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她,真的怕她,只是奇怪今天自己面对着费竹青,她心中虽依然有惧,但却又有一丝不同。
在经过昨夜之后,她变了……在昨日之前,她原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太阳升起,然而她现在活着,一个已经应该死去的人,又何惧之有呢?
费竹青一个大步向前,扬起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你可以打我,但别打我的脸。”尹帕希的褐眸闪过一丝惊恐,随即镇定的提醒她,“不然我不知道怎么跟太子交代。”
费竹青闻言,手硬生生僵在半空之中,冷冷的一扬唇,用力的将手放下,“倒是伶牙俐齿,难道你忘了你妹妹还在我手里?”
尹帕希的心一震,幽幽回答,“我没忘。”
“那你为什么不杀他?”
想起昨夜狂傲不羁的于翼,尹帕希只能沉默。
他在皇后面前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费竹青自以为聪明,以为凡事都在掌握之中,实际上她似乎才是被骗得最惨的一个。
“我从未杀过人。”她敛下眼眸,给了个无力的借口,“我不敢。”
“你——”费竹青一股气梗在喉中,“没用的贱人!”
尹帕希低着头,对费竹青的责骂没有太大的反应。
“说!”费竹青咄咄逼人的问:“你为何提议随太子出征?”
尹帕希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从没向于翼提过什么,于翼更是从头至尾没知会她一声,若为了妹妹,她该向皇后吐实一切,但她怕,怕这一坦诚,会将于翼推向险峻的局面。
“我是要再找机会杀他。”她从喉咙中挤出了违心之论。
在经过昨夜之后,她早明白,这辈子,她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也不会伤他分毫。
她的话使费竹青脸上的怒气稍减,眯起的眼仔细打量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此话真伪,“你最好别骗我。”
“儿臣不敢。”尹帕希跪了下来,给费竹青磕头,“若娘娘信不过儿臣,就请娘娘放儿臣一马,让儿臣带着妹妹离开京城,儿臣会远远的离开,永远不再回来。”
费竹青冷冷一哼,虽然尹帕希卑微的跪在跟前,却勾起不了她心中的一丁点同情。
她不留情的一把将她拉起,不顾她的踉跄,恶狠狠的说:“这该不会是你一开始就打好的算盘吧?一走了之?你想得美!本宫要你带着你那票回部士兵,随着于翼出征,找机会要他的命!”
尹帕希被拉得差点跌倒在地,褐色的眸子里闪着迟疑,“我答应太子会随他出征,但不包括送我进京的回部士兵,他们只是送我进京和亲,之后就要返回家乡的。”
“回家乡?!”费竹青紧握着她纤细的手臂,从来她就只想着她自己,其他人的死活不在她的考量当中,“他们还指望回家乡?你们也未免想得太过天真。”
尹帕希的眼底一闪而过一丝惊慌。
她猜不透于翼要她带着回部士兵随同出征的用意,他绝不若他表面所表现的那般单纯无害,他应该跟费竹青一样清楚明白,回部的勇士们别说臣服于他,连听令都不可能,到时两帮人马可能还没平乱,就先内閧打起来,他为什么还要叫她带他们一起去?
为了于翼也为了族人,尹帕希摇着头,“不行。”
费竹青欺身到尹帕希面前,忍不住又对她扬起了手,但是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挥下就被人拉住。
她大怒,一转头正要斥责却一楞,“克隆?”
“姑姑,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费克隆高傲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尹帕希,“有事就好好说。”
费克隆松开了拉住费竹青的手,转身大剌剌的坐到皇后的位置上。
他是费竹青最宠爱的侄子,她还赐了不需通报就能入宫的旨意,他从小就被捧在手心上,众人都宠着他,自然养成了他目中无人的个性。
“怎么进宫来了?”费竹青柔声问道。
只有对着费克隆时,她才会显示出慈爱的一面,她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他啊!
“尹萨儿呢?”费克隆也没多废话,直截了当的问。
听到自己妹妹的名字,尹帕希的表情微变。
费竹青则是皱起了眉头,“你提那个傻丫头做什么?”
费克隆不悦的瞄着她,“我不喜欢你这么说她。”
听到他不驯的言语,费竹青不高兴了,“克隆,你将来可是要成大事的人,别把时间花在一个傻丫头身上。”
“别再说她是傻丫头!”费克隆的眼神阴沉。若惹他发火,他可不管眼前这位是他的姑姑还是后宫之首。“人呢?”
费竹青不是很情愿的一击掌,随即一个像女圭女圭般的娇小女孩被宫女从内殿带了出来。
“萨儿!”一看到妹妹,尹帕希一阵激动,她正要上前,却被费竹青给挡住,而费克隆已经赶到尹萨儿身边。
“听仔细,这次最后一次机会。”费竹青也顾不得制止费克隆,对尹帕希命令道:“这次出征途中,纵使太子的心月复把他保护得再周全,也一定会有疏忽之时,你是他的枕边人,不怕找不到机会除掉他。如果你再下不了手,就等于将国仇家恨放在一旁,连你妹妹的命你也不要了。”
尹帕希抬起头愤愤的看着费竹青,她语气中的威胁像是无形的刀,不留情的架在脖子上,让她闪躲不得。
“我警告你,”费竹青的眼危险的眯了起来,“别跟我耍花样,不然你妹妹的命就不保了。”
第13章(2)
尹帕希虽然对现在受制于人的情况感到气愤,但在看到向来怕生的妹妹乖乖的站在费克隆身旁,她压下心头的怒火,眼底闪过困惑。
尹萨儿向来像个单纯的孩子般,只会亲近真心对她好的人,所以费克隆……她的心一惊,她不能想像纯真的萨儿和城府深城的费家人扯上关系。
费竹青转身看见尹萨儿正玩着费克隆的衣角,愤怒扭曲了她的脸,她走上前,一把将尹萨儿从费克隆身边拉开,再用力推开,骂了一句,“看了令人倒胃口的傻子!”
尹帕希连忙冲过去,伸出手抱住尹萨儿,一股怒气勉强压了下来。
她的妹妹有一头漂亮的褐发,有着细致完美的五官,她美得惊人,令人一见难忘,可惜小时候撞伤了脑子,所以现在外表虽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但思想却像个五、六岁的孩子。
“姊姊。”尹萨儿扬着甜美笑意抱住了尹帕希。
尹帕希紧紧的将她回搂住。
“东宫里若有任何变化,你最好第一时间派人告诉我。”费竹青冷冷的看着抱着一起的两姊妹,冷哼一声,拉住又要走向尹萨儿的费克隆,“你给我过来,本宫要跟你好好谈谈。”
尹帕希一脸苍白的看着费竹青拉着不情不愿的费克隆走开,抱着妹妹的手不自觉的又紧了一些。
只要不出东宫,她是否就能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看着满园子的青翠,尹帕希突然有个错觉,她好像回到了她的家乡,她熟悉的大草原,身边还有着单纯又笑口常开的妹妹,但那是梦,只是梦……
陪在一旁的宫女是从部落跟着她来的阿代雅,她见尹帕希望着远方出神,不禁轻声说道:“郡主,你又在想萨儿郡主吗?”
尹帕希沉默以对。在皇后那里见了妹妹一面之后,她知道她是安全的,至少暂时是如此,只是将来如何,谁也说不准。
东宫内外有着严密的防卫,不可随意进入,这里纵使是后宫之主的皇后没经允许都不能擅入。
以前听闻汉人皇帝对太子的保护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现下一见原来并非是空穴来风。
“阿代雅,难道我们就只能任人摆布吗?”尹帕希幽幽的问。
阿代雅跟她年纪相仿,情同手足,在没有人理会她和萨儿时,只有阿代雅对她们好。
阿代雅明白尹帕希心中的无奈,忍不住月兑口说道:“不如我们逃吧!郡主,我们找个机会去找黑尔将军,把事情都告诉他,他一定会帮我们的,我们救回萨儿郡主一起逃吧!”
逃?!看着面前一片苍翠,尹帕希眉头微皱,能逃去哪里?只怕她越想逃,越是逃不开权力争夺的漩涡。
黑尔是她叔叔的长子,她的亲堂弟,这次就是他奉命送她进京和亲,她怎么忍心让他跟着她身陷险境?
从小叔叔就疼爱她们这对无父无母的姊妹,让她们跟着黑尔一起成长,一起过着无忧无虑的岁月,曾经,她以为此生她会老死在那片美丽的大草原,结果她离开了,而现在看来,她这辈子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这华丽的宫殿不是家而是战场,她得在这里图谋篡逆,敌手是她的夫君。
想起她的夫君,她褐色的双眸闪过复杂的情绪,她不懂,新婚之夜,她行刺失败,他大可借机除掉她,但他却将她留下,还一副无所谓,彷佛没事发生似的坦然。
夜里,他慵懒看着她时,眼中有着过多的温柔,令她的心跳失序。
从一开始,她便知道不该奢求能从这段政治婚姻中得到什么,但现在她却希望他对她能存在一丝的感情——
她无法下手伤害他是因为对他有情,那他呢?对她行刺一事不闻不问,是否表示对她也有一丝的情意?
她的婚姻全然不是一个女儿家所想要的,这之中算计多了太多,情感又少之又少。
她的祖父共有四子,她的父亲排行第三,是最没有才能、野心的一个,但是他最孝顺,为了完成祖父的雄心壮志,连年征战他都随侍在侧,但最后祖父与大伯父战死沙场,父亲受重伤被送回部落,却落得一个被二伯父幽禁的下场。
二伯父对外说她父亲贪生怕死,大敌当前,丢下大军逃之夭夭,该被幽禁,但她知道,虽然她父亲没才能、没野心,却从不是个贪生怕死的鼠辈,会被安上这子虚乌有的罪名,说到底不过是二伯父担心向来仁慈、受到族人爱戴的父亲会与他争权。
因为残忍的争斗,她父亲被幽禁至死,她和妹妹当时没有被牵连已是万幸,所以她和妹妹虽然被称为一声郡主,却都只能卑微的活着。
二伯父幽禁了她父亲,叔叔当时又不成气候,于是他顺顺利利的当上了大汗,只安分了几年,他的野心再起。
他表面臣服,答应和亲,却早就打定主意要送她这个“多余”进宫行刺,就算她死了,因为只是“多余”,所以也没有丝毫可惜。
叔叔曾经为此大怒,气得病倒,可最终还是没有办法改变既定的打算。
最后黑尔送她进宫,他们心中都有着不甘却又莫可奈何。
从小,好多人都告诉她,她和妹妹会变得那么悲惨,都是因为那个残忍的汉人皇帝,可她从没想过要报仇,因为在故乡有太多跟她一样的孤儿寡母,夫君、儿子战死沙场,成了冰冷屍首再也回不了家乡。
即使报了仇,只要上位者野心不减,不又会掀起战争,她实在不想再看到那些无辜的血白流……
她缓缓的停下脚步,仔细聆听,不远处传来吵杂声,她好奇的走了过去,就见于翼打着赤膊,席地而坐,面前一群年轻的勇士正在互相搏击。
于翼看到了她,但只是淡淡的瞄了一眼,就将视线转开。
她敛下了眼,对方那一闪而过的冷淡眼神她看得明白,他不想要她的打扰,所以她没有多言,便默默的退开。
“郡主,”阿代雅好奇的跟在尹帕希的身旁,脸上写着困惑,“太子带着那群人在做什么?”
“玩耍吧!”她的语气没有太大的起伏。
“咱们要去跟皇后娘娘说吗?”阿代雅又问。
皇后有交代,太子的一举一动全要悉数告之,尹希帕知道,费竹青是想看有没有什么把柄。
“不过就是游戏,没什么好提的。”尹帕希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你也别说出去,别让人家说咱们部落来的人大惊小怪。”
阿代雅懂事的点点头。
尹帕希说完突地惊呼了一声,因为她的长辫子突然被人从后头拉扯了一下。
“大——”阿代雅的一声大胆因为看到笑得开怀的于翼而隐去,她连忙跪了下来,“太子爷。”
于翼挥了挥手,要她起来,“去弄点吃的喝的来,玩了一上午,本太子饿了也渴了。”
“是。”阿代雅担忧的瞄了尹帕希一眼后才退了下去。她暗自摇摇头,觉得于燕虽贵为皇子,却一点定性都没有,还像个孩子一样。
尹帕希头一低,轻轻的想将自己的长辫子拉回,但是他不放手,两个人就僵住了。
“你可以把我跟侍卫搏击的事告诉皇后,反正她听了,也只会当成是我疯癫爱玩罢了。”
他的语气轻快,却如一道响雷打进了她的脑子里。
他放开了她的头发,蹦蹦跳跳的坐到栏杆上,帅气的抚着下巴看着她微愕的神情,“爱妃啊!不是我爱说你,你这个样子真是不行。”
她困惑的看着他。
“要当个奸细,就得先练就一身泰山崩于前而不改神色的功夫。”于翼脸上带笑的说:“我随便的几句话,就可以把你给震慑住,你太容易被看穿,皇后真是派错了人,怎么派你来杀我?失策,真是大大失策。”
她倒抽一口冷气,俏脸转白。
他一脸兴味的对她一挑眉,从栏杆下来后凑近她,捏了捏她的脸,“都已经挑明了教你,你怎么没半点长进呢?沉住气,要成大事,得先沉住气。”
他知道了?!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如果你对任何事都已经了然于心,为什么还能一副彷佛没事发生的样子?”她忍不住月兑口问道。
于翼一笑,意味深长的开口,“因为我在等。”
“等?!”
“凡事都得等一个最好的时机。”一抹嘲讽的笑意漾在他的眼底。
她的心跳如擂鼓,看着他那像世事都在他掌握之中的自信神情,她用力的吞下了似乎梗在喉中的硬块。
“老实跟你说了吧,皇后想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早习惯了,我一直以为她是个聪明人,比我父皇还沉得住气,没料到是我高估了她,她竟然把主意动到你这么一个异族女子身上。她派你来杀我,还真不怕被反咬一口,也不想想到时你的心若给了我,她就完了。”
她的心一突,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有一丝可能吗?”他的手直指着她的心口,他沉冷的语调在她的耳际回荡,“给我!”
她惊得退了一步,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一层红晕。
他的眼眸定定的盯住她的俏脸,像是要将她看穿似的说:“就算把心给我,你也不会帮我——因为你有把抦落在她手上。”
她不能惹事,只能否认,但是面对他,她的脑子却不能正常思考,说不出半句话。
他的嘴角浮现一抹难以捉模的笑意,“果然被我料中了,你真有把柄在她手上?!所以,你还是……”他的声音陡然一低,令人心悸,“会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