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想想似乎也不意外,毕竟也只有领头的韩文动了念,才有法子瞒天过海。
这一牵连,竟查到了军中共有数十人参与,这对韩熙明打击太甚,派出韩柏振出手捉人,但到韩文在戎城的住处时,他却已服毒身亡,成了具冰凉的屍体。
“将军,金公子求见。”
听到守帐的士兵来报,韩熙明轻挑了下眉。
这倒是新鲜事,金云阳从未踏足军营中,就怕他叨念着要他从军,今日反倒自己送上门来。
“让他进来。”
韩柏振抱剑站在一旁,看着金云阳大步走进营帐,算算日子该有近三年没有见到他了。
两人四目相接,金云阳的脚微顿,月兑口唤了一声,“师傅。”
韩柏振的反应只是轻点了下头。在私下他们是师徒,面上他们却是主仆,金云阳可以不将礼俗放在眼中,敬他一声师傅,但在韩熙明的面前,他永远恪守本分。
韩熙明倒也没把金云阳的称呼往心里去,只道:“我还未主动寻你,你倒是自个儿来了。”
“舅父已数日未归家,我有事找你,也只能亲自走一趟,”那话中还有淡淡的埋怨,似乎让他亲自来寻是多大的委屈。
韩熙明没好气的看着他,自己这几日忙着军中内贼之事,实在无心与外甥针锋相对。
金云阳看出韩熙明疲累,不再拐弯抹角,直接挑明来意,“我要保陶二。”
他理直气壮的样子令韩熙明气笑了,“你眼巴巴的进了军营,就是来跟我说这事儿?”
“不然呢?”金云阳反问。“舅父不会以为我想追随你左右,带兵打仗吧?”
韩熙明瞪了他一眼,“混帐东西!你少装糊涂,难道你还不知你爹在京城坠马,命在旦夕?”
“喔,这事儿……”他不在意的耸耸肩,“我知道。”
京城金家在他爹一出事就派人快马加鞭来报,他自然知情。
“你既知你爹伤重就该启程返京,而不是管旁的闲事。”
“舅父,陶二的事不是闲事。”
韩熙明如今听到陶二的名号,心情就恶劣。他见过陶东朗却未曾见过陶家老二陶西辰。
他派人暗中追查粮食流向时,在探子口中得知几个私卖商队的名号,其中提及“陶西辰”这个名字。当时他因陶东朗的缘故对这个名字多留了心眼,叫来陶东朗亲自问了之后,才知道真是陶家人。
这两个兄弟,一个官一个贼,实在荒唐,若哪日正面交锋,两兄弟就成了仇人。
于是他隐晦告知陶东朗,至于陶东朗是要大义灭亲还是轻轻放过,那是他们兄弟间的事,只要陶西辰将来不要犯到他手上,看在金云阳中意陶朔语的面上,他可以勉为其难的放过他这一次。
不然一个汉人吃里扒外与外族交易,在他眼中看来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我不想跟你谈陶二的事。”韩熙明的口气没得商量,“你立刻回京去看你爹!”
他也厌恶自己的姊夫,觉得他死有余辜,可还是得顾全金云阳的名声,他毕竟年少,纵使他在京中可能已无名声可言,但怕他将来后悔,所以不能由着他胡来。
金云阳懒懒的回嘴,“我既非神医能起死回生,也非阎王掌管生死,返京又能如何?把他最后一口气给气没了吗?”
他的语气冷酷不似为人子女,韩熙明也怪不了他,金云阳与他爹的亲缘淡薄,早在幼年就已埋下心结,多年过去,积怨已深,无法化解。
原还想劝他几句,但脑中闪过陶朔语的面孔,于是转口说道:“你不回京我管不着,陶二之事,要保或不保,我会看着办。”
他没给准话,不想凡事都尽如外甥的意。
金云阳冷冷一哼,“舅父,我走这一趟不是要你出手保陶二,而是来跟你说一声——我要保他。”
韩熙明闻言脸色一变,这个外甥疯起来,他也控制不住。韩文已死,他现在就怕线索断了,所以万万不能让他打草惊蛇,“你别胡来,算我怕了你。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动陶二分毫,这总成了吧!”
将军做到他这个分上,真是没半点威严!
金云阳反应却是不置可否的轻哼一声,站起身,面向韩柏振拱手一礼,却是连招呼都没跟韩熙明打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看看——阿振,你看看这性子——”韩熙明气得指着他消失的方向,“让他早日回京,以免节外生枝。”
“将军,少爷不想返京。”韩柏振深知金云阳的脾气,一旦决定,十匹马都拉不动。
“去陶家。向陶家姑娘透个口风,让她开口,就说是金家那老家伙要死了,云阳身为人子,定要返京一趟以全孝道。”
韩熙明方才不再相劝便是想到陶朔语。任谁也想不到,这世上,可以左右二世祖的竟然是个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小姑娘。
韩柏振点了点头,“不如就由属下亲自走一趟落霞村。”
韩熙明微惊韩柏振会将传讯这等小事揽在身上,但进而一想,他与金云阳之间的关系深厚,也不感意外。
金云阳毕竟是他的徒弟,他应该也想要见见让自己徒弟挂心的姑娘,于是点头允了。
他忍不住叹,“你说说,那小子为何能心甘情愿的被个小姑娘左右?”
“小鱼。”
“什么?”韩熙明原本不指望得到答案,但是韩柏振的回答令他疑惑。
韩柏振平稳的回视,“回将军,因为她是小鱼。”
韩熙明还是不懂,韩柏振却是淡淡一笑,“或许将来,将军就会明了。小的告退。”
韩柏振对他一个拱手,转身离去。
当年金云阳在岭南走失,金家放话说是遍寻不着,摄政王当时对金家多有怀疑,派他亲赴岭南。王爷就怕金家说是走失,其实已将孩子灭口,最终庆幸金云阳大难不死,当他在山庙寻到人时,孩子已是奄奄一息,浑身发烫,若再迟一步便魂归西天。
他抱着孩子离去,当时烧得糊涂时,孩子手中始终握着一只玉雕的小鱼——在他饥寒交迫之时,这只小鱼的主人守在他身边,还给他一颗她身上唯一的糖,不顾一切的替他引开了来追杀他的贼人,让孩子得以安然地等到他的到来。
大病初癒,金云阳一心只想赴岭南寻人,只可惜遍寻不着故人,此后他性情大变,不再信任旁人,丢弃圣贤书,认真与他习武,还特别喜甜……
韩柏振来到落霞村,看着在院子里刺绣的陶朔语,露出一抹浅浅的笑——纵使已过经年,小女娃也成了大姑娘。
救命之恩——是她与金云阳的缘分之始,纵使是他这个大粗人看多生死,不屑风花雪月,也不得不认同这命里冥冥的注定。
第十五章 陶家出事了(1)
看到金云阳一踏进门,陶朔语立刻跑了出来,兴冲冲的对他举起手,“给!”
金云阳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的笑脸,见到她手中的荷包,眼中的笑意更深,“小土妞,不错啊。这么快就好了?”
“当然。”陶朔语点点头,“因为贵人想要,自然就尽快给贵人。只是我的绣活普通,贵人拿着我做的荷包,怕会被人笑话。”
“谁敢笑话,你别理那些个不识货的家伙。”金云阳愉快地把玩着手中的荷包,手划上上头的胖小鱼,心中暖暖,这下不只陶南轩有,他也有了。
金云阳心情欢畅,陶朔语大眼骨碌碌一转,开口欲言,却又迟疑的闭上。
“有话就说。”金云阳将荷包塞进衣襟,伸手捏了下她脸,“说吧,别吞吞吐吐。”
“其实也没什么,”她连忙说道:“我先去给贵人倒杯水——”
“别忙了。”金云阳拉住了她,“说。”
对她,他有十足的耐性,要是旁人他早就发火。
“其实是……贵人的父亲受了重伤,贵人还是得回京一趟较好。”
金云阳的笑容隐去,“可是我舅父派人跟你说了些什么?”
陶朔语老实的回答,“来人并未提及将军,所以我也不知是否为将军交代。他说,他是贵人的师傅。”
金云阳听到师傅亲自前来,脸色有些微妙,“我师傅除了我爹的事外,可还有对你说些旁的?”
“并无。”陶朔语摇头,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贵人,你别生气。回去吧,那人始终是你爹。”
金云阳冷笑两声,“一个要我命的爹,我可要不起。”
陶朔语心知金云阳与他亲爹之间有许多理不清的恩怨,但听到他爹竟意图取他性命,她的心狠狠地揪紧。
“都过去了,”他伸出手,安抚地模了模她的头,“他的所作所为已无法再伤我分毫,小土妞,你可知我为何不想成亲?”
她知道他不愿成亲是因为与金家的恩怨,但详情如何她并不了解。
金云阳的神情严肃,他原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提过去,但在陶朔语心疼的目光之中,他将她拉向怀中,幽幽说道:“自我懂事以来,我娘便已疯癫。每每见我,便疯狂地非打即骂。她原是京城贵女却所嫁非人,我爹满肚子花花心思,最终因我爹迎进妾室有孕而受不了打击投湖自尽。我娘在时,我爹视我如无物,甚至在下人面前直说我如同我娘亲般,是个小疯子。
“我娘出殡那日,我撞了那名有孕的小妾,还在众目睽睽下在她肚子上狠踹一脚让她落胎,我爹当下恨不得一刀将我杀了,但碍于当下有我外祖父在场,以我年幼,因母丧而失神为由圆了此事。然而我爹却在一个月后以巡视商铺名义带我去岭南,对外说我走失,实则是命人将我丢弃深山,意图取我性命。可惜老天有眼让我大难不死,被救回京,你可知我爹对我深恶痛绝,为何至今得咬牙忍着我在他面前蹦躂?”
她抬起眸子,对上他灼烈的眼神,伸手握住他的手,为年幼的他心疼难过,“因为摄政王,还是因为大将军?”
他一笑,把玩着她的手,摇了摇头,“若他真怕,当年娶我娘亲后就不敢花天酒地。我祖母出生江南大家,一心想令金家更为显赫,在我爹娶正妻前,不许我爹先有庶子出世,我娘亲钟情于他,还以为他是个专情之人,谁知道不过是个伪君子。
“在我娘有孕之后,他便显露本性,金家富可敌国,可惜子嗣不丰,我祖父早死,只留我爹一个独苗。因我娘深爱,令他有恃无恐,我娘为了颜面只能一再隐忍,只是她风光一世,如何能忍。那时我爹后院莺莺燕燕虽多,却无一人能产下一儿半女,她因仇恨嫉妒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最后却因她身旁的婢女偷爬上我爹的床,顺利怀上孩子而崩溃。
“好在她投湖自尽前,倒是给自己出了口气,她对我爹下药,让他这辈子再无后嗣,金家百年家业,若无后,百年后也将成空,我爹原本不知,但多年后,他的后院始终没有好消息,最后寻来大夫一查才知,自那时起,他便明白他再恨我也不能对我下手,因为我是他唯一的骨血。”当初那个婢女的孩子,也不过是找了个便宜爹而已。
金云阳说得快意,陶朔语却听得眼眶红,“你爹忍你代表他极重子嗣,就因他重视,所以你不愿如他所愿,早早便打定主意不娶妻生子。”
金云阳轻笑,“果然是物以类聚,跟我在一起久了,你也聪明了不少。”
陶朔语听着他的笑声,不由苦笑,她倒情愿自己能再笨一些,不知情就不会为年幼时的他心疼。
她全然不同情金云阳的爹,此刻更说不出要他返京的话语,如今在她眼中,金云阳的爹死不足惜。
她抬起手,轻模他的脸,“不论你决定如何,我都听你安排。反正从一开始,我只想默默在一旁看着你便心满意足。”
她所言不假,她真的抱着这辈子就跟上辈子一般,静静守着他便好的心愿。“不管外人怎么说,你在我心中都是万般好。”
金云阳的眸光专注,落在她有些薄红的脸上,这样的一张脸,他要仔细地看清,在心中记得一清二楚。
“你喜欢我,”他伸手把她紧紧地抱住,强硬地将她留在怀中,在她的耳际轻声说道:“就要喜欢一辈子。”
陶朔语心中一震,只觉得腰上一紧,他一手扣着她的腰,一手扣着她的头,低头吻住了她的嘴。
陶朔语心跳加快,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能紧抓他的衣襟,脸色覆上一层薄薄的红——她未曾经历过这样的亲密。
他结束了一吻,眸色深沉,她似乎都能看见墨瞳中闪着一团火,紧盯着她的样子就像要把她给吞了。
“现在——”他的手抚过她的唇,“亲都亲了,你要对我负责。”
她睁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是我要负责?”这摆明了欺负人。
他睨了她一眼,“好吧。看在你听话的分上,我对你负责。”
这有什么不一样?陶朔语是不聪明,但也不是个笨蛋。
金云阳看她一副迷惑的样子,不禁愉快的哈哈大笑,低头又吻了她一下。
陶朔语被他再次的亲近弄得脸色大红。她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对金云阳是特别的存在,所以他才会在初识之初便允许她的接近,原本她所盼的回报不过只是他一抹开心的笑,而今的转变实在超乎她的想像。
“贵人要不要回京,我不管,但是粮食一事——”
“放心吧,我有分寸。”金云阳打断了她的话,以为她挂心的是陶西辰的事。
陶朔语微敛下眼,她是挂心自己的兄长,但她更怕一年后戎城的血流成河。
“贵人,粮食一事若不妥善解决,要是羌人来犯,将会带来戎城浩劫。”
她语气中的沉重令金云阳皱眉,“有我舅父在,羌人没胆子来犯。”
“贵人也饿过肚子,应当知道当饿极时,什么都不会在乎了。”
金云阳一阵沉默,他向来不愿多管闲事,军中粮草因天灾人祸不足一事,看在舅父的面上,他出点银两暂解燃眉之急,但若长此以往,南方苦,北方冰寒只会更苦。
“放心吧。外族如何与我们无关,至于戎城粮食,如今只要抓出蛀虫,至少就能解决大半。”
陶朔语心中一叹,希望事情真如金云阳所说。
“开心点,”金云阳伸出手模了模她的脸颊,“何必为了旁人的事情而坏了心情。”
陶朔语闻言,心中有无奈,但还是对他露出一抹笑。
青竹在灶房中带着浅笑的看着院中两人,她也不愿杀风景,但实在是……
“奴家不愿打扰两位,可再等下去,奴家怕饭菜都要凉了。”
陶朔语听到青竹的声音,连忙退了一步,眼神有些不自在。
青竹知道她脸皮薄,所以没盯着陶朔语打趣,只是看着金云阳,“今日是奴家下厨,贵人可别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