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合用的。”他说着,眸中带笑地凝望着她,“我会戴上它骑马的。”
她本来是生气的,可迎着他那深深笑意,又突然消气了。
“我要出远门了,你就笑着祝福我一路顺风,平安归来吧!”
尽管不气了,可她还是不肯给好脸色,脸虽没撇开,两颗眼珠子却是往边边转,故意不看他。
看着对他闹小脾气的她,穆雪松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攒住了。他不是不曾出过远门,却从来不曾感觉到“牵挂”。
可这一回,他竟有了“牵挂”的感觉。
每趟出门,他从没想过自己可能回不了家,可这一次,他竟担心自己有回不来的可能。
“我这回出去,可是要年后才回来了,真不说两句吉祥话祝松哥哥我平安归来?”他笑问。
她抿着嘴,固执地不开口。
穆雪松还有事要张罗,只能一笑置之,“罢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他起身,手里紧攥着那对护膝便往门口走去。
看着他起身,看着他走向门口,看着他开门……她忽地觉得自己太瞥扭、太不懂事、太不近人情。
就快过年了,就算是对着非亲非故的人都要说句吉利话的,为什么不对他说?行船走马三分险,若是他一出门遇上什么……
这么一想,她霍地起身并冲向门口,而他已经踏出厅门并关上门了。
“松哥哥!”她喊了一声,急急地拉开了门。眼见着他就在门外,她一个心急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
他连忙伸出手,牢牢地接住了她。
周学宁惊觉到自己扑进他怀里,急忙地想推开他,不料,他却将她环住。
“松……”她吓坏了,整个人僵硬地立在那。
她听见他的心跳声,强而有力且稳健,怦怦怦怦地,响得她耳膜发疼。
“说你等我回来吧!”他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着。
她感觉到自己在颤抖,也感觉自己在发烫,她怯怯地、嗫嚅地说:“我……等你回来。”
穆雪松捧起她的脸,对着她温柔又深情地一笑。
滴水成冰的寒夜里,城楼上的守军在冷冽的腊月里来回巡逻,气氛肃杀。
边境骚动已经持续了月余,两日前刚有三十多名胡勇兵在放哨处挑衅,不得轻忽。
只是年关已近,众人思乡更浓,无奈戍守边疆,无法返家与亲人同聚。
不只如此,因为骚动不断,就连想在营中过个小年都成问题。
此关守将秦樵风将军,乃将门之后,骁勇善战,有勇有谋。他领军在此镇关已有三年,这三年里边疆平静,未起风波。
怎知两个月前一名胡人少女在边关附近失踪,胡人声称少女遭到边关守军擒去,几番讨人不成,便领了数十名胡勇兵在城下叫嚣。
秦樵风派兵赶走那些胡勇兵不久,几个部族便串联而起,齐力进逼城下。
就这样,骚动便持续至今。
秦樵风原也担心真是营中士兵掳走少女,上天下地将军营翻个底朝天,并无少女踪迹。
他着人向部族长老解释,却不得信任,无奈之下,只好喝令封关,全军戒备。
“真冷……”城楼上的守军老赵耸了一体,“真是天杀的鬼天气。”
“可不是,今年直比去年还冻。”小李回应着。
“俺想着我老娘了……”老赵幽幽地说。
“别说了,你老娘横竖都能等着你,可我那媳妇貌美如花,还真担心她跑了。”
说着,两人笑了,可那笑容里有着一抹酸楚苦涩。
“唉。”突然间,小李叹道:“要不是家里需要我的军饷度日,我怎肯来这么远的地方?瞧着都要过年了,可却……”
“如果现在能吃上一盘香喷喷的饺子,不知道有多好?”老赵说。
“最好再配上一碗热呼呼的胡辣羊肉汤……”
“别说了,俺都犯馋了。”说着,两人又是苦笑。
边疆戍守的日子辛苦,总得学会苦中作乐,否则谁还捱得下去?
忽地,小李耳朵一竖,“老赵,你有听见什么吗?咕噜咕噜的,好像是……车轮子转动的声音……”
“他娘的!该不是那些胡人又来了?”说着,老赵警觉地往远处看去,只见寒夜里出现了隐隐的、闪灭的火光。
“真有人来了!”小李惊觉有人靠近,立刻往城下通报,“有人!”
听见城楼上有人喊,底下的守军瞬间动了起来,不一会儿,便集结了数十人在底下的城门内。
这时,远处传来号角声,十分熟悉。
大伙既紧张又疑惑,只能紧抓着手上兵器,严阵以待。
又一会儿,火光越来越清楚,越来越明亮,隐隐约约地,可看见人头攒动着,而且还在风雪中挥舞着红色旗帜。
“怎么回事?”老赵跟小李更困惑了。
再过了一会儿,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了。
那是一支二十多人的队伍,每个人包得密不透风,他们拉着篷车,车上像是载了什么沉沉的货物一般。
此时,那刚才挥舞红旗的人站到前头,朝着城楼上警戒的守军喊着,“各位军爷辛苦了,小民是受天城的胡成庵,岁寒时分,年关已近,特地与我的兄弟穆雪松给各位军爷带来吃食,还请秦将军笑纳。”
城楼上的、城门里的,全都听见了胡成庵的声音。
知道城门外的人竟然是受天城的大商户穆家及胡家,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惊讶不已,立刻着人通报。
众人在风雪中又伫候一会儿,秦樵风亲自前来到城下,并命人开启半扇城门。
人高马大,身形精壮的秦樵风与他的副将走了出来,毫无畏惧,一步步靠近门外的车马。
“吾乃秦樵风,二位……”
穆雪松跟胡成庵并肩而立,恭敬地一揖,“小民穆雪松,胡成庵,雪中跋涉八日,特来求见秦将军。”
“边疆骚动,又逢雪季,二位为何事跋涉奔波?”他在此戍守三年了,自然听过穆雪松跟胡成庵这两号人物。
想他们二人身分矜贵,为何犯险来此?
“小民得知近来边疆骚动,全军戒备,心想岁末已至,便联同两位兄弟及府里女眷连日赶工,给秦将军及诸位辛劳的军爷们送来两万颗饺子。”
闻言,秦樵风一愣。
“饺子都在车上,还请将军过眼。”他说。
秦樵风以眼神示意一旁的副将上前查看,副将点了头,便在胡成庵的引领下上前查看篷车内堆到篷顶的饺子。
“将军,真是饺子。”副将说。
“将军与弟兄们戍卫此地,保我受天城及来往商队的平安,这只是我们一点小小心意罢了。”穆雪松恭谨地说:“还请将军笑纳。”
秦樵风沉吟须臾,毅然点头,“你们奔波数日也是乏了,在军营歇上一天吧!”
“小民谢过将军。”穆雪松欠身一揖。
各营房起了灶,分去饺子、羊肉块跟药包,便开始烧水下饺子跟煮羊肉汤。
不多久,香味便在营里飘散开来。
那些身体疲惫,内心寂寥的军士兵们吃着香喷喷的饺子、喝着热呼呼的羊肉汤,不只暖了胃也暖了心,一个个脸上都绽放着笑意。
这军营已许久不曾听见笑声了。
秦樵风巡视着各营状况的同时,也命人安顿了穆雪松跟胡成庵的人马,并将穆雪松跟胡成庵二人请进自己的军帐中。
待他绕了一圈回来,下属也已给他帐里送来刚煮好的饺子跟药香四溢的羊肉补汤。
进到帐中,穆雪松跟胡成庵起身。
“二位不必拘礼。”秦樵风要他们坐下,并以眼神示意伙夫兵将饺子跟羊肉汤呈上。
“趁热,一起吃。”秦樵风说。
“谢过将军。”
就这样,三人便在帐中大啖饺子并喝着那暖胃的煲羊肉汤。
“这汤头真是世间美味,喝下去,全身寒意都没了,肚子暖呼呼的。”秦樵风盛赞着,“除了家母的煲汤,这是我喝过最好的煲汤了。”
“将军久待边疆,怕是思乡情切,才会觉得这汤是世间美味。”穆雪松笑说。
提到思乡,秦樵风眼底闪过一抹愁绪,“是呀,我离家已有三年,前几个月接获家书提及老母亲身体有恙,做儿子的我真是挂念,不知如今母亲可好……唉,我真是个不孝儿子。”
“将军为了国家社稷,只能在忠孝之间抉择,也是万不得已。”穆雪松劝慰着道:“小民相信将军保护百姓之安,上天必也会护佑秦老夫人。”
秦樵风扬唇一笑,“希望苍天有眼。”
“那是自然。”穆雪松说着,话锋一转,“不知将军府上哪里?老夫人又住在何处?”
一旁的胡成庵自顾自的吃着,没有搭话,他不擅长聊天,还是闭嘴的好。
“穆少爷问这个是……”秦樵风有些疑惑提防。
“将军请别误会。”穆雪松抱拳一揖,续道:“小民的拜把兄弟徐白波五代行医,先祖也曾在太医院担任要职及授业,桃李满天下,如今在京城还有当年的学生或在太医院,或是自己执业。”
“姓徐?”秦樵风想了一下,“莫非是已故的老太医徐宾?”
“正是。”穆雪松点头,“实不相瞒,这饺子跟汤里的药材都是我那位徐兄弟开的,袪寒益气,补气养神。”
“没想到徐老太医的后人是穆少爷的兄弟……”秦樵风笑道:“徐老太医当年仙逝后,其后人便离开了京城,原来落脚在受天城。”
“是的。”穆雪松点头,“若秦将军相信小民,便将府上位置告知小民,待我回到受天城后便请我那位徐兄弟与京城联络,找位能手为老夫人号脉诊治。”
秦樵风一听,十分欢喜,立刻抱拳一揖,“那可有劳了。”
“千万别让这汤凉了。”穆雪松深深一笑,“将军快喝了吧!”
翌日,雪停了,那些士兵吃了饺子跟羊肉汤,一个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临行前,秦樵风亲自来送他们。
秦樵风是个豪爽且喜欢结交朋友的人,虽与穆雪松及胡成庵初初相识,却有一见如故的亲切感。
“希望我们很快再能相见。”秦樵风衷心地说:“下回见面,我请二位吃酒。”
“小民十分期待,不过……”穆雪松眉心一拧,“边关及商道一封,不知下次开放会是何时了。”
“若骚动能稍稍平息,或许开放之日不远。”秦樵风说。
“将军有所不知。”穆雪松神情忧愁,“商道是受天城赖以维生的血脉,这条血脉一断,受天城便无以为继。”
“如今骚动未息,那也是莫可奈何之事。”秦樵风道:“要是那些骚乱分子冒充商队入关,亦或是攻击咱们的商队,那可不妙。”
“将军所言极是。”穆雪松抱拳,先是同意其说法,然后又做出提议,“但受天城乃四周城镇货物出入之枢纽,若货物无法流通,恐怕影响甚钜,不说商家们的损失,光是一些重要物资的短缺就可能引起物价的波动,致使民心难安。”
“本将军也只是想保障商队的安全罢了。”秦樵风说。
“将军爱民之心,小民自然是理解。”穆雪松不疾不徐,心平气和地说:“可为了平稳物价,安定民心,小民却是愿意冒险的。”
秦樵风似乎意识到什么,了然于心地问:“你不怕?”
“行船走马三分险,小民走商十数年,虽不敢说见过什么大风大浪,但也不至于因为过度瞻前顾后而畏首畏尾。”他直视着秦樵风的双眼,自若且坚定。
一旁的胡成庵在此时终于逮到表现的机会,说道:“将军,小民乃汉化的胡人,在商道上行走时,人不亲血亲,那些部族见着也是会给几分薄面跟方便的。”
秦樵风沉吟着,“这商道你们非行不可?”
“不是非行不可,但若可行必然大好。”穆雪松态度诚挚地说:“将军若能行个方便,小民感激不尽。”
秦樵风又想了一会儿,像是有了决定。
“这商道是非封不可的,不过……”他取出自己腰间写着“秦”字的腰牌递给穆雪松,
“这是本将的腰牌,那些哨所分岗见了腰牌自会放行。”
穆雪松接下腰牌,“谢过将军,穆某绝对谨小慎微,不会给将军或关内百姓添上麻烦。”
“行。”秦樵风豪气地说:“君子一诺千金,一言九鼎,本将信你。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出发吧!”
就这样,穆雪松跟胡成庵带着秦樵风的腰牌,领队离开了军寨。
“我说雪松……”前脚一离开,胡成庵便等不及地问:“你这是算准了秦将军会给你腰牌才走这一趟的吧?”
“犒军是真,赌他的腰牌也是真。”穆雪松一派轻松,“更何况带上你这张幸运符,我就赌到了。”
他不居功自傲,还褒了胡成庵,听得胡成庵乐不可支。
“就知道你这滑头会说话。”他掩不住得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