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树梢洒下,落了一地柔和光晕,沐浴在光晕中,两人心情渐渐和缓。
他牵起她的手慢慢往前走,听着虫鸣、看着萤虫飞舞,风轻拂脸颊,带起长发飘扬,偶尔夜莺振翅,带起一阵惊诧。
她道:“说说你师父的故事好吗?后来他有找到晰晰吗?”
“找到了,找到好几个轮回。”
“晰晰还能记得他吗?”
“不记得,但这不妨碍师父疼她、惜她、爱她,起初这样的疼惜爱怜带着几分不自然,毕竟师父从来都不懂得如何爱人。但是一次次的爱,一次次的爱而不得,他尝尽爱情里的苦辣酸甜,慢慢懂得晰晰的心伤心碎,也理解当年的自己有多恶劣。”
“为什么会爱而不得?”
“因为他们一世世擦身而过、错失对方,他们总是在死亡面前阻却了爱情路。”接着他告诉她“燕无歇”、“梁春儿”、“姜雨芳”的故事,她听着听着,听出满月复酸涩。
生生世世的求而不得,生生世世的孤独寂寞,这样的一辈子让人好害怕。“你师父很可怜。”
“不可怜,师父认为自己罪有应得,是他糟蹋晰晰的爱情,理所当然要用几十次的失去来偿还她的心。”
“席隽……”
“嗯?”
“我们找一天去祭拜你师父好吗?”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有话想对他说?”
“对。”
“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他,如果我是晰晰,我会原谅他,我会后悔在他身上下诅咒,我会想对他说:『对不起,让你孤独地走过千百年。』”
倏地,他眼底浮上可疑红痕,他抱住她,把头埋进她颈间,轻轻说道:“如果我是师父,我会说:『谢谢你,谢谢你的原谅。”
她没有推开他,任由他抱紧自己,她环着他的腰,轻拍他的背脊。
满空星子静静地挂天际,一眨一眨地闪烁着,萤火虫在他们身边飞舞,玉兰花香渐渐浓郁、微微荡漾……
第十章 悲哀一出戏(1)
随着席隽离京日期渐近,婧舒忙碌起来。
她得照顾三个孩子,还接手打理席隽的行囊,但令她头痛的是柳媛舒,从温泉庄子回来后还想跟着她进王府,婧舒讲理,她半句都听不进去。
就在她无能为力时,席隽道:“交给我。”
然后,柳媛舒就走了?
婧舒追问:“你怎么办到的?”
他耸肩答道:“我跟她说,送上门的最便宜,而呈勳不喜欢便宜货。”
这么简单?她是亲眼看见柳媛舒怎么鞍前马后追着江呈勳跑,而他也表现出一派温柔、深情款款的模样,后来那算是……翻脸不认人吗?总之态度大转变,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对柳媛舒有多敷衍。
针对这点,席隽的说法是,“呈勳没心情胡闹了,他现在满脑子想着和我们出京。”
他们从庄子回来隔天皇太后薨逝,她一死,皇帝立刻将江家势力拢于掌心,江呈勳对皇帝再也产生不了威胁。
现在皇帝看他,越看越顺眼,越发温和亲切。
于是在他千求万求,只差没抱着皇帝大腿痛哭一场后,皇帝同意江呈勳与他们出京运送军资,他激动得竟冲上前想抱住皇帝,幸好梁铮及时拐了他一下,否则肯定精彩得很。
这天下午,她正帮席隽收拾行囊。
行囊收收开开,来回整过好几次,却总是觉得有疏漏,于是打开重来再打开重来,眼看行期将至,她拿起纸笔最后一次清点后,将自己做的荷包放进去。
手艺平平但绣图讨喜,是母亲册子里画的十二生肖,每个图案都可爱到让人不忍释手,他属马的,她便为他绣上一匹马。
“礼物当然要送到人跟前,才算表了心意。”
突如其来的话,婧舒一惊,猛然转身,却撞上他胸口,这人……武功太高强也挺麻烦的,来无影去无踪,想做啥都会被窥见。
双臂从她身后往前伸,从行囊中取出荷包时,她被他抱在胸前,他说:“谢谢,我很喜欢。”
“放手。”婧舒瞪他。
“不放,一下下就好。”马上就要离开,思念让他感到惶然,他害怕啊,害怕再度阴错阳差,太多糟糕的经验让他畏手畏脚。他道:“婧舒,我真的很喜欢你。”
脸微红,但是这回她没有逃避。
也许是“师父”的故事影响了她,突地,她不想错过席隽。
于是她轻声回答,“我也喜欢你。”
很轻的句子划过他耳畔,他……满足了……
好半晌他才满足了,他松开她,问:“喜欢看戏吗?”
她不懂他怎会问这个,但她点点头。“喜欢,哪里有戏可看?”
“我带你去。”
岳君华后悔了,不该一时意气用事的,她派人守在王府门口等待动静,但王府里安静得……彷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胡饼没人吃吗?席涓没事吗?
日子已经过得够不顺利,席隽考上状元更是让她大受打击,而她最痛恨的是……席隽竟然去翻嫁妆。
他亲娘的嫁妆有她多吗?嫁进席家大门,那些东西就该属于侯府,他凭什么带走?想当年她才是真正的十里红妆,只是……
她是太生气,气到无处发泄,才会想要报复席隽。
谁知截至目前为止,恭王府没有传出半点动静。怎么回事?是没有吃还是东窗事发?无知教人恐惧,心被吊在那里,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这种时候她分外需要安慰,需要有个人对她说“别害怕,有我在”。
于是她把满院下人支开,换上仆婢衣裳,身边没带半个人,低头悄悄从后门离开。
她走得飞快,不过两刻钟便走进一条巷子里。
她看一眼门上的铁锁,心想:还没到吗?
岳君华从怀里取出钥匙,打开锁头后径自走入。
她把门轻掩上,没上闩,走进院子里看着满园的花草,心情松快些许。
他把这里整理得很好,她相信他对这里的用心是因为在乎自己,是因为他对她比任何人都上心?
瞬地烦恼忧愁褪去,唯有走进这里,她才能稍稍喘口气。
进屋,她习惯的走到五斗柜旁,从里面寻出一段薰香点燃,她坐在床边看着每个角落,全是她亲手布置的,这里让她有回家的感觉。
闻着香,想着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身体微微发热……这时候,她听见脚步声,脸上笑容渐渐扩大。
他进门了,两人四目相对,甜甜的笑溢满眉眼。“武郎,我想你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朝她走近,他勾起她的下巴,笑得温柔无比,他说:“君儿,我也想你。”
弯下腰,他封住她的唇……
门被用力推开,怒火冲天的妇人领着一批家奴进门,进到院子里,就有那想惹事的抓起长棍东敲西打,一通破坏,显出十足气势。
这边动静太大,附近邻居探出头,有热闹可看,三姑六婆岂能放过?于是他们跟在妇人身后朝小院子探头。
只见妇人双手授腰,扬声大吼,“给我搜,把那只不要脸的狐狸精缅出来。”
妇人下令,仆妇、家丁精神抖擞,轰地往里冲,不过数息间就听见尖叫声、咒骂声,声声齐响,紧接着是物件匡啷落地砸毁的响动。
屋外妇人也没闲着,扯起嗓门咒骂不止。
“你这个下作的死鬼,当年你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要不是吴家收留,让你进府当倒插门女婿,你早就进了小馆馆,日日伺候男人。如今好日子过多了,你不知恩图报,竟还拿我家的银钱养外室,今天我要是不打断你一条腿就跟你姓……”
这一篇大叫,左邻右舍哪还有不明白的。
男人果真下作,前脚吃老婆喝老婆的,后脚就去睡别人家的,这种男人养了不如不养。
街坊邻居看好戏似的朝院子指指点点,要不了多久,门外人太多,没地儿可站,便有十几号人挤进去,全都是婆婆妈妈,一群女人凑在一块儿,几十张嘴巴,连树上的雀儿都能给吵得下不了蛋。
没多久屋里缅出一男一女,两人显然正在兴头上,衣衫不整、脸上一片潮红,懂人事的婆婆妈妈还能不晓得正在发生什么?
岳君华头昏得厉害,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晃荡的身影,做不出反应。
这两年武郎体力不如从前,总是难以教人满意,因此她习惯燃上婬香来助兴,没想到两人正在……懵了,她不懂怎会出现这情形?
吴氏上前,二话不说啪啪地据了岳君华几巴掌,又狠狠往她肚子踹上一记。
“下贱蹄子,你就这么缺男人?两条腿的男人满街跑,干么非去招惹有主的……”巴啦巴啦,什么难听话全月兑口而出。
踢完岳君华,她又一把拉起男人的头发,这一拉……瞬间变色。
夭寿哦,砸错门、找错人了啦……顿时一阵阴风台过,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额上浮上几道尴尬线。
这时屋外一名妇人匆匆忙忙跑进来,扯着她的衣袖道:“夫人,您跑错屋了,老爷和那狐狸在隔壁啊。”
听见这话众人哄堂大笑,妇人不晓得如何收场,只能呐呐问:“老爷呢?”
“方才夫人在这里闹,老爷和狐狸精已经夹着尾巴跑了。”
那可怎么办才好?这会儿吴氏手足无措,看着被绸成团的男女,正考虑要不要上前把人扶起来,说几句道歉的话。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失声道:“咦,那不是忠勇侯夫人吗?可这男的不是忠勇侯啊!”
也是一对奸夫婬妇?这话让吴氏的尴尬立刻解了套,脑子飞快转动,她决定一搏。“忠勇侯是何等的英雄人物,他保家卫国、尽忠职守,成日忙着国家大事,没想到侯爷夫人竟如此下贱,背着丈夫做下这等天理不容的龌龊事,着实太可恶,各位乡亲,咱们得为侯爷主持公道!”
不得不赞一声,这妇人确实太会讲话,也太懂得如何煽动人心。法不责众,侯爷来后便是想迁怒,人这么多呢,要找谁下手?
何况这群女人可全都是挺他的呀,侯爷就算面上无光气得想吐血,也得干巴巴地把血给咽回去。
果然吴氏一说,立刻有人接话。
“侯爷拿性命拼家业,给妻儿挣好日子,没想到这女人一面穿金戴银、享尽好处,一面往侯爷头上戴绿帽。”
“此等女子,万万不可轻饶!”
“要是每个女的都像她那样,男人还敢出门营生?前脚出门,后脚老婆就跟别人睡,日子还过不过?”
“侯爷可是个大人物,要不是有他保护家国,说不定咱们得流离失所,咱们的忠勇侯万万不能受这种委屈呀!”
吴氏大开嗓子一嚎,嚎出众人的豪情壮志。
可不是吗?侯爷可是扞卫百姓的大英雄,他们帮不了太多,至少能帮侯爷不受这等轻贱与委屈。
“说得好,我去把侯爷找来……”
没花太久时间,席定国就到场了,看到被缅成粽子的妻子和男人,他的脸色变换不定。那群婆婆妈妈们全围上来,一人一句不停安慰,安慰得他哭笑不得,只能拱手连声道谢,好不容易把人全请出门外,大门这才关上。
府卫在周围守得严严密密的,他走进屋里,冷眼看着穿上衣服、已然恢复神智的男女。
门窗打开,薰香和靡靡气息消散,他看一眼被押坐在椅子上的男女,满眼茫然,谁想得到当年的兄弟,如今竟以如此面目相见。
“你活下来了?”深吸气,席定国问。
“是,哥哥让我悄悄离开,游家必须留下传宗接代的根苗。”
游盛文与游盛武是挛生兄弟,年轻时意气风发、满怀志向,在席定国的鼓吹下三人一起投军,在军中他们互相照顾彼此帮忙,他们是生死兄弟。
“你没死为什么不来找我,却要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当年咱们何等情谊,你非要辱我至此。”席定国苦笑,总以为自己多疑,庆儿怎会长得那么像盛文?如今答案出炉,原来他像的是盛武。
“侯爷还记得当年?不简单呢,莫怪外头提到侯爷总要评上一句——重义,只不知侯爷想到家兄,心里是何等滋味?”
听见两人对答,岳君华心惊,盛武与侯爷竟是旧交?
“你怨我?”
“不能怨、不该怨?当年哥哥是怎么规劝侯爷的。哥哥说此行太过冒险,不该轻举妄动,但哥哥的话入不了你的耳朵,你为求名利什么都可以不顾,人命在你眼里是什么?是往上爬的阶梯吗?
“你非要领着百人小队直奔敌营,那哪是救人、是送死呐!请问侯爷,当年那一百人有谁生还?”
“生为大周兵将本就该尽忠为主。”
“好一句尽忠为主,是啊,若不是这句话,一个识不了几个字的草莽,怎能成为忠勇侯,又怎能享尽荣华富贵?只这个爵位是用兄弟手足性命去换回来的,你良心安吗?不觉得惭愧吗?”
“我没做错,就算重来一次,就算知道潜往敌营救主会死无葬身之地,我还是会去做,这是身为军将的职责。”
“职责?哼!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每个人各有想法,你可以不同意我,可以当面指责我,甚至去告御状,如果我当初的决定错误,我愿意受罚,但你不能用这种手段对付我,身为男子汉该行正义之道,仰不愧于天、俯不忤于人,你这样……如果盛文知道会有多心痛?”
提到兄长,游盛武赧颜,但他不低头。“你太高看自己了。我结识岳君华在前,与你何干?当年与她一夜露水,我本不知她是谁,隔日悄然而去,根本没想过要拿一个女人来当复仇工具。”
“你没骗我?”
“骗你作啥?当年我喝得酩酊大醉,还以为自己睡的是青楼女子,哪会晓得竟睡了贪玩好鲜、假扮男子的明珠县主,又怎知她竟对我一往情深,珠胎暗结之后不但没拿掉孩子,还想方设法害死你的妻儿,好让自己嫁进侯府,让我的儿子成为侯府公子。女人的爱情啊……”他耸耸肩笑望岳君华。
岳君华目光一滞,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对她,不是想像的那样?
“如果不是,为何错过一回后还要藕断丝连?”
“这话不能问我,得问问你的侯爷夫人,问她为什么想尽办法找到我,为什么恐吓威逼非要把我留在身边?为什么要拿大笔银子供养我?
“平心而论,这桩桩件件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有个女人愿意为我付出一片真心与大把银子,换了谁都会感动一下的对吧?”
席定国终于明白,妻子把钱花到哪里去了。
听到这里,岳君华激动疯狂了,她怒目相望,忿忿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明明爱我的,你明明为了我不娶妻室,你明明为了我……”
“你居然相信男人的嘴?谁告诉你我没娶妻生子了?『爱你』不就是两个字的事儿,随口说说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