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字如其人的道理,而能写出一手好字的人怎么可能是个纨裤?她是否存了成见,而轻看朱哲玄?
朱哲玄指指坐在她旁边的薛吟曦,再念一遍,“知道了吧,薛姊姊的名字。”
“是姊姊的名字!”二丫满脸发光,灿烂一笑,“太好了,我已经会自己跟娘亲的名字,最想知道的就是姊姊的名字,谢谢朱哥哥。”
朱哲玄被个小姑娘赞美,嘴角微微翘高。
稍后,一行人告别何氏母女,坐进马车时,朱哲玄仍是一脸骄傲。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薛吟曦,“看,本世子家世好,长得好又是文武全才,又是不拘小节的大雅君子,就跟金元宝没两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老少通杀。”
“嫌弃铜臭味的人也不少。”薛吟曦提出异议。
“你——”他瞪着她,不慰人不行吗?
“世子爷的条件真的很好,但不能否认的是,您若是清高沉稳内敛也就罢了,偏偏挥金如土、风流花心,妥妥一个拈花惹草的浪子,正经人家的姑娘就不喜欢您了。”坐在边边的半夏很主动的提出自己的见解。
“主子说话,一个丫鬟插什么嘴。”朱哲玄恼羞成怒,谁让她这话一针见血,京城里只要稍负盛名的大家闺秀的确是能离他有多远就离多远。
“世子爷好现实啊,需不需要奴婢就是两张嘴脸。”半夏不屑的抬起下颚,“再说,我可是小姐肚里的蛔虫,我敢跟世子爷保证,我说的话就是我家小姐要说的。”
朱哲玄皱眉,看向表情仍不见太多变化的薛吟曦,“她说的是真的?”
“是。”她一脸认真。
他俊脸一垮,半夏乐不可支的捧月复大笑,茯苓则咬唇憋笑。
经过这一次,朱哲玄对走访一些穷乡僻壤起了兴趣,正巧前一批药丸已做好,准备送去那些偏远村落,他便主动当起跟班。
朱哲玄不得不承认,薛吟曦真的很有心,她怕那些穷人家不识字,因此在瓶身上画了图,像是画了烧开的茶壶,意谓着“烫”,是退烧用药,画一个人脚上流血,那是止血散,画个小儿流鼻涕就是风寒用药。
“这些药效皆温和,能缓和病情,但若是严重,还是要看大夫的。”
一连三天,朱哲玄都陪着薛吟曦到近郊村庄送药,而她总会一再重复这句话。
这些小村庄的老百姓过得都不是很好,此时他们来到的这座位于半山腰的独立老屋更是残破,看起来岌岌可危,墙面东补一块西补一块,屋内只有一桌二椅,以旧帘子隔开内外间,这里住了一个虚弱老汉,听薛吟曦说已经卧床半年多了。
“这些药材熬了喝,里面添了野参片,让何老爹补补身子。”薛吟曦将另外准备的药包放在桌上。
老妇人有些手足无措,“这怎么好意思,我们没有钱——”
“没事,都是山上挖出来的野蔘,我也没花钱买。”
老妇人一谢再谢,眼泛泪光。
朱哲玄发现薛吟曦人虽然冷冷的,但处事八面玲珑,面对长辈时她脸色也会柔和些,对稚儿虽不到和蔼可亲的地步,但也看不到一丝疏离,孩子们也都跟二丫一样,都用崇拜欢喜的眼神看她。
这几日走下来,他们一行人收到很多礼物,那些纯朴的老百姓又是送自家种的蔬菜瓜果,又是拿自家产的鸡蛋或是自家做的包子。
“表妹跟本世子一样很受欢迎。”送完最后几瓶药丸,朱哲玄这么说。
她淡淡一笑,没说话。
“那当然,那些受到帮助的百姓都很感念,不像某人,给他看个病还得卖笑。”半夏朝他做了一个大鬼脸。
他尴尬的模模鼻子,“小眼睛小鼻子,你家小姐绝不会像你这般记恨。”说完转向连在马车里都在看帐本的薛吟曦,“你不休息一下?不累吗?”
薛吟曦一愣,茯苓跟半夏也错愕的看着他。
他咳了咳,“都看着我做什么?”
“天啊,世子爷在关心我家小姐?天要下红雨还是铁树要开花了?”半夏问得好认真,还刷地一把拉开车窗帘子,抬头看天,“没下红雨啊。”
茯苓抿唇偷笑,薛吟曦微微蹙眉。
朱哲玄恶狠狠的瞪半夏一眼,然后煞有其事的打了个呵欠,闭眼假寐,却在心里骂起自己。
多嘴什么,怎么能月兑口说出关心的话?他是累傻了不成?
一行人回到县衙,两个丫鬟将收获的瓜果等物送往厨房,之后回到兰阳院。
第四章 外头流言不确实(1)
丁佑、宋安最近被安排的活儿是负责照养兰阳院后院的小药田。
自从入夏后,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药草怕旱,枯得快,时不时就得浇水来保持泥土湿润。
两名小厮从有印象以来都在侯府侍候主子,还真没种过田,在大太阳底下流汗的感觉挺好的,只要见药苗长高或是多长一片女敕叶,就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成就感,因此倒没什么想跟着主子往外跑的心思。
不过,看到半夏跟茯苓出现,两人眼睛瞬间亮晶晶,扔了水桶就往她们身边凑,还不忘要她们看看他们照顾的药田有多好。
“咗,春天都过了,现在才发春。”朱哲玄抚额看着两个笑得眼儿弯弯的小厮,不忍卒睹,转头走进大堂。
薛吟曦仍一如以往坐在大圆窗的软榻上理事,见他往茶几另一头坐下,没说什么,一如前几日那般,拿起一本册子记录今日送药的人家,送的什么药,又收回什么药。
那些老百姓生性节俭,就算是免费的药,不到很不舒服也舍不得服用。
但药丸保存不易,一段时日不能用就得收回作废,免得药效打折扣不说,反而亏了身子。
朱哲玄这几日都跟着她,自然也知道她在记录这些,他先为自己倒杯茶,喝了一口茶水,才道:“表妹一个县令千金,有必要花费这种心思拉拢人心吗?或者是为了舅舅,让他回京述职后职位能升上一升?”
她抬头看他,“我只想替爹娘累积善缘,如果没有他们,我现在也不知在哪里,也许早就死了。”
他搁下茶杯看着她,想到她的个性,若是那年被拐子卖到烟花之地,真有可能会一死了之吧……
这么想着,他心口微微痛了起来,朱哲玄赶忙又拿茶碗喝了一口,将那诡异的感觉抛诸脑后,月兑口就问:“你没想过去找你的亲人——抱歉,我忘了你失忆。”
“无妨,能活着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其他的我不强求,何况我现在还可以帮助那么多人,施比受更有福,我很感恩自己是施予的那个人。”她说。
他哑口无言,能活着就很幸福?那世上的人哪个不幸福?
“至于爹,想必他也不会想当什么大官,其实上一次回京述职,皇上就想将他调回京城,是爹拒绝了。”见他一脸困惑,薛吟曦摇摇头,“你显然不知道爹在京城有个很响亮的称号吧?”
朱哲玄摇摇头,他因为父亲的关系,与外祖家也没多熟悉,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只认识京官,让他更讨厌听什么官场或朝堂的事。
“爹深受皇上喜爱,能免令进宫与皇上话家常,被称为谁都惹不起的七品官。”身为薛弘典的养女,她与有荣焉,也为养父感到骄傲。
京城里的新鲜事多,朱哲玄关注的永远不会是朝堂这一块,但要问他吃喝玩乐上哪里,他可以如数家珍一一比较。
“看来表哥真的不知道。”薛吟曦挺失望的。
也对,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裤怎会关注这些,可心底深处她却不希望他只是个草包废材,至少他此时身处的知庾县是如何在养父的治理下逐渐繁荣,他应该要略知一二。
于是,朱哲玄从薛吟曦的口中得知,知庾县与舅舅曾经上任的其他穷县城一样,贫富不均,富有者多住在城北,那里的宅第都是富丽堂皇,城南及城东则住着小康到稍微穷困的老百姓,可能有几家铺子、几亩良田,至于城西就是穷得响叮当的老百姓,一整片都是斑驳的老屋子。
舅舅到任后施行一连串良政,将贫富差距拉近了些,而除了城北及城东林立的商铺外,新兴的城西也建了好多新宅,而舅母郭蓉坐堂的医馆济世堂就位于城西。
认真说来,朱哲玄来到知庾县初,最常遛达的就是城东及城北,城西还真没逛过,因而一听明天她要去济世堂坐堂,他便想跟着去,毕竟这些日子的偏乡行,那些穷苦人家对他说了不少济世堂的事。
济世堂本来是一间中药堂,后来郭蓉过来当坐堂大夫,再一年又有其他大夫加入。
因为郭蓉并不满足当一个坐堂大夫,她更乐于前往一些小村落去治疗因交通、金钱而无法看病的贫民,所以大多数时间她并不在济世堂。
尽管如此,病患们对她还是十分爱戴,这位县令夫人毫无架子,医术又好,遇到贫困人家连药材都不用钱,简直就是百姓们眼中的活菩萨。
再说到薛吟曦,那就是个面冷心善的美人,不过她在济世堂坐堂的时更短,一来要管中馈,二来她比郭蓉更热衷上山采药,还有药田要顾,一些偏乡病患也是郭蓉看了大半后给她接手照顾,说是要让她累积经验。
这些病患有男有女,郭蓉已婚,个性又直率,男子给她看病并没有太多抵触,但换成花容月貌的姑娘就不一样了,薛吟曦不害羞,男病患却会不自在。
但习惯成自然,时日一久,小姑娘脸上的认真与专注让男病患也严肃对待,不敢轻慢,再也没有什么羞赧腼腆之态。
难怪,她都把他后背看光光了,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朱哲玄心想。
但一想到她要替某个男子把脉,哪儿不舒服模哪边,他这一颗心就不舒坦……
这一日,天朗气清,城西街道上一如过往熙来攘往。
济世堂内,空气中飘着淡淡药香,大堂内几名药童在各种药材抽屉前忙碌,按药方拿药包药,一个掌柜收钱,另外还有两名负责看诊的大夫,一个是白发苍苍的伍大夫,一个是美丽年轻的薛大夫。
但在两名大夫的看诊桌椅中央,多了一张茶几,桌上有茶点及茶水。
就在半个时辰前,朱哲玄撩袍坐下,悠哉的边喝茶边吃点心,对众人好奇看过来的目光毫不在意,只定定望着替人把脉看诊的薛吟曦,待她的病人看完,下一个上前的只要是男病患,他就叫人往伍大夫那边去。
稍早朱哲玄一现身,济世堂前前后后就进来不少人,搞得整间医馆闹哄哄的,最后还是朱哲玄发了火,一些闲杂人等瞬间吓得快快走人。
“小姐,朱世子又哪里不对劲了?您难得开口让他四处逛逛,他却要来这里。”彼时半夏一脸好奇,刻意大声问道。
“习惯成自然,表妹在哪,本世子就在哪。”朱哲玄答得也大声。
“跟屁虫。”半夏咕哝。
“表妹是我的金主,我替她干活才有饭吃,我得护着她的安全,你有意见?”朱哲玄挑眉。
半夏撇撇嘴,不敢再与他斗嘴。
就此,医馆大堂也比寻常安静几分,大夫伙计各自忙碌,压低嗓门说话,偶而将目光落在朱哲玄身上,又赶忙移开。
但薛吟曦可没打算真让他帮自己选择病患,一两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她能顺他的意,让给伍大夫看,但真要来瞧病的男患者,她便交代茯苓几句,让茯苓将患者请到她的桌前。
若是朱哲玄要拦,薛吟曦话也说得直接,“我才是大夫,表哥适可而止就好,再过就请离开。”
一次两次之后,朱哲玄也是聪明人,知道只要薛吟曦没异议,他就可以霸道指定大夫,她有异议他就只能退一步。
此时,朱哲玄就看着她在处理一名男患者,半夏还在一旁帮她打扇。
盛夏时分,连吹进来的风都带着股热气,偌大的医馆窗户大开,门也大开,但没放半盆冰,还是闷热的让人汗流浃背,薛吟曦也不例外,她额上有汗珠,双颊微红,像上了妆般分外吸引人。
朱哲玄见她俯身帮那名脚踝受伤的男子看伤,又是执软布蘸盐水消毒伤口又是细心包紮,而那个男病患脸色微红的看着她……这家伙该不会是故意受伤好来看她吧?
想到这里,朱哲玄心中不爽,心情也阴沉几分,正要起身把人架到伍大夫那边,薛吟曦已经写好药方子,该名病患依依不舍的去取药付费。
朱哲玄正要点下一个病患,就看到排在队伍第一个的蓝袍少年一个箭步奔到她桌前坐下,主动把手放到把脉的枕上,声若洪钟,“薛大夫,我胸疼心跳快,你是把把脉还是帮我模模胸口检査?我可是严家下一代的顶梁柱,这胸疼不能等闲视之。”
朱哲玄皱起眉头,哪里来的熊孩子,他这么大个人坐这里,连看都没看一眼,仅目不转睛的看着薛吟曦,大大的不爽!
他绷着一张俊颜朝另一名伙计勾勾手,问了那熊孩子是谁。
“喔,他啊,他是邻城暴发户严家的大少爷,三不五时就过来要让薛大夫看病,甚至还出重金要她出诊,都被薛大夫拒绝,没办法,只得一次次过来排队看病见佳人了。”
朱哲玄点点头,起身朝薛吟曦走去,正好听到她下起逐客令。
“严大少爷一看就很健康,请出去。”
严春山委屈啊,他一向威风八面,但在这里总有一种被薛吟曦嫌弃的感觉,“我来这里看病,对济世堂而言可是蓬华生辉的幸事,你就这么不喜?”
他是真的喜欢她,偏偏她软硬不吃,他要如何抱得美人归?
此时,朱哲玄走到他身边,不轻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冷声道:“出去。”
严春山眼中只有佳人,丝毫不理会朱哲玄,仍执拗的说着,“你帮我把把脉,看看我的气色,对了,还有舌头是不是不好?要不要扎上几针?”
话语一歇,他主动月兑下外袍,露出精壮的胸膛。
这月兑衣速度是在家练过几百回合了?朱哲玄来不及反应就已让外男在薛吟曦面前坦胸露背,他气啊,正要提起这熊孩子的衣领把人丢出去,就见薛吟曦朝他摇头。
他眉头一皱,这是认真要治的意思。
薛吟曦柳眉也适时一拢,“严大少爷的身体的确不太好,是该扎上几针,请进内室做准备。”她向茯苓看一眼。
茯苓请笑咪咪的严春山跟着她到后方的一间小房间躺下,不一会儿,薛吟曦走进来,她先净手,接着倾身,玉手捏着银针对严春山胸前的几个穴位扎针,动作快狠准。
朱哲玄就站在门口,虽然刚刚薛吟曦跟他解释过,严春山人不坏,只是执拗了点,若不扎几针应付他不会走,倒不如速战速决,可是见她的手指离熊孩子那么近,那熊孩子还笑得见牙不见眼,他还是觉得吸入的空气都是酸的,心也咕噜咕噜的朝外直冒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