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铿锵有力,却气得杨磬脸红脖子粗,额头耳朵一片红通通,周承捧着肚子大笑不止,一手指着向萸……她牙尖嘴利碰上杨磬的暴脾气,棋逢对手呐。
齐沐谦转身揉揉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不把杨磬气出个好歹不甘心?他招惹了你?”
她挤挤鼻子,揪住他的衣襟把他的头往下拉,低声在他耳畔说:“对,他招惹我了。”
“招惹你什么?”
“他说你丑,不许!我就是护短、记仇!”
这话让齐沐谦再度被甜,给她这样三不五时拿糖水浇,早晚会变成糖葫芦吧。“他只是开玩笑。”
“开玩笑也不行。”她朝杨磬吐吐舌头,嘻嘻两声,不等杨磬反应,松开齐沐谦衣襟,迈起小短腿转身就跑,不是抱头鼠窜的跑法,而是得意飞扬骄傲自得的跑法,她的骄傲连背影都看得到。
“我收回!对那丫头生出来的两分好感没啦!”杨磬磨牙。
齐沐谦拍拍他的肩膀。“生什么气,断袖风声本来就是我们放出去的。”
“风声里讲的是我们三个,为什么她独独把你摘出去?”
“因为她知道我喜欢她啊。”向萸的得意渲染到齐沐谦脸上,很欠揍,却也很幸福。
周承拍上杨磬另一边肩膀,似真似假感叹道:“别气,至少你还有我。”
“去!”他一肘子推开周承,三人相觑不由哈哈大笑。
接着齐沐谦走到墙边,掏出匕首挖出几块砖头,砖后有个一尺见方的洞,他伸手进去,从洞里掏出一个包袱。
“这是……”周承打开,看清里头之物后大吃一惊。
“是玉玺。”齐沐谦接话。
为了它,多少人在暗中批评,说齐沐谦名不正言不顺,民间更有传言,说朝廷不稳、世道艰难,全是因为真龙天子尚未现身。
“既然有,你怎不早点拿出来?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对你产生质疑。”
“早点拿出来?你以为我有能力保住它们?”
“这东西你怎么到手的?”杨磬问。
“皇子相继离世,先帝怀疑杨玉琼,坚持把我养在宫外,但他没想到自己会死得这么早,杨玉琼终究是棋高一着。”
“你的意思是先帝之死……”
“我母亲怀疑先帝遭杨玉琼毒杀,但手上并无证据。玉玺是先帝连夜让心月复交到母亲手上的。”
“有玉玺在手,日后即位,你就更名正言顺了。”
“那么接下来,我们还是按照计画进行?”
“对,你们把它带到临王府,『他』也一并带走。”
“知道了,临州有我们在,你多操心自己。”杨磬大掌拍上他的背,笑了笑,喃声问:
“我们会成功的,对吗?”
“对!”齐沐谦和周承异口同声。
三个兄弟相视而笑。
第八章 即将风云变色(1)
“还不累吗?”看着翻来覆去的向萸,齐沐谦一把将她勾进怀里。
两人同床共枕很久了,却始终不曾踰矩,他们都喜欢睡前时光,喜欢并肩齐躺,他说话、她听,她讲故事、他专心。
他说:“有机会就写写话本子吧,《芙蓉华月》卖得很好。”她回答,“好啊,我有满肚子的故事可以写。”只要她能顺利活下来。
他说:“漫画也很好看。”
她回答,“喜欢吗?我为你再画一千本。”只要他能顺利活下来。
他说:“以后别画墙了,你爬那么高,我会担心。”
她回答,“好啊。”如果她还有以后的话。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点头、都说好、都通通配合。
然后他突如其来问了句,“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有。”
“想做什么?”
“我想生很多孩子,每个都长得像你这么好看。”如果他也有以后的话。
他好看?这话她怎么昧着良心说出来的?不过……他喜欢,喜欢她觉得好看,也喜欢她为他生很多孩子。
想像着孩子环膝,左右手各抱一个,两腿各挂一个,后面再背上一个,想像眉开眼笑的自己,静静看着正在画图的结发妻子。
那样的图画,名叫做“幸福”。
“我还以为,你觉得齐沐瑱更好看一点。”他问出几分小心眼。
“他和你没法儿比。”她理直气壮地违背良心。
“是违心之论吧?”
“不是违心之论,是我的审美观出现问题,是我对颜值的标准大幅度改变,是因为……我眼里心里只有你。”
又被糖渍一回,他笑得眼睛眯成线。“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对,情人眼里出西施,爱人眼里出貂蝉,我有多喜欢你,你就有多好看。齐沐谦,看在我这么喜欢你的分上,你可不可以专心爱我一辈子?”
最近总觉得慌,总觉得不赶快把表白这件事做彻底就没有机会做了,所以狗粮要洒、恩爱要晒,她的情话要一萝筐、一萝筐往外搬。
他回答,“当然,不只这辈子还有下辈子。”
“太好了,你真慷慨。”两辈子都允了她,她可以尽情挥霍!
“你可以提出更多要求,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会满足你。”
这个话听起来有点唏嘘,别的皇帝能力范围很大,而渣帝谦的能力范围只在德兴宫里,她不想为难他,就只能把愿望降到水平线以下。
“我想在龙床上翻滚,当『翻滚吧!女孩』。”她随口胡謡。
这是哪门子愿望?根本是胡扯。但没关系,就算胡扯他也乐意满足。
“行,翻滚吧。”他滚到角落处,等着女孩来翻龙床。
她咯咯笑开。“确定?翻罗。”
“请。”他摊开手。
她真翻了,前滚翻、后滚翻、侧翻,不顾形象左右乱翻,纵情恣意地翻滚,她翻过去,抓起亲手缝制的大软枕,翻过来后朝他的头砸下去。
“你竟敢敲朕的头?”齐沐谦诧异。
纵使再无权无分,也没人敢对他做出这种举动,毕竟天底下的“龙头”只有这么一颗,是限量版的。
“砸龙头算什么,我还敢砸龙臂、龙腿、龙五花……”她边笑边喊,口说到哪里枕头就砸向何处。
不把皇权放在眼底的奇女子,勾得龙心蠢蠢欲动,她对着龙眼笑得既放肆又无忌惮,没想过真龙天子会化身为千年神狼,啃得她屍骨无存。
对,她确实没想过,身分高贵、教养矜持的龙公子会变身,就在她尽情肆虐的同时,他反抗了——抓起另一个软枕朝她双腿攻击。
“啊!”人家是有武功的啦,一声尖叫过后,她摔趴在龙胸、龙月复上。
但没关系,她别的没有,就是毅力十足,一个鲤鱼打滚,她翻身继续第二轮攻击。
两人床上床下乱跳,一个跑、一个追,一个打、一个反击。
“我要砍你的龙背……折你的龙腰……对准你的龙脖……哈哈!本姑娘要砸龙屁……”
清脆的叫喊声,听得守在外头的小顺子和阿无心跳加速,他们家的真龙天子正被屠夫无情宰杀中……
清脆的笑声不断往外传递,渐渐地,心悸的守门员勾起嘴角。
而同样的夜晚,同样的月色,永福宫里的太后正看着墙上的画一瞬不瞬,看着太后痴迷的模样,瑛姑姑和刘姑姑悄悄退出殿外。
瑛姑姑应该回杨府的,但剩下几天事情就终结了,她想待在太后身边,如果有意外发生,她愿意挺身顶罪。
刘姑姑忧心忡忡,低声问:“娘娘这样正常吗?”
太后待在屋里的时间越来越多,看画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她经常爬到梯子上,抚模树上的小男孩,也常把脸贴在冰冷的墙面上,好像这个动作能带给她无比的安慰。
瑛姑姑与她对视,摇头,她也不知道娘娘这样正不正常,但不管正常与否,她们都会誓死效忠。
两人从六岁就跟在娘娘身边,太后没拿她们当下人,而是视同姊妹,这一路走来,太后娘娘心里有多少苦,她们全都看在眼里。
尤其是四皇子的死,那是太后心底永远都过不去的坎,本以为时间够久,心思就会淡了,可是……
屋里传来低抑的哭声,瑛姑姑无比心疼,她仰望夜空皎月,叹息道:“也许齐沐谦死掉之后,就会好了吧。”
那是先帝的最后一滴骨血,只要他死,娘娘心底的恨就会弭平了吧。
“要不要请慕容先生进宫来劝劝娘娘?”刘姑姑犹豫问。
慕容先生啊……多年过去,梅树下的两道稚气身影已经消失在光阴巨轮里,如今的他们历尽沧桑:心已然不同。
忘不了当时青春年少,一本书、一阙词,少男少女约定黄昏后、约定月上柳梢头,也约定下一世守候。
可惜长辈决定把少女送进宫里,她痛哭流涕,跪求双亲,她被关在祠堂里,不吃不喝数度昏迷,最终她为保住少年性命,向长辈低头了。
她进宫,他终生不娶,曾经的美好被现实打残。
进入肮脏污秽的宫廷里,为求生存、为求家族荣耀,善良单纯的她染上血腥,她战战兢兢,每一步都踩在荆棘上,她痛、她伤,但她撑起笑暦,勇敢而骄傲地迎接每一场硝烟。
她成为胜利者,她终于有了儿子。
儿子成为她活下来最重要的动力,她愿意为儿子付出一切,于是机关算尽、于是筹谋划策,她打定主意要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捧到儿子面前。
她是那样地爱他啊,她把所有的感情灌注在他身上,她做了所有贵妇都不会做的事,她亲自哺乳,亲手把屎把尿,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教儿子说话,她因他哭而哭、因他笑而笑,她的喜怒哀乐都因为儿子。
太后曾经告诉她们,“老天让我失去了爱情、失去心灵归属,却还给我一份牢固亲情,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中把他抢走。”
她终于获得快乐,终于能够纯粹地笑着。
然言犹在耳,天晓得那个男人何其残忍,居然对亲生骨肉下手。
她恨极痛极,发誓要让那个男人付出代价。不管男孩或女孩,她赶尽杀绝,半个都不留,最终最终她杀死了他,她在灵堂前落泪,却在棺木前大笑。
她对着已经冰冷僵硬的他说:“我赢了。”
谁说女人不能翻云覆雨?她再不是当年哭得声嘶力竭也无法改变命运的小姑娘,她要为自己、为家人谋来生生世世的荣华。
“我以为娘娘当上太后之后,会越过越快乐。”刘姑姑轻叹。
瑛姑姑垂下眉睫,咬唇道:“从小姐踏进后宫的第一天,她就失去快乐的权利。”
“如果慕容先生在就好了。”刘姑姑再说一次。
瑛姑姑回答,“娘娘不会愿意慕容先生看见她狼狈的模样。”
“那要怎么办?”太后最近实在有些癫狂。
“会好的,只要齐沐谦一死,了却娘娘心愿,一切都会好转。”
梁贵妃病得气虚手软,还是怒砸了药盅,她忿忿不平,内凹的眼眶里嵌着一双怨慰的眼睛。
从永福宫回来后,她再三斟酌太后的态度,越想越害怕,于是只能装病。没想到塞了银子,让太医开养身补药,结果一盅汤药下肚她真的生病了。
还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哪里知道病情日日加重,太医换过一个又一个,汤药喝过一碗又一碗,现在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
生病让原本脾气不佳的她变得越发暴怒狂躁,宫女天天挨打受罚,吓得没人敢往她跟前凑。
她越想越害怕,越忖度越心慌,这会不会是太后的意思?
于是她让人回梁府求助,可是一天天过去迟迟不见消息,难道连爹娘也不管她了吗?今晨她又派秋玉回府,可是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到底是怎么回事?
“快来人!都死到哪里去了,给我进来一个。”她怒吼半天,一名小宫女瑟瑟缩缩地走进来。
“娘娘有何吩咐?”小宫女颤抖着声音上前,怯怯地望着梁贵妃满目惊恐。
她是负责洒扫院落的宫女,原本在娘娘身边伺候的大宫女,不是被打得下不了床,就是被打怕不敢进屋伺候,最后竟把资历最浅的给推进来。
“秋玉到底回来没有?”
“回娘娘,秋玉姊姊已经回来了。”
“怎没过来禀报?”
“秋玉姊姊想求见老爷却被国舅爷劈头一顿痛骂,还踹得吐血,本想来回禀娘娘,可人刚到门口就昏过去了。”
“梁智佑他敢!”这个庶出大哥得巴着自己才有国舅爷可当,现在不稀罕了吗?但爹爹怎能不见秋玉,明知道她是自己的心月复。
“我娘呢?她也不见秋玉?”她急急问。
“夫人病重,中馈已经交到陈姨娘手上。国舅爷让秋玉姊姊转告娘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娘娘好自为之。”
让她好自为之?这种话他怎么讲得出来,过去他说的可是一枯俱枯、一荣俱荣啊。
爹爹不断透过母亲告诉自己要好好笼络皇上,如今皇上势弱,咱们投靠皇帝,与杨家对着干,总有一天太后老迈、皇上出头,到时一代新帝一代臣,咱们家可是从龙首功。
怎会转眼间,变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是朝堂风向转变,爹爹和杨家站到同一阵线?这样的话,表示她已经被爹爹给舍弃了?
怎么办,她不受皇帝恩宠,太后看不上自己,娘家又抛弃她,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不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伺候本宫更衣。”
越相处越是了解,齐沐谦是个善良仁慈、顶天立地的好男人。
他安排好挚友远离大齐,安排好“太监”们的退路,安排好善堂的孩子们,连行宫里的“基友”都一个个离京,因此向萸深信,他也会妥善地安排她和自己。
当然,她不会过度乐观,任何计画都有万一,所以她也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情况能是什么?不就一个死字呗。过去为父报仇,她不怕死,现在陪伴他走这一段,她一样不怕死。
因此她和齐沐谦两人非但不紧张,日子反而过得更随兴惬意,他们把一天当两天使,如果一辈子的快乐次数是有定数的,他们正想办法尽情挥霍。
她给他跳舞,跳的是鬼步,自己跳不过瘾,还拉着齐沐谦一起跳。
奔跑步、踩滑步、冲锋步、内交叉、后飘前飘……伴随小顺子激烈的鼓声,两人跳得大汗淋漓。
她给他唱歌,唱他没听过的Rap。
“追逐生命里光临身边的每道光,让世界因为你的存在变得闪亮,其实你我他并没有什么不同,只要你愿为希望画出一道想像,成长的路上必然经历很多风雨,相信自己终有属于你的盛举,别因为磨难停住你的脚步,坚持住就会拥有属于你的蓝图……”
他边听边笑,说:“你还真是不浪费一时半刻,非要我闪亮?”
她认真回答,“因为我始终认定你不是流星,你是夜空里最闪亮的北极星。”
被这样毫无条件地崇拜着,任谁都会深深感动。
他拥她入怀,轻声问:“你擅长画画,那道想像由你来帮我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