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皇长子,当今圣上此生最爱的女人所生之子,但他母妃被逼自尽,父皇虽贵为天子,却无能为力,朝廷内外之事皆为皇后母家所把持——想到这里,他也忍不住要一叹了。
卫华拿着自己用来乞讨的破碗,迅速的跑进小巷子里。
巷子最阴暗的角落坐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那小家伙的身旁摆着一把破烂的七弦琴和一个用来讨赏的破碗,虽然蓬头垢面、衣服又脏又破,但那双眼睛却晶亮有神得令人炫目,在外人看来,不过就是个还没长大的瘦弱小男孩。
“华哥,你来得正好,吃包子!我方才买的,还热呼呼的。”小乞儿轻快的招呼道,“今天又遇到那个很壮的大爷赏银子给我,若长此下去,咱们就发财了。”
卫华接过一个大包子,用力的咬了一大口,吃得一脸满足,“真好吃!不过,霓儿,我不是来跟你讨吃的,我是要给你看个东西。”
宫雪霓咬了口手上的包子,站起身,跟着卫华来到巷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拉长脖子就见到有个高她一个头的小子从卖水果的摊位上顺手拿了个苹果。
那是阿福婶的小摊子,丈夫从军早死,就靠着她一个人辛苦的卖水果养活一家大小,这家伙竟然偷她的东西,没良心﹗
“这小子是哪来的?!生面孔,见都没见过。”宫雪霓的眼神一冷,啐了一声,他那身衣服看起来料子还不赖,没料到是个偷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咱们的地盘上偷东西。”
她一口将包子全塞进嘴里,然后就要走过去。
“霓儿,”卫华连忙挡住宫雪霓的去路,“咱们进城来时,头儿有交代,乞讨完就得回去,不能惹事。”
“可是我爹可不知道有偷儿在咱们地盘撒野!”宫雪霓不是不怕她爹,而是她不许有人欺负辛苦的阿福婶。
虽然偷东西的小子个头比她高,但是她从小就跟在爹的身旁习艺,虽然还称不上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但也有唬人的两下子,更何况身旁还有卫华,他可是她爹得意的高徒,有他在,对付这种小偷绰绰有余。
宫雪霓绕过卫华,迅速的朝着那个偷儿移动,算准了时机,出手从后头抓住他,迅速押他进入另一条阴暗的小巷子里。
对方的身躯一僵,一想开口大叫,就被有先见之明的宫雪霓用一块破布塞进嘴里。
阻止不了的卫华见状只好上前,接手压住了小偷。
“小子,你找死啊!”宫雪霓不客气的一把抢过他手中已经咬了一大口的苹果,“没经过我的允许,就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于皜压根听不懂她的话,整个人被压在地上,挣扎着想要挣月兑。
宫雪霓大剌剌的蹲在于皜面前,“告诉你,要在这里混饭吃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要先去拜见我爹,因为这是我爹的地盘,你得先得到我爹同意才成。”
于皜因为嘴巴塞着破布没有办法说话,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他认出这个蹲在他面前的乞儿,这几日他总在客栈里听他吟唱曲儿,他的音调轻柔宛转,令他忍不住一听再听。
看着他炯炯有神的双眸,宫雪霓皱起了眉头,怎么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她伸出手,将他嘴边的破布拿开,想要看得更仔细。
“大胆!”一能发出声音,于皜立刻大声一喝。
“去你的,那么大声想吓谁啊!”宫雪霓被他威严的吼声吓了一跳,一回过神立刻粗鲁的回道:“信不信我揍你一顿!”
“你敢!”
“有什么好不敢的!”她瞪着他,这是哪来的蠢蛋,都被压在地上了,还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这是我爹的地盘,打你就打你,还怕你不成!”
“该死!口口声声你爹的地盘,这该是天子的土地,难道你们眼中没王法吗?”
“去你的王法、天子。”宫雪霓的语气很不屑。“皇帝昏庸,权臣当道,弄得民不聊生,提王法、提天子——你脑子不正常!呿!”
“刁民!”于皜早在他的吟唱之中听到他对朝政的不满,只是他竟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说,他的脸色不由得大变,“出言不逊,小心你的人头落地!”
宫雪霓不客气的拍着于皜的脸,“搞清楚状况,现在该小心的人是你才对,小偷!”
“小偷?!”于皜一惊。
“是啊!”宫雪霓抛了抛手中已经被咬了一大口的苹果,“人赃俱获,还不承认吗?”
他的眉头微皱,“我只是看那苹果好吃,所以才拿颗来吃吃罢了。”
“什么叫拿颗来吃吃?!”她翻着白眼,“笨蛋,你这种行为就叫作偷窃。”
于皜的眉心挤成川字形,“本王不偷东西!”
她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本王?你姓本名王吗?真怪的名字。”
“我是宝亲王——”于皜不禁动怒,“还不快将本王放开!”
“宝亲王?宝亲王是什么东西,官很大吗?”她嘲讽的盯着一脸气急败坏的于皜,“不仅是个偷儿,还是个骗子,什么王爷——王爷会偷东西,你想笑死人啊!”
“我没偷——”
“那你可有给银子?”
“银子?!”
“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买东西要给钱的道理。”
于皜一楞,他不是不知道买东西要给银子的道理,毕竟他小时候曾在宫外生活了几年,虽然时间不长,但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生活。
只是宫中生活久了,他真忘了一些寻常百姓家的琐事,在宫里一切都不用银两,只要开口,所需事物自然送到面前来,就算出宫,身旁总也带着侍从,东西拿了后头的人自然跟着付帐,今日他是一人出府,当然不会有人跟在后头付钱。
因为舅父生辰,他在父皇的默许之下,微服出宫来到热河,尽可能不惊扰任何地方官的探视被贬为民,圈禁在此的舅父。
即便贵为皇子,但由于舅父是带罪之身,所以纵使前来探望也得尽量低调,不宜大肆宣扬。
轻车简从出宫对于皜来说并不是困扰,在宫中生活多年之后,他好不容易可以闻到宫外一丝新鲜的空气,这是太难能可贵的事。
今日他是看天气好,才在与舅父一同用完早膳之后,一个人偷溜出来在街上晃晃,却没料到遇到这不知死活的小乞丐把他压制在地。
看着眼前这小乞儿一脸指责的样子,他脾气也上来了,倔强的不想向她承认自己的过失。
“大不了付过银子就好了啊!”于皜扬着下巴说。“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体统?!宫雪霓翻着白眼,真不知道这家伙是哪来的白痴,她不客气的对他伸出手,“愿意付钱?拿来。”
于皜被压得动弹不得,不悦的动了动身躯。
“放了他。”宫雪霓对卫华说。
卫华立刻起身,还于皜自由。
于皜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手探进衣襟里,但是左掏右掏之后他的表情不自在了起来。
“银子呢?”宫雪霓冷冷的看着他。
他清了清喉咙,“本王今日没带银子出府。”
“你当我三岁孩子啊!”宫雪霓不客气的将手探进了他的衣襟,不顾他一脸不悦的乱掏一通,“还真是什么都没有——”
第2章(2)
突然,她模到一个硬物,好奇的拿出来——是个令牌,而且这令牌还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宫雪霓身躯一僵,这是宫家镖局的令牌,她爹身上也有一个,虽然宫家镖局早已被一把火烧得精光,可多年过去,爹依然将令牌放在身上,半刻都不离身,这个小偷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令牌?
“霓儿,这不是头儿的——”
宫雪霓的表情一冷,将令牌拿到于皜的面前,“这哪来的?”
“与你无关。”于皜一把抢了回来。
“你偷了东西,就跟我有关。”她不客气的又一把抢了过来,“没想到你不但偷水果,连宫家镖局的令牌也偷。”
于皜的双眼微眯起来,“你知道宫家镖局?”
宫雪霓听到他的问话,心不禁一突,她爹从来就不希望宫家镖局之事再被提起。她冷冷一哼,“你眼瞎了吗?这令牌上写着宫家镖局。”
“你识字?”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不仅有着一双明亮得令人炫目的双眸和一张伶牙俐齿的嘴,能唱一首首好曲儿,甚至还识字?!
“认识几个大字,怎么?”宫雪霓喝道,“我有必要跟你这个偷儿一一解释吗?”
“是不需要。”于皜好奇的盯着她,那破烂又不不合身的穿着让宫雪霓看起来就像个发育不良的孩子。“你的伙伴叫你泥儿,你叫泥儿?”
“我叫什么名字关你什么事!”宫雪霓不屑的道。
“你——”于皜正要回嘴,巷口却响起了杂遝的脚步声。
宫雪霓连回头都来不及,就与卫华两个人被人从身后压住。
“王爷。”魏隆恭敬的站在于皜身旁,“您受惊了。”发现王爷独自出府,他不放心的带着侍卫一路寻找,不料会看到这种情形。
于皜没有回答,目光定定的看着宫雪霓。
卫华正要反击,但见宫雪霓轻摇了下头,要他不要轻举妄动,卫华只好心有不甘的按捺不动。
宫雪霓不驯的仰头瞪着于皜,这些人叫他王爷?!
她诅咒了一声,今天真是出师不利,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没想到这小子真是个王爷!
只是叫那偷儿王爷的这个人,不就是这几日给她大把银子打赏她的人吗?!
“大胆刁民!竟然对王爷不敬!”魏隆就算认出了宫雪霓也是一脸的漠然,一个大步上前,扬起手就要教训她。
于皜伸出手,在空中攫住了他的手。
“王爷?!”魏隆一惊。
“放开他们,与他们无关。”于皜沉稳的道:“今日一切,全因本王失态。”
听到于皜的话,宫雪霓有些讶异,还以为少不了一顿毒打,没想到他竟然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给他们一些银子。”
魏隆立刻使了个眼色,叫几个侍卫放开宫雪霓他们,还掏出银子给她。
“替我拿回去还给那卖水果的大婶,多的就赏给你们。”于皜打量着宫雪霓,“把我的令牌还给我。”
宫雪霓不是很情愿的将令牌交了出去。
看对方嘟起了嘴,于皜不由得轻笑,“小子,你几岁了?”
小子?!宫雪霓眼睛瞪得快突出来了,他把她当男的?!这家伙虽然是个王爷,但还真是个笨蛋。
宫雪霓不是很想回答,然而一旁的侍卫不客气的拿着手中的刀柄敲了她的后背一记,她踉跄了一下,皱了下眉头,没好气的回答,“十三。”
“十三?!”于皜嗤了一声,“多吃点东西,都这么大了,却像个十岁不到的孩子。”
宫雪霓没有开口,只是将嘴一撇。
“你叫泥儿对吧?泥巴的泥?”
宫雪霓嘴巴继续闭着,这人脑袋真的不灵光,什么泥巴的泥,她想翻白眼。
于皜大步走到她的面前,强迫她抬起头看他,“回答我。”
“是啦、是啦!”她随口回道,“我就是泥儿,泥巴的泥,因为我就像路边的泥巴一样,又臭又脏。”
他扯了下嘴,“真特别的名字,泥儿……”
“王爷!”魏隆实在无法接受于皜与个乞儿太过靠近的行为,更何况这个乞儿吟唱的曲儿内容可都是大逆不道,“回府吧!明日就得回宫了。”
“嗯。”于皜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看了宫雪霓一眼,“小子,逞口舌之快只会带来一瞬间的快感,君子不可不慎言,以后别再唱那些曲儿了,不然早晚惹祸上 身。”
宫雪霓听到他的话不禁一楞,他这是在关心她吗?!这就怪了,他们萍水相逢,她又得罪了他,他不论罪就已经很奇怪,还苦口婆心的跟她说这一番话,更奇怪。
看着他说完话就缓缓走远,宫雪霓很想叫住他问清楚,她不懂一个王爷身上怎么会有宫家镖局的令牌,也不懂他为什么要关心她,但看着恭敬围在他四周的人,她的叫唤硬生生的堵在嘴边。
要不然回去问她爹好了……但是思考之后,她放弃了这个念头。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女圭女圭,虽然她爹从不多提,可她也知道宫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之家。所以对于这个王爷,纵使心头有很多的好奇,她也只能将疑问压下,选择不再多想。
宫雪霓与卫华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乞儿缩在角落里,正在谈论着最近城里不寻常的气氛。
“来了几个生面孔。”卫华对宫雪霓说道,“回去得跟头儿说一声,那些家伙看起来应该有两下子,不知为何而来?”
“该是为了秋狩而来。”宫雪霓搔着头,想着皇室明明将天下弄得民不聊生,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但他们依然朝朝取乐,夜夜寻欢,这些贵族公卿每年都要劳师动众的来此打猎玩乐,实在过分。
虽然她打小就跟着阿年伯编唱一些讽刺朝政的曲儿,但也知道每年到这个时候,她最好忍下自己的性子,以免真的就像去年遇上的那个奇怪的王爷所言——惹祸上身。
卫华若有所思的说道:“当今圣上不预立太子,皇子为了皇位彼此的争斗越来越激烈,早晚手足相残、天下大乱。”
提到皇子,宫雪霓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想起了宝亲王于皜,她后来一打听,知道他是当今圣上的大皇子,母亲是个贵妃,地位仅次于皇后,可惜芳魂已杳。她的死因传闻不少,但十之八九都说是后宫女人争风吃醋下的牺牲品,而于皜虽然是长子,他却是五位皇子里最没有野心也最没出息的一个。
民间流传之中的宝亲王面貌清秀却不学无术,夜夜笙歌,一动气还以杀人为乐,不过这些传言却跟她与卫华在大街遇上的他大相迳庭。
他爱听她的曲儿,若他真的生性凶狠,听到她的曲儿,该是一刀要了她的脑袋,而不是好心的劝她小心为上。
更何况他身上还有宫家镖局令牌,她对他真的是十足十的好奇,虽然她好几次都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思绪总忍不住绕到他身上打转。
今年秋狩,五位皇子皆会随行,这代表着他也会来,她或许有机会再见到他吧?
“想什么?”卫华的手在宫雪霓的面前挥了挥,“都想出神了。”
“没、没什么。”她连忙回应,“总之,派些人去盯着那些人,看他们要办些什么事。”
“放心吧!”卫华爽朗一笑,“我会盯着那些生面孔,若有什么事,我会赶回去告诉头儿。你要不要先回破庙去?你风寒才刚好,得多休息,可别又病了。”
“放心吧,我不碍事。”宫雪霓自认没那么虚弱,从小在这街巷里成长,她可不像那些柔弱的黄花大闺女。
“随便你吧!”卫华知道她的个性,也没坚持,“你别太逞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