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绍安脸微僵,但很快恢复正常,笑道:“好。”
杜嘉薇咽下梗在喉间的苦涩,也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吃完年夜饭,杜嘉薇就开始发红包,人人有奖,连范绍安也有,她笑咪咪的道:“压岁钱啊,你没有准备我的没关系,你已经给我够多了。”尤其肚里的这一个,无价。
范绍安愣了下,收下红包。
接下来要放烟火了,一群人移到院子里,前方早已架好烟火筒,青荷跟丁顺负责过去点火。
砰砰砰!一朵朵绚烂烟火在天空绽放,杜嘉薇静静的仰头看着。
范绍安站在另一边,隔了一些距离望着她,今天她挽起的发髻上多缀了几个精致的珠花,耳上戴了垂珠耳环,一袭滚边绫袄裙装,外罩一件白兔毛领披风,烟火的灿光照在她精致的脸上……突然,他眉头微微一蹙,她眼里的光是泪吗?
杜嘉薇,你要好好加油,穿越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体验的,从今往后,你更要好好的过日子,才不辜负老天爷的这项安排,知道吗?她在心里跟自己对话。
放完烟火,又是一声声劈里啪啦的炮竹声,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火药味。
曾氏娘仨累了,便先回西院,范绍安跟杜嘉薇也各自回院子梳洗,准备睡了。
“女乃女乃不守岁吗?”两个丫鬟很惊讶,毕竟她是最兴奋要过年的人。
“不了,你们回房去守吧,我累了。”杜嘉薇背对着她们,目光暗沉晦涩,泪水早已无声落下。
*
雪花缓缓飘落,一阵又一阵,冷风呼呼的吹,温暖的马车内,杜嘉薇一人独坐。
丁顺驾着马车,心里一阵阵的难过止不住,他被临时告知要载女乃女乃离开夏园,女乃女乃要去哪里,他就得载她去哪里。
这可是大过年啊,看着女乃女乃手上的小包袱,他有不好的预感。
他问女乃女乃发生什么事,她又要去哪里,她只说:“你沿着后山绕一下,再寻一处山坡让我能俯看美林村,接着再到何大哥家及林婆婆家,我要去拜年。”
那两家是她穿越过来之后,最先待她友善,对她伸出友谊之手的人,她走之前总要去看看的。
林婆婆的身体一向很好,也能下田耕作,再加上杜嘉薇教她做了泡菜,靠这个手艺,她定期送到镇上的饭馆贩售也有些小收入。
何家也在何铠身体恢复后日子愈过愈好,两家原来的土坯屋已成砖屋,内里皆做了装修,温暖而舒适。
两家人的吃穿也有改善,初识时补丁内仍可见的黑色棉花布衣早已留在过去,长得更高的小花也将在今年去凌远书院就读,一切都变得很美好,杜嘉薇真的很替他们高兴。
两家的人对她都非常喜爱,也非常感激,想留她用午膳,但杜嘉薇拒绝了,跟他们聊聊天,给了小花跟林婆婆红包就要离开。
虽然她身边有丁顺陪同,但不知为什么何嫂子就是觉得不对劲,杜嘉薇话中有太多的离别——
“小花要用功读书喔,师母等着看你当女官。”
“婆婆要注意身体健康,年纪大了不要太逞强,该休息就休息。”
“真高兴能有你这样可以闲聊的朋友,何嫂子还年轻,何大哥身体也好,应该给小花添个弟弟或妹妹,将来也好有个伴。”
“何大哥这一生真幸运,有何嫂子这么好的妻子跟女儿,你一定要一直一直对她们好下去。”
何嫂子生性敏感,对杜嘉薇这视为恩人的妹妹更是上心,发觉到她眸中偶而闪过的落寞,她不放心,硬要留下她用午膳,对丈夫使了个眼色,在他靠过来时低声要他去找范绍安,问问是不是大过年的小俩口闹别扭了?
第十三章 坏事皆散去(2)
夏园里,一大早就有不少学生穿得一身喜气的过来拜年,只是他们没想到师母竟然也出外去拜年,范绍安三言两语再送个红包,就将这群早起的学生打发掉了,才清静一会儿,孙至民竟然又上门。
别说范绍安的表情不好,孙至民的神情更差,这两天他反覆思索范绍安说的话,愈想愈觉得不对。
范绍安不待见孙至民,但没忘记晴山先生的交代,总不能撕破脸,因而他让人进来,也备了茶,但再多他不愿也不想给。
孙至民见范绍安一张脸冷得如冬日寒冰也不介意,吉祥话也不说,直言道:“你上回说的那句‘若被我知道你又碰了我的妻子’是什么意思?”
闻言,范绍安气笑了,“大过年,你就是来问我这个?”
“对,你到底什么意思?”他咬牙再问。
范绍安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忿怒的火早在孙至民踏进来的瞬间烧烫他的胸口,“人都跟你走了还不够?孙至民,你不要欺人太甚!若让我知道你并没有给她幸福,我真的会一刀杀了你!”
孙至民也站起身,没好气的走向他,“杜嘉薇跟我走了?你胡说什么,那天与你不欢而散后,我和她根本没见过!”
范绍安脸色丕变,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说什么?那她去了哪里?”
孙至民火大的扯回自己的衣襟,“你问我?你才是她的丈夫!”
范绍安突然有些不安,“她没有跟你在一起?”
他冷笑一声,“我也想我们在一起,我跟杜嘉薇说愿意娶她疼她爱她,立誓此生必不负她,可是她告诉我,她身边已经有个很好的男人,她过得很幸福,她更珍惜她跟他之间的感情,那个男人难道不是你?”
范绍安不可置信的喃喃说:“她真的这么说?”
孙至民快气死了,他咬牙道:“范绍安,你以为我会无聊的说这些话来诳你?杜嘉薇到底去了哪里?她不在你这里吗?”
范绍安脑袋还有些混沌,内心澎湃汹涌,她一向很少开口说这些情情爱爱,而现在透过孙至民的口,她好像将她没有说的一次都说给他听了。
他又想起耳房内那刺眼的一幕,冷戾的眼瞪向孙至民,“那你送她到街口的那一日,我看到她脖颈间有吻痕,难道不是你——”
话没说完,“砰”的一声,他已被孙至民一拳打倒在地。
孙至民习武,这一拳力道可不轻,虽没将他打飞,也将他打得撞向后方椅子,他瞬间摔倒在地,右脸红肿,嘴角带血。
门外的青荷、海棠一听到不对,赶紧冲进来,忙去扶二爷,再瞪向孙至民,“大人怎么大过年的对我家二爷动手?”
孙至民根本不管她们,只是恨恨的瞪着站起身来的男人,“范绍安,你若不要杜嘉薇,就跟我直说,我会好好疼她。”
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往前几步,吓得两个丫鬟拉住范绍安急急往后退。孙至民怒声质问:“我问你,你是不是误会她了?那天我看她气色很不好,不过几天人就瘦了一大圈,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范绍安甩掉两个丫鬟的手,走上前,“是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才对,你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碰她?”
孙至民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咬牙道:“你这愚蠢的家伙!碰她的人不是我,是秦翰那个人渣!”他气呼呼的将那天惊险的事情道来。
范绍安整个人呆掉了,喃喃的说:“所以,你叫她不要多想是……”
“威胁那个人渣不能把事情说出去,她在乎你的名声,她不希望自己的事影响你读书,影响你考功名,也不希望你日后走仕途时有人拿这事来攻击你,让自己成为你的绊脚石和污点。范绍安,她为你想那么多,而你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她,你根本不配拥有她的感情!”孙至民又痛又恨又气,还有更多的不舍。
他负过她的真情,没想到又是因为他,让她的真情又一次被丢在地上糟蹋。先前,青荷跟海棠就不相信自家女乃女乃会做这些事,她们跟在女乃女乃身边这么久,女乃女乃喜欢谁她们自然是知道的,眼下听了这么多,只觉得女乃女乃被二爷冤枉得好惨,看向范绍安的眼神也不由得含泪带怒。
范绍安何尝不懊悔,他真该死,他要怎么求得她的原谅?不,不对,他得先找到她,她去了哪里?
“二爷、二爷!”
厅堂外突然传来丁顺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闻言,范绍安踉跄的冲出去,孙至民、青荷、海棠也急着跟出去。
丁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再狠狠的咽一下口水,看着范绍安,“二爷,女乃女乃不好了,您快找大夫去救救女乃女乃!”
“她怎么了?”范绍安、孙至民同时急问。
丁顺眼眶含泪,用袖子抹了一下,很快将事情说了。“何铠家的要女乃女乃留下来用餐,但女乃女乃以有事为由一定要离开,一伙人就送女乃女乃出门,没想到雪天路滑,林婆婆一个没注意不慎踩空,要知道这何铠家可是在坡地上啊!
“女乃女乃下意识去拉,没想到反而被林婆婆拉着滚下石阶,林婆婆还压在女乃女乃身上,女乃女乃喊着肚子痛,然后何嫂子就见到女乃女乃的裙子见血了……”说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哭了,“女乃女乃很快就昏过去了,何嫂子急了,说女乃女乃应该是有了,要何大哥赶快去找大夫,我脑门一热,就驾车回来找二爷了。”
范绍安只觉得晴天霹雳,她有了他们的孩子,他却给了她一张和离书,老天,他到底做了什么?他痛苦万分,简直想杀了自己!
两个丫鬟也惊慌的哭出来,而曾氏那头听到丁顺的惊慌叫喊,一家三口也出来了,听到了这一席话。
杨晓黎哽咽,杨晓东不懂何谓小产,但他听到女乃女乃昏过去了,也跟着姊姊哭出来。
曾氏更是眼泪直落,她一边安抚儿女,一边看着傻愣住的几个大人,“二爷,你还呆着做什么?快去找大夫啊!”
“不,范绍安,我跟丁顺去找大夫,你赶快过去陪她。”孙至民也回了神,想也没想的就抓住丁顺飞身上了马背,策马往春林镇奔去,他还需要丁顺告诉他杜嘉薇的所在位置。
范绍安也立即上了另一匹马上,直奔何铠家。
青荷、海棠泪如雨下,这会儿也心急如焚,她们焦急的看向曾氏,“我们……”
“我会顾好家里,你们快去吧。”曾氏抹着眼泪说。
两人拔腿就跑,就算没有马没有车,她们用走的也要赶到女乃女乃身边!
*
屋子里烧了炭火,明明暖烘烘的,然而杜嘉薇的手却是冰凉的。
林婆婆忍着热泪,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双眼看着躺在床上的杜嘉薇,直念着,“老婆子老了,这一生够了,可你不行啊,若你有什么事,老婆子也不要活了。”
“来了,来了,范先生来了!”何嫂子的声音响起。
范绍安冲进来,一向清雅的男人此刻额角落下几丝碎发,神情紧张而苍白,一看到躺在床上昏迷的杜嘉薇,他来到床边,林婆婆已经退开,他紧紧握住杜嘉薇冰冷的小手。
“嘉薇,你怎么样了?你醒一醒,醒醒!”
但她一点反应也没有,这让他无措而痛苦,他将脸埋入手中,哽咽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这时,外头又传来孙至民的声音,“大夫来了,快,让大夫进去把脉。”
屋里一下涌进好多人,被孙至民推在最前头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夫,他时不时回头瞪孙至民,看来脾气也是个大的,看到范绍安还呆坐在床前,没好气的也瞪他一眼,“走走走,碍老夫的眼!”
范绍安急急退到一旁,看着老大夫坐下,抓了杜嘉薇的手腕把脉。
众人屏息以待,静悄悄的。
良久,老大夫这才收了手,“这位夫人动了胎气,好在胎象还行,只要好好养胎,应该可以保住孩子。”
瞬间,大家都松了口气。
“为什么她还不醒来?”范绍安忍不住又问。
老大夫又瞪回去,“这位夫人体弱气虚,心思又重,这一摔没出大事就是老天爷保佑了,还要马上醒来,你是她男人?”
“是。”范绍安恭敬地道。
“照顾好你的女人,孕妇心思会重,一定是丈夫的错!”老大夫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总算将自己被孙至民丢到马背上,一路颠簸吓坏的怒火给泄了不少,这才坐到桌边刷刷刷的写了药方。
丁顺机灵的上前道了声,“小的去抓药。”
范绍安知道他会快去快回,点点头,静静的守在杜嘉薇身边。
老大夫要走人,孙至民却不让,执意要等到杜嘉薇醒来他才能离开。
老大夫气得牙痒痒,“孙大人会不会太闲?别人家的老婆干你屁事?”
都爆粗口了,孙至民仍不让走,老大夫也是无奈,人家是大人,他如今只是平民百姓,气忿之下他只得坐着喝茶。
丁顺的动作很快,美林村没大夫,但还是有家小小的药材店,他来回策马抓药再煎好药,用最快的速度端进来。
范绍安很快接过手,拿着调羹舀起汤药,吹温了些,再慢慢的喂杜嘉薇喝下。
接下来,连老大夫在内的其他人,包括晚到的海棠、青荷全都离开这个房间,让范绍安得以好好守着杜嘉薇。
一直到傍晚,杜嘉薇才醒过来,一张眼就看到范绍安,她愣了一下,但随即想到发生的事,她脸色丕变,双手模着肚子,沙哑着嗓音问:“我的孩子呢?”
范绍安连忙安抚,“没事,只要你好好养着,孩子就没事。”
她闭上眼睛,松了口气。
他深深的凝睇着她,心里堵得难受,不由得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嘉薇,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误会你,可是你明知有了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不敢张开眼,热泪却已在瞬间涌进眼眶,她哽咽道:“我怎么告诉你?你又会怎么想?范绍安,你就是不相信我,呜呜呜——”
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痛,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此时,何嫂子正小心的打开门,没想到就听见她在哭,她一时也顾不了其他人,快步走进来,不忘将门关上,好隔绝屋外的冰凉空气。
她快步走到床前,看着范绍安的眼神就不喜,“妹妹怎么哭成这样?大夫说过,孕妇不能再受刺激的。”
范绍安也意识过来了,不顾还有一个外人在,他俯身拥着杜嘉薇,充满愧疚的道:“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是我不好,我为什么混帐的说那些话?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也别哭,你有气就骂我、打我!”
杜嘉薇没说话,只是泪水不停的落下,低声哭泣。
陆续有人走进来,但都很快的又出去将门带上,连何嫂子也出去了,眼下这氛围,知情的、不知情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们就别进去了,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孙至民对着所有人说,房内的那对夫妻的确需要好好谈一谈。
但想是这么想,当其他闲杂人等都坐下喝茶时,孙至民突然又转身打开房门,目光落在被范绍安抱在怀里的杜嘉薇,深情的说:“如果你不原谅范绍安,我很愿意当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发誓,绝对视若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