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玄希没有过大的情绪反应,只是冷着一张脸说话,就足以让听者皆打了寒颤。“初宠之夜我可以让你留下,也能让你选一个你要的储王妃,但即便如此,余下的秀子你也得挑你看得顺眼的,有朝一日你被我逼着得宠幸那些妃子时,你会庆幸你现在下的决定。”
孙笃灵向来吃软不吃硬,但孙玄希的语气实在太过冷冽,且一副“不影响你的决定,但后果自负”的态度,让孙笃灵一时无法招架。
母王的心里是不是计划着什么?孙笃灵一向要跟母王争执许久才能达到目的,母王的放任反而让她觉得不知所措了。
“母王,我真的可以选我要的人成为储王妃,不管他是何身分?”孙笃灵想握住洛皓轩藏在衣袖中的手,却发现了他的闪避。
是时候让洛皓轩对笃灵坦白他的身分了,有了洛皓轩在秀子之列,笃灵选秀会更为甘愿吧!心中这么想的孙玄希终于显露出了她的情绪,给了女儿一个纵容的笑。
但孙笃宣看了只是叹息一声,他可怜的王妹,终于落入母王的陷阱之中了。
看着母王的笑容,孙笃灵觉得奇蹟似乎就要发生了。
“笃灵,你的后宫当然由你选择,不管是不是秀子,你都可以将之选入后宫,只要不是行乞的乞儿、不是身有残疾,更不是年龄与你不相配的迟暮老者,你都可以要他。”
那么,她要洛皓轩也成?孙笃灵几乎就要开口请求母王恩准了,但却看见母王笑容瞬收。
“喔,对了,不能给你初宠之夜的太监亦不行!”
洛皓轩闻言一震,他知道这是王上再也无法等待他慢慢完成任务的催促,她要他向公主坦白他真实的身分。
他定要留在公主的后宫,只是……他该如何老实告诉公主,却又能让她不厌弃了他?她对秀子的反感,他还没能扭转。
孙玄希可没给洛皓轩犹豫的机会,“皓轩,初秋了,午后的风吹来有些寒意,你回宫去为大公主取来披风。”
“是,奴才遵命。”洛皓轩转身由御景亭的后方离开,是为了避免被秀子认出,毕竟在那些秀子中,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
只是他心绪太过紊乱,没有注意到秀子之中,有一人悄悄跟上了他。
看洛皓轩离去时神情落寞非常,孙笃灵顿时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太监的身分不能与她相守而伤心,她人没能离开,心却跟着飘离了。
“笃灵,去告别吧!朕作主订下日期,你在三天之后选秀,三天之后,皓轩便转调,离开沐德宫。”
“母王!”孙笃灵大惊而起,母王不但剥夺了她与洛皓轩相守的机会,还要调走他吗?
“笃灵,去告诉他,『身为一个太监』他调离沐德宫已成定局。”
不调离沐德宫,怎么回到掖庭,回到秀子之列?孙笃宣已看出了母王的目的。洛皓轩不傻,听了这些话自然也明白,只是他这个傻妹妹啊!在乍听到自己与所爱之人相守无望后,又得知与爱人之间有了转圜余地,必定是开心情愿的选秀了吧。母王的算计,她终究没逃出。
“我就是要皓轩成为我的储王妃,不管母王定了什么条件。”丢下这句近乎忤逆的宣告后,孙笃灵便出了御景亭,追上洛皓轩。
沐德宫的奴人正要跟随而去,孙玄希却出了声,“你们留下,朕还有话要问。”
团圆领头的沐德宫奴人,在孙玄希的命令下,齐齐跪下,却没想到会听见孙玄希寒着一张脸问:“大公主召了皓轩侍寝,如此败德之事你们竟无人来向朕禀报?”
团圆的额上渗出了颗颗冷汗,吞吞吐吐地说:“回王上,奴才、奴才不知太监也能侍寝,只以为皓轩进公主寝殿,只是为公主驱蚊及搧凉……”
花好偷偷睨了团圆一眼,团圆总管不是还跟她说过,他们的本事,她不知道的可多着了?
孙笃宣不解的望向孙玄希。若说一般情况,堂堂一个公主和太监厮混,母王生气也有理,但洛皓轩是被派去“吸引”笃灵的,这情况不是正合母王的意思吗?
而且看笃灵连洛皓轩真实的身分也不知,定然两人之间还是清白的。
更何况“败德”两字母王既然不会用来形容笃育,更不可能用来形容笃灵。
孙玄希当然有其用意,沐德宫里有人爱碎嘴,这事儿才会传进她耳里,她要揪出不忠的奴人。
“你们这些奴才不敢擅自隐瞒,一定是有人交代才敢如此大胆。君无戏言,一刻钟之内谁可以老实交代你们是听谁的命令隐瞒的,朕可以饶他不死,否则就押入天牢,待领死罪。”
几名宫女听到了孙玄希的话,连忙膝行上前,在孙玄希的脚边伏首告饶。
“那日大公主交办了一场小宴,当夜便召洛皓轩侍寝了,奴婢们是受了团圆总管的命令,不许跟随、不许声张,请王上明察。”
孙玄希听完了几名宫女的哭诉,脸上的寒意未褪,“就凭一个团圆?”
有几个当时在小宴上伺候的太监见孙玄希不信,便把孙笃宣也招了出来,“王上请饶命,是大王子让团圆总管这么做的,奴才们没说谎啊!王上。”
团圆不知道王上竟会发如此大的怒气,还牵连到了大王子,连忙磕头请罪,“王上饶命,是奴才自作主张,让人不得张扬,跟大王子无关,这几个奴才是听错了!奴才甘愿领罚。”
孙玄希手一扬,她宫里的总管太监便上前垂首答是,孙玄希下了命令,“这些奴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宫女调拨浣衣局、太监调拨司苑局,都给朕拉下去。”
“谢王上饶命、谢王上饶命!”
在连声谢恩之中,几名奴人被扯离了御景亭,连一直不知亭内状况的秀子们都被吸引了视线。
“团圆,领罪前你有何话说?”
“奴才无话可说。”都说了伴君如伴虎,但为了活命招出一切,未来就真的能平安无事?不如承担罪名,还有个忠心的美名。
“王上明察,奴婢们会隐瞒此事,是出于对大公主的忠心,绝非因为团圆总管的命令。”花好虽知死罪当头,但旁观着大公主及洛皓轩的事,的确是她自主的意识,绝非来自于何人的逼迫。
“是吗?”孙玄希只是简单的两个字,语气中没有带有任何怒意,奴人们正不解,孙玄希又开口了,“效忠自己的主子绝对是好事,大公主即将亲政,她的奴人不需效忠朕,但需效忠她,希望下回大公主遇事,你们还能如现在一般,为大公主担下死罪。”
接着孙玄希的视线便扫向了孙笃宣,虽然当初把洛皓轩送进沐德宫的确别有用意,笃宣也告知了她,但这小子的撮合也太明目张胆了,洛皓轩穿着太监的衣服,谁知道那其下是一个真男人?让笃灵毫无戒心,洛皓轩能光明正大的接近笃灵。
孙笃宣知道母王并不是生气,只是不太赞同他的手段,他讨好的笑了,“母王,儿臣这是想推王妹一把,思凡了,才肯选秀啊。”
“你啊!你说朕若要罚人,能不罚你吗?”
“母王舍不得罚儿臣,自然不会罚这些『忠心』的奴才了。”孙笃宣不傻,此刻早看出了孙玄希的用意。
一宫的奴人看见孙玄希的笑全傻眼了,怎么王上突然不生气了?
虽然大王子这么说,但团圆可没抱太大希望,虽说他们是忠心,但瞒着王上也是事实,他们能没事吗?
“当然要罚,初宠之夜不在妃子的寝宫,而是在储君的寝宫举行,朕罚你们将沐德宫好生整理一番,要办喜事了,没打理好一切,连同此罪一起罚了。”
众奴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直到一些年纪较小的宫女终于放下心哭了,花好月圆才跟着红了眼眶。
原来,王上是如此仁慈开明之人,只要他们誓死效忠大公主,王上便饶他们。
“好了,让人把这些秀子带回掖庭吧。让一群男人做作的来什么花会,连朕都看不下去了,叫大公主怎么挑人?”
孙玄希说完便摆驾回宫。
她亦是过来人,又怎么不知道这些秀子完全吸引不了笃灵,可挑中了自己喜欢的又如何?孙玄希想起了自己的王后、想起了如今萎靡在后宫连女儿都不管的妃子,不禁叹息了……
第6章(1)
孙笃灵跟上了洛皓轩,正要喊出声,就见另一个男人先一步喊住了他,孙笃灵定睛一看,是江贝亚。方才在花会上,秀子们曾在亭外一一介绍自己,孙笃灵听到他的名字才想起他是孙笃育曾经跟她要过的那名秀子。
“洛皓轩!”
洛皓轩虽然离开掖庭已有数月,但这个声音他并未遗忘,正想提步再走,江贝亚却几个箭步拦在他面前。
“洛皓轩,我本以为你自请出宫了,没想到为了接近大公主,你无所不用其极,竟然净身入宫?”
孙笃灵因这句话而停下脚步细听,“自请出宫”是什么意思?
洛皓轩知道躲不过了,只得停下脚步与他周旋,“那又如何,如今我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男人,你可还在掖庭里虚度光阴。”
“男人?如今的你配称为男人吗?”
“那又如何?公主要的人是我。”
江贝亚忍不住仰首狂笑,一个太监能有多少本事,就算孙笃灵一时觉得新鲜,久了也会腻了这个无法给她鱼水欢愉的太监。
“修习房中术时你缺席了,如今更是少了男人最重要的地方,你讨好得了大公主吗?”
洛皓轩难忍怒意,一开口便是喝斥,“不许污蔑公主,她不是那样的女人。”
“喔?若不是数月前我与你有一席话,如今我定会被你这深情的模样所骗,当初你说不屑进大公主后宫,现在看来全是虚言,你才是最有野心的秀子,为了达成目的,你连男人的尊严亦可不要。”
“我这一身太监衣饰无法让我失去男人的尊严,你在掖庭等待不知何时会来的宠幸,又有何尊严?”
“洛皓轩,你并不懂我。”
洛皓轩是不懂,他也打算好好的查查这个一方面勾搭上了二公主,一方面又对大公主充满野心的男人。
“如果你想进公主的后宫,或许从现在起,你必须试着讨好我。”
“胡扯!”江贝亚又是一声讪笑,他彻底看不起这个为了入宫,连净身都肯的男人。
“你可知被遣退的三十名秀子,是我所挑?”
江贝亚脸上微显惊愕,他该信洛皓轩的话吗?曾经同为秀子,他很明白洛皓轩过去从没说过谎言。
“放心,江贝亚,我会说服公主选你入宫,让你就近欣赏我与公主将如何幸福甜蜜,而你却只能屈居于侧妃地位,仰人鼻息。”
“你不会以为这样说我便信了你吧?”
“你可以不信我,但当你入了宫,过着有如被打入冷宫般的生活时,别忘了我此时对你的提醒。”
忽地,有人踏碎树枝的声音响起,止住了两人的谈话,洛皓轩寻声望向来人,只见孙笃灵木然的望着他。
“公主……”她必然听见了一切,洛皓轩的心从未如此刻忐忑,哪怕是被威胁要判死刑之时。
这美貌的女子便是大公主?江贝亚立刻躬身作揖,大公主听见了方才洛皓轩的话,想来可以证明是不是大话了。
江贝亚垂首,就见一双紫金绣鞋停驻在他眼前,听到一句平声,他缓缓抬起头,看见的是孙笃灵隐藏了真实的表情后,所露出的嫣然笑意。
大公主天香国色,若不是他已然心仪二公主,愿委身于后宫,助二公主得到王位,此时只怕早已被这笑意所惑,洛皓轩会净身入宫,他似乎知道原因了。
“你就是那个二公主跟本公主要的秀子江贝亚?怎么还未自请出宫?本公主并没有强迫你留在掖庭里。”
“大公主,贝亚倾慕大公主已久,是为了大公主所留,非为了二公主。”
又是一个满口甜言蜜语的男人,孙笃灵心中恼怒,但笑意未褪,像是非常认真征询洛皓轩的意见一般说:“皓轩,你说你要让他进我的后宫?”
他说的话既然孙笃灵已经听见,那他隐瞒无益。
“是的公主,我方才是这么说过。”洛皓轩双眼本已迎上了孙笃灵,却见她别开了视线,转而对上了江贝亚。
“江贝亚,你呢?真想当本公主的储侧妃?”
“储侧妃?”他只配得到储侧妃之位?那储王妃的地位为谁所留,这个已成太监的洛皓轩?
“没错,还有本公主要提醒你对未来的中宫之主要多些顺从,就你刚刚的无礼,皓轩可以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未来的中宫之主?所以孙笃灵真要挑选洛皓轩成为储王妃?江贝亚不想屈居人下,尤其是一直被他视为劲敌的洛皓轩,忍着气道:“洛皓轩已净身入宫,不配成为储王妃。”
孙笃灵摇了摇头,彷佛当江贝亚是一个憨傻的孩子,用尽了耐心解释,“江贝亚,本公主本无意选秀,相信进了掖庭这么久,此事你亦有耳闻,但本公主的皓轩也在秀子之中,为了得到他又为了不选秀,让他伪装成太监留在本公主的身边,便成了唯一的法子,他不但仍是秀子,亦已是本公主预定的储王妃。”
江贝亚满心不甘,正欲说话,却又有人闯进了这场谈话,是因为王上下了命令领众秀子回掖庭,前来寻找落单秀子的太监。
孙笃灵的神色终于透出了不耐,她扬手让太监领走了江贝亚,却不知怎么转身面对洛皓轩。
“公主……”
孙笃灵在洛皓轩的呼唤下转身,洛皓轩走上前来扶住她的双臂,一副急于解释的模样,但她挣开,扬手一掴,力道大得足以让洛皓轩偏过脸去。
“你说过,秀子入宫有许多种目的,你说说,你是哪一种?”
“心不甘情不愿的那一种……”洛皓轩无法再隐瞒,只希望公主能看出他的真心,不计一切的相信他。
“既如此,那又为何到我身边来?”孙笃灵的心冷了,她以为他会用尽心思解释,她也随时打算心软相信他,可她没想到,洛皓轩的回答竟是他并非甘愿入宫!
“我本无意入宫,觉得待在后宫有损男人尊严,尤其在掖庭修习宫廷礼仪时,还必须修习房中术。于是我逃了课,在畅沁园被偌大荷田吸引了视线而停留。”
孙笃灵知道洛皓轩说的是他们初识的那天。“结果最终你还是来到了我身边,诱引得我跌入你编织的情网不是?”
“我会到沐德宫当差,的确是奉了大王子的命令,要接近公主,完成说服公主选秀的任务,但如今我在公主的身边只因为我自己的心。”
望着他真挚的眼神,她的心不不由自主的怦动,但一意识到这点,她的眸子又黯了下来,“我多恨我自己……为什么还要因为你这样满口的甜言蜜语而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