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筷子,兴冲冲地往一道红烧狮子头夹去。
兰书殷看得有趣,忍不住说道:“皇兄你一向挑嘴,为弟的还担心皇兄吃不惯呢,现在看起来,这御宴应该还挺符合皇兄的胃口?”
陆樽手上正夹着一颗肉丸,闻言差点没掉在桌上,眼光不着痕迹地转到了苏良身上,只见苏良沉着脸,几不可见地点头。
这老马阴我啊!兰书寒挑食的事居然没有事先告诉我。陆樽悻悻然地放下了筷子,正色说道:“为兄也只是试试菜的味道,一试之下,果然还是不合胃口,唉……”
“既然皇兄吃不惯的话,为弟叫人把菜撤了?”兰书殷问道。
陆樽眉头挑了一挑,顺手把筷子上的肉,丸给吃了。“倒是不用,如今王国情势紧张,许多物资也都紧俏,食物就不要浪费了,全部端回我寝宫,让小毛子带回去吃即可。”
“如此甚好。”没想到兰书寒会做出这种决定,兰书殷多觑了他一眼,叫人来撤下菜肴。
“八皇弟,你今日这么有雅兴邀为兄前来,该不会只是叫为兄来大吃大喝吧?”陆樽顺势转移了话题,也转移自己对食物的注意力。
兰书殷微微一笑,“为弟的今天邀请皇兄,是要告诉皇兄一项消息。”
“什么消息?”陆樽又忍不住看向苏良,这回苏良却是摇了摇头,他在宫里等于兰书寒的耳目,若真有他不知道的消息,那就是他的失职。
当然,若是有人刻意隐瞒,那就不在失职之列了,兰书殷要说的事也正是这个,他缓缓道:“王叔已经回南方去了,这消息皇兄应该知道吧?”
“嗯,我知道。”陆樽等着他的下文。
兰书殷接下来的话没让陆樽失望,更进一步的说,是让陆樽差点失态地站了起来。
“但是王叔偷偷地将谷太医带回了南方,这个皇兄应该就不知道了吧?”
“什么?!”陆樽一直散漫不专心的脸色,当下严肃了起来。
“皇兄果然不知。王叔带走谷太医,是极为隐密之事,应该是特地隐瞒东宫的人,所以皇兄才会一点消息都没收到。”以兰承志的势力,要带走一个太医不让其他人知道还是办得到的。
兰书殷也不就这方面多解释,只是接着说明道:“为弟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想找最近颇富盛名的谷太医瞧瞧,才发现她根本不在宫里,问了问太医舍的人,才知道王叔以医术交流的名义,将谷太医从太医舍带走了。”
金鹰王国正是多事之秋,外有强敌,内部政争不断,兰承志身为握有最大权力、地位最高的几个人之一,要让区区一个太医默默的消失,简直太容易了,而且还不会有人去追究。
或许就是基于这种原因,兰承志才会大手大脚的直接将人弄走,他估计也就是让太子失一臂膀,却想不到谷凝香对陆樽的意义并不是那么简单。
“看起来,有人要倒霉了……”陆樽想了想,眼底精光闪了一下。
“皇兄,你想对付王叔吗?”兰书殷却是一副忧虑的模样,彷佛真心劝说着陆樽不要冲动,“为弟以为那不过是一个太医,王叔又是用正当理由光明正大地将她带走,皇兄若因此与王叔斗上,只怕正中王叔下怀,会让皇兄落人口实,挑起朝廷纷争。何况王叔此举显然是要逼皇兄出面,所以皇兄你千万不要受骗了。”兰书殷说得自己都叹息了。
“皇弟,在你眼中,皇兄是那么傻的吗?”陆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兰书殷心头一动,皇兄倒是一语双关,他说的傻指的是他不会中平南王的计,还是他看穿了自己的欲擒故纵?
虽这么想,兰书殷仍然维持着那抹微笑,连角度都没有丝毫差别。“不,我相信皇兄是聪明的。”
他这话就是真的一语双关了,他真的相信兰书寒不会那么容易被平南王扳倒,他只是添一把火让他们斗得更凶而已,偏偏他添了这把火,兰书寒还不得不接,这就是他的底气。
“皇弟你放心,王叔用正当理由光明正大地将谷太医带走,那本宫大可用不正当的理由鬼鬼祟祟地将她弄回来。”陆樽说得理所当然,才不管兰书殷卖什么关子。
倒让兰书殷傻眼了一下,连在一旁神游太虚的连莳都多看了他一眼。
“好了,既然没东西吃,人又被带走了,皇弟你也达成你的目的了,为兄的再待下去也没意思,就此告辞。”陆樽倒是很干脆,直接站起身来,和兰书殷点了点头,便带着苏良与小毛子离开客宫。
兰书殷见他们走远了,冷不防对着一直出神的连莳说道:“看来谷太医在皇兄心中的地位颇为特别啊……倒是不知道皇兄吃美色这一套了。”
“妾身倒是认为,太子殿下对谷太医有几分认真呢。”连莳说道。
“一整个宴席,你的注意力从来没有放在皇兄身上过,也能知道他有多认真?”兰书殷啼笑皆非,这次他不太赞同连莳的话,依旧认为谷凝香只是太子寻衅的借口而已。“只不过皇兄若真的去了南方,那里是王叔的地盘,只怕他会灰头土脸的回来。”
“太子殿下似乎性格有些变了。”连莳回想着陆樽说过的话,“妾身满期待他会用什么鬼鬼祟祟的方法让平南王放人,或许事情会超过殿下您的想象也说不定。”
“看起来,我们又要打赌了。”兰书殷对这个聪慧的小妾当真是兴趣越来越大,他几乎已经不需要其他小妾的奉承,只要与连莳说话就乐趣无穷。
连莳一向涣散目光这次凝聚了起来。“妾身觉得,这次太子殿下会占上风呢。”
兰书殷大笑起来,“那我只好押王叔扳回一城了!”
这宫殿里的对话自然没有传入陆樽一行人的耳中,因为他们已经离得很远,径自走到了宫轿等候处。
在上轿之前,陆樽意味深长地一笑,对着苏良说道:“看来我们真的有必要南下一趟了。小毛子,快去准备一下。”
“是。”小毛子使命必达,转身就想离开。
“等一等。”苏良却阻止了他,直勾勾地回望陆樽,“八皇子很显然在激化太子与平南王的对立,你难道就这样中计了?南方你根本去不得,否则还不知道平南王会怎么设计你。”
“太子与平南王的对立……干本宫屁事啊?”陆樽懒洋洋地盯着苏良,“那个平南王他女乃女乃的敢捉走本宫看上的女人,本宫若视若无睹,那才是真的落了东宫的威风吧!”
“是啊,殿下前去营救谷太医,正是英雄气概,勇敢果决,相信不仅能把人救回来,说不定还能顺带赢得美人心呢!”小毛子笑吟吟地说道。
“小毛子,殿下若是真的去了南方,安全堪虑,难道你要为殿下的安危负责吗?”对于小毛子这时候还在拍马屁,苏良很是不满。
面对苏良不善的态度,小毛子倒是笑嘻嘻地回道:“苏先生,您赞不赞成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才智过人、智勇双全呢?”
苏良怔了一下,“那当然。”他心里想的是远在蓬莱镇的兰书寒,现在眼前的陆樽拿这些话来形容,简直是污辱了金鹰王国的文字。
小毛子又反问了,“既然殿下这么厉害,那么该害怕的应该是平南王不是吗?苏先生一心阻止殿下,是否对殿下信心不够?也就是说,对于殿下才智双全那些话,您根本不认同啰?”
“我……”苏良被噎得差点没吐血。
“哈哈哈,小毛子说的好,不愧是我钦点的随侍。”陆樽明知小毛子在争宠,可是这小太监用的方式令他听得很是愉快。“看在你如此聪明伶俐的分上,等会儿回东宫之后,从八皇弟那里包回来的御膳,本宫分你一份,哈哈哈……”
此话一出,已经欲离开去准备南下事宜的小毛子差点一头栽倒。
原来只有一份啊……看来他还真是把太子殿下的人格想得太高了……
第五章 辟谣越描越黑(1)
南方幽陵城是平南王王府所在,也是平南王领地的正中心。由于南方不若北方会随时打起仗来,许多北方人渐渐往南迁徙,在兰承志的有心经营下,如今风声鹤唳的金鹰王国,南方居然发展得比以往还繁荣。
街道上满是川流不息的人潮及车轿,此起彼落的商贩叫唤,士子们打着伞在河岸旁吟诗作对,仕女们则是拿着把小扇子娇滴滴的左顾右盼,工人们忙着将货物送到各商铺,青楼的女子们花枝招展地朝着街上挥手……幽陵城有最热闹的酒楼,最高耸的城墙,最华丽的画舫及最多样的娱乐,所以人们到了南方,很容易陷入纸醉金迷的生活中。
其中幽陵城最大的酒楼中最出名的就是说书,由于他们的说书不仅仅是说书人在那儿说学逗唱,同时还会搭配乐器及唱曲儿的姑娘,所以显得故事丰富生动,引人入胜。
只不过每次说的都是金鹰王国的先祖如何推翻旧政、建立王国,或者是一些民间游侠的义勇、青楼女子的爱恋之类的,听多了也会渐渐腻味,幸好最近酒楼里来了一个新的说书人,他的故事是达官贵人的逸事,虽没有指名道姓,却吸引了诸多百姓前来听这个离奇又新鲜的桥段。
“……话说这个岭北王,在与太子的斗争输了之后,就这么离京回府了。可是他回府之时居然胁迫宫里的女太医与他离开,这可怎么是好呢?”说书人像是怕观众忘了,还特地前情提要,“女太医与太子之间那份缠绵悱恻的感情,好不容易突破了重重障碍,得到皇帝的允许了,这岭北王居然把人掳走了?!各位说说,这岭北王把女太医带走,究竟所欲为何?”
“那定是横刀夺爱啊!”
“说不定岭北王有暗疾,这才夺了太医……”
“明明就是岭北王政争失败的报复。”
见観众回应踊跃,说书人笑了开来,语气却更是神秘,“你们都错了,这答案啊,你们想都想不到!”
“那到底是什么?”观众们的胃口被吊了起来。
“原来岭北王对太子有非分之想啊!”说书人像说出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表情惊讶,“太子从小便长得唇红齿白,长大更是英武不凡。那岭北王原本就养着嫛童,看着太子日渐年长,那份心意就越发藏不住了……”
“那是啊!”有观众入戏地惊叫着。
说书人也睁大了眼,“对啊,这可不是吗?可是岭北王对太子的爱恋早就扭曲了他的思想,在他眼中,在他心中,只要有人阻拦他爱恋太子,那么他就要毁灭对方。而他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才会掳走太子心爱的女太医……”
观众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想不到故事居然会这样发展。正是因为这样,这场岭北王对太子侄儿的畸恋故事一传十、十传百,甚至被说得跟真的一样。
然后,平南王兰承志就悲剧了。
所谓岭北王,岭相对于平,北相对于南,又都是王爷,所以大伙儿很容易就联想到平南王兰承志身上,加上太子兰书寒的确长得英伟不凡,大大的增加了众人的想象力。
最致命的是,兰承志输了医斗,把谷太医从皇宫里带回南方,这下要不让人浮想联翩也很困难。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兰承志一听到这个故事,气得在家中大摔杯子。
“该死,该死!是谁放出这样的消息?”兰承志差点把桌子给翻了,“把那个说书的给本王抓过来,处以极刑!”
“王爷息怒,抓人不妥啊。”兰承志的狗头军师李旻苦着脸建言,“王爷现在抓来那说书人,不就坐实了谣言吗?何况这故事也不只一个说书人在说,流传出去之后,许多说书人都就着这个段子加油添醋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内容,要全抓了,那……那无法向百姓交代啊,王爷的脸也丢光了。”
“那你要本王怎么办?”兰承志把心一横,“干脆宰了谷凝香好了,断了大家的联想……”
“那更不妥了。”李旻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现在反而更不能动谷太医,这个时候她若是出事,反而让王爷您百口莫辩。”
“那本王还能做什么?”兰承志烦得头都快炸裂了。“难道就让那群人一直污蔑本王?”
“王爷,解铃还需系铃人,不如让谷太医出面来替王爷辟谣如何?”李旻突然说道。
“她会愿意帮本王?”兰承志知道谷凝香对他逼迫她来到南方很是不满,视他如蛇蝎,退避三舍。
当然兰承志怎么猜也猜不到,谷凝香其实是生性胆小,怕自己莫名其妙被他宰了,才会避之唯恐不及。
李旻这时候却笑了,而他笑容中的那丝残忍,让兰承志安心许多。
“王爷,谷太医就算再性烈、再固执,毕竟也只是个弱女子,我们多的是方法让她开口啊……”
为了厘清谣言,兰承志特地举办了一次义诊,不仅邀请了幽陵城里有头有脸的人,一般平民百姓也能前来共襄盛举。只不过替百姓看诊的是他另外聘请的大夫,而那些达官贵人则是由谷凝香亲自诊治。
所以有病的看病,没病的强身,在谷凝香打败巫医,挟着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号而来时,前来参与的各方仕绅富豪云集,百姓虽然不是由谷凝香看诊,但最近那个名医与太子的爱情故事传得沸沸扬扬,众人也好奇地想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什么性情,就算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好啊。
于是谷凝香就这样被推上了台,行进之间还看得出她漠然神情中掩不住的惶恐。
“都安排好了?”看着义诊会场人山人海,兰承志问着李旻。
“都好了。谷太医倒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心高气傲,属下只是稍微威胁了两句,她马上答应替王爷辟谣。”李旻阴恻恻地道。
兰承志满意地点头,朝远处的谷凝香瞄了一眼。“那是她识相,否则落在本王手上,再也没好日子过。”
义诊因为人潮众多,地点便在王府前的大街空地,兰承志甚至为此封街,使得义诊更加火热。
会场中建了一个高台,谷凝香就坐在高台上的诊桌旁,这一块地方是专门给身分高贵的人看诊的,以与其他平民百姓分隔开来。而高台就在正中央最前方,每个人都能看到台上诊治的情况,这也是兰承志要的效果。
他不仅要谷凝香承认那桩荒谬的谣言是假的,甚至还要她身体力行告诉所有人,她来南方真的只是来医术交流,而不是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感情纠纷。
所以在义诊开始前,兰承志昂首阅步地上了高台,对着台下万头攒动的百姓及贵人们朗声开口了,“这一次义诊,难为谷太医千里迢迢由京城前来,本王甚是感谢。不过近来这幽陵城里传出许多荒谬的无稽之谈,将谷太医与本王都卷了进去,不仅严重伤害了谷太医及本王的名誉,对于城内的风气也十分不好,所以本王今日特地请谷太医现身辟谣,以端正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