相当客气,一开始见到这个案子还觉得头疼,但后来元修私下告知他这顾景崇的功名乃是捐来的,并不值得尊敬。
捐来的功名无法进入县学,徐知县立刻派人至县学确认,发现果真如此,他便一改先前的态度,有些瞧不起顾景崇了。
徐知县本身也是由乡试、会试、殿试一步步考上来的,对于这样投机取巧的行为自然不齿,更遑论顾景崇自视甚高,以前不知道还以为他那是文人的傲气,现在才知根本是二世祖的顽愚。
因此原本秀才可以不受审问,但徐知县以事情与他有关为由将他请来旁听,事实上该审该问的一样也没放过。
“顾秀才,这唆使他人无故入宅毁人器物之罪,你可承认?”徐知县冷声问。
“刁民诬告,本人不认!”顾景崇下巴抬得高高的,眼角余光却狠瞪着元修。
外头百姓议论纷纷,而此时麦芽与王美秀已挤到了最前头来,一听到顾景崇颠倒是非,皆气得柳眉倒竖。
“幸好你没嫁给这种人。”王美秀在麦芽耳边偷偷说道。
麦芽很认真的点头,心中却想着早知道顾景崇这般无耻,上回在核桃林被他拦下,就该先揍他一顿才是。
“是否诬告,待本官问清后自有分明。”徐知县早知顾景崇不会这么干脆承认,便将目光转向堂下跪着的三名无赖。“李二牛等三人,本官问你们,是否确实于上月二十日侵入路底村元家,持棍棒毁其屋宇器物?”
“是是是……”那三人不知受过什么惊吓,表情很是惶恐,认罪认得又快又干脆。
“你们与元家并不相识,为什么要至元家逞凶斗狠?”惊堂木拍下,徐知县又是一声大喝。
那三人齐齐抖了一下,彼此对视一眼后,便由为首的李二牛答道:“是……是顾秀才花了十两银,叫我们去砸了元家,给他们家人一个教训,否则我们与元修无怨无仇,也不会找上他家门。”
“胡言乱语!”顾景崇不待徐知县反应,自个儿就先厉色否认。“我并不认识你们三人,这明明是无中生有,你们是不是被元修买通了……”
“顾秀才,你答应先给五两,完事后再给五两,一开始的银钱你还是趁着我们从马家赌坊出来的时候,在暗巷里拜托我们的!那里虽然偏僻,但马家赌坊的人肯定有看到!只要问问他们,就知道你分明与我兄弟三人相熟。”李二牛心想都到这步田地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全说了出来。
“事后我们被元修制服,到顾家讨剩余的五两银,想不到顾秀才却不认了!我们当时在他家门外大闹,他父母怕我们将事情闹大,拉我们进门,才付给我们剩下的银两。那顾家的堂屋中桌椅是黄杨木的,条案上摆着福禄寿三仙,墙上的条幅我看不懂,但中堂挂的画却是金童玉女持莲的图案,两旁花几摆的菊花,屋梁四角挂着灯笼……”李二牛絮絮叨叨地说着顾家堂屋的模样,那记性之好令人惊讶。
徐知县未去过顾家,所以面露询问地转向了身边的师爷。
师爷点点头,“李二牛所述确是顾家堂屋风景。”
顾家他倒是去过,四年前徐知县初来乡宁县,曾宴请县内名士大户及有功名者,顾景崇当时已是秀才,便是他亲自去送的请柬。
徐知县沉下了脸,更是严厉地看向顾景崇。“顾景崇,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有无辩驳之处?还是要本官再去寻来马家赌坊的打手相询?”
顾景崇被堵得哑口无言,他愤恨地看着李二牛等三人,但更恨的还是元修,居然令他落入这般窘境。
“是我做的又如何?”顾景崇心知狡辩无用,只好认了,却又狡猾地道:“不过本人身负秀才功名,县衙尚不可对本人用刑!”
此话一出,围观群众皆是譁然,王美秀更是咬牙切齿,与麦芽耳语道:“真过分,难道就没办法治这家伙?”
“元修既然敢告他,就一定有办法。”麦芽也小声回道。
“你就对他这么有信心?”王美秀狐疑地打量着她。
“嗯!”麦芽相当肯定地点了头。
这下王美秀无言了,麦芽这模样显然就是被元修迷住了,不会镇上流传那关于他们两人私相授受的谣言有几分真实吧?
不过很快地,元修就给了她答案。
众人议论纷纷之中,元修上前一步朝徐知县一揖,说道:“草民尚有一事,需与顾秀才问个清楚,求知县太爷代为分明。”
徐知县点了点头,他对元修的态度不知为何相当和善。“你说。”
元修转向了顾秀才,沉声道:“近日大垛镇传出谣言,谓草民与路底村麦家女儿行为逾礼,私相授受。此事纯属子虚乌有、含沙射影,而据草民调查所知,此流言便是顾秀才特意放出,为的便是污蔑草民及麦家姑娘。”
顾景崇方要辩解,徐知县抢在前头问道:“为什么顾秀才要散播谣言,污蔑你与麦家女?”
“此事缘于顾秀才曾至麦家提亲,然麦家不允,顾秀才曾想对麦家姑娘不轨,却被我撞见阻拦,顾秀才没有得逞,因此记恨于我与麦家姑娘,所以才会散布谣言,意图使我二人身败名裂。”元修将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
“我呸!”顾景崇气炸了,已然不顾及他的文人形象,“你有什么证据是我做的?”
“因为这三个人……”元修指着李二牛等人,“便是为你散播谣言之人!”
李二牛等人也附和道:“没错没错,顾秀才又付了我们几两银,让我们放出消息,败坏元修与麦家姑娘的名声。”
顾景崇简直要被他们气得晕过去,是,这件事的确也是他做的,但这件事他找的明明是自家的家丁,什么时候找过他们了?
他忍不住月兑口而出,“鬼扯!都是鬼扯!我找的才不是你们三个……”
此话一出,他便知自己说错话了,张口结舌地瞪着元修,又瞪着李二牛,最后抖着手指向他们,说不出话来。
不只徐知县听明白了,堂外的百姓们也听明白了,议论之余更是对着顾景崇骂起娘来,直说这读书人功名是怎么考的,居然会这般无良,求亲不成便要毁了人家姑娘。
麦芽则是感动地望向元修,他真的替她辟谣了,虽然伤害已经造成,但至少大家都知道她是清白的,他承诺她的每件事都做到了!
王美秀更是险些尖叫起来,她掐住麦芽的手臂,激动地直晃,“你说对了,这元修真的很有一套啊!”
外头喧闹的声音都快将大堂的声音盖过,徐知县拍了拍惊堂木,衙役们以杖棍击地喊出“肃静”,百姓的音量才降低下来。
“顾景崇,你蓄意散布谣言污蔑元修及麦家女,此事罪证确凿!你既身负功名,必熟读圣贤书,而今却一错再错,可谓罪加一等,本官判你需向元修及麦家女道歉,此外需一家各赔偿十两银。此外,你唆使李二牛等三人闯入元家捣毁器物,造意者为首,余并为从,依律主犯杖八十,从犯杖六十。”
“我是秀才!”顾景崇大声地叫了出来,“我不服!我不服!你不可以罚我!秀才可以不受刑罚……”
“衙役无法罚你,但学官却可以。”徐知县见他至今仍不知悔改,很是恼怒,直言说道:“我今日便请来县学的李教谕,由他施以刑罚,这一顿打你跑不掉!”
师爷闻言转至衙门后进,不一会儿竟真的请来了县学的李教谕,百姓们越围越多,大家都想看顾景崇受罚。
李教谕持着教鞭,方才在后头听审他早已火冒三丈,当即让顾景崇伸出双手,顾景崇觉得羞耻至极却不敢不从,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去。
李教谕拿教鞭直接笞其手心,一下一下用足了力气,边打边怒道:“顾景崇,你这秀才功名非经科考,乃是捐赀而来,今日我便代替所有循正道出身的生员给你一个教训,让你知道为人需方正诚实,日后切莫再偷鸡模狗,行那旁门左道!至于你的恶绩我会上报学政,剥夺你的功名!”
此话一出,百姓们低叫的低叫,抽气的抽气,毕竟顾家一直宣称顾景崇的功名是考来的,数年前放榜时还办了三天的流水席庆贺,声势浩大令人难忘,没想到根本都是假的。
元修状告顾景崇一案,便在李教谕的教鞭及百姓的议论中结束,至于顾景崇心里在想什么,已经没有人关心了。
元修朝徐知县一揖,本该退去,但方才在堂时,他一直觉得有股热烈的视线盯着自己,让他无法忽视,于是本能的朝着视线所在的方向看去,不意竟是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张清新娇女敕的俏脸。
麦芽朝他盈盈一笑,圆眼儿都眯了起来,那股子甜蜜像是充塞了他的心,让他雄躯狠狠一颤,只能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她。
而王美秀也察觉了麦芽与元修的眼神交会,这瞬间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也不打扰他们,只是自个儿在一旁偷偷地笑了。
知道了顾景崇秀才功名是捐来的,为人还那般卑劣,所有人都极为不齿,顾家没少被人扔烂菜叶子臭鸡蛋,甚至以前得罪过的人现在也纷纷找上门来,逼得顾家在县里几乎抬不起头来。
后来果然顾景崇被剥夺了功名,顾家便匆匆忙忙寻了一天举家搬离,连屋子田地都挂在牙人那儿,还来不及卖掉。
麦芽的清白被证明了,村子里的人特别高兴,毕竟这种攸关良善风气之事,处理不好可是会影响村里其他未嫁的少女,麦家父母高兴得在酒坊里发糖,让来去的客人们也帮他们澄清谣言。
只是无论如何,一个未婚少女的名字与别的男人相提并论这么久,多多少少还是有人说得难听,麦家人除了麦莛外都是心大的,没听到就当没这回事,但这事的另一个正主儿可并不是这么想。
今日一早,元家甚少出门的赵大娘居然出了门,到隔壁的麦家串门,虽然先前两家的孩子有着不好的谣言,但事过境迁,麦父麦母便也无任何芥蒂,与赵大娘东拉西扯,聊着家长里短。
眼看时间渐渐逼近辰时,到了麦家双亲要出门去酒坊的时间,赵大娘却仍没有要离开的迹象,麦父只好向麦母说道:“我先到酒坊去,你再和元修他师娘聊会儿。”
说完他起身向赵大娘拱了拱手,便要告辞。
想不到赵大娘伸手拦了他,“要不再坐会儿?”
麦父怔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自我怀疑起来,这究竟是谁家?
他的神情令赵大娘有些难为情,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像是豁出去般说道:“今日我来此实是有重要事情相告,只是这得花点时间,怕是会担误你们酒坊开门……”
瞧她为难的样子,麦母体谅地道:“无妨,一日不开门也不会怎么样,横竖是自家的铺子,乡里乡亲如果真的急需用酒,见酒坊没开门也会直接找来家里的。”
“那是,那是。”赵大娘笑得尴尬。
“所以你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同我们说?”麦父问道。
“就是……那个……其实和我家修哥儿有点儿关系……”
此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喧闹声,由于麦家与元家不同,大白天是不关门的,那声音很快便进了院子,赵大娘也像松了口气般,能摆出笑脸了。
“似乎是修哥儿来了,让他自己和你们说吧。”
“到底什么事这般热闹……”麦父麦母既知外头是元修,也没有过去迎接晚辈的道理,便坐在正厅探头探脑地等。
不一会儿,元修果然由外头行入,身边跟着的人却令麦父麦母一头雾水,竟然是王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