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没有原主记忆的儿金金自然不认得苏和。
梅氏怒指着苏和,手指还是抖的,可见被气得不轻,“苏家太欺负人,婚都退了,还上门说三道四,让人看了笑话!”
“苏三公子?”儿金金用肘子拐了下苏雪霁。“太白哥哥,你家的人耶。”苏雪霁的肚子让她拐了个正着,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也没纠正她,她如今嫁给了苏雪霁,也是苏家人了。
苏和转过身,其实他早见到苏雪霁,被点名后不情不愿的过来。“小……叔,”他望向儿金金,少女要笑不笑的,微微翘起的嘴唇盛满早上金灿灿的阳光,真美!“这位是?”
苏雪霁的个性知道的人说他慢熟,不熟的人说他清冷,叔侄同个书院读书虽然被传为美谈,可他也常被同侪拿来比较,比较多了,苏和发现自己拍马也追不上人家,就连在辈分上,他也矮了苏雪霁一截。
在书院中,苏雪霁从不与人打交道,吃花酒、逛街找乐子,年轻人最能抱成一团的事他从来不参与,眼里彷佛只有书本。
母亲曾叮嘱他少跟苏雪霁打交道,他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拿他当成对手,可少年心性,一方面忌妒对方才华洋溢,一方面又哪忍得住同侪挑拨和自己处处吃瘪,比不上苏雪霁,又忌妒又讨厌又自卑,两人不只没有交集,还渐行渐远,就算在书院里碰见,也会装作没看见的避开。
对苏和来说,苏雪霁就是个复杂的存在。
“你该称呼她一声小婶。”
“小叔何时成亲?我怎么不知道。”苏和傻愣了下。
家里有许多事爹娘是不同他说的,爹娘只要他一心向学,家事不用他管,再说课业繁忙,他自顾不暇,也就没什么过问了,因此他对苏雪霁娶妻的事情是真不知情。
“也就三天前,今日陪她归宁。”苏家二房那几口人,苏雪霁从不主动打交道,这苏和虽然跟他在同个书院读书,也不熟。
陪妻子归宁?这是向来冷冷清清,冰凉如月华的苏雪霁会做的事?苏和还真想不到。
他想从苏雪霁的神情看出什么,却只看见温润如玉的少年仍是一派的云淡风轻,清俊雅正。
“苏和见过小婶。”众目睽睽,他也不能失了礼数,传出去难听。
儿金金回了半礼,她举止优雅,气度姿态比起县城里的富绅千金半点不差。
“这里,往后莫要再来了。”苏雪霁温言好语,不过那语气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不明白。”他回头看了儿家大门一眼。
“不明白的地方,回去问你娘。”他今日心情好,多和苏和说了两句,可也就两句话的情分了,多了,是没有的。
苏和其实是知道母亲退了儿家亲事的,母亲说他将来可是要做大官的人,儿立铮不过一个屁点大不入流的驿丞,他们家姑娘配不上他,若真非要不可,等将来功成名就,再把她收进来为妾就是。
他被母亲规划出来的远景给迷惑,摇摆不定的应了,但是这些日子他越想越觉得答应得太早,县城中,姑娘家相貌性子出挑,家世又富贵的没几个,看来看去儿银银还是最顺他的眼,门户虽然差了点,也能将就。
反正他也不会那么早成亲,若干年后,他要是飞黄腾达,有了更想要的,再放她走也就是了。
他从来没想过,多年后当儿银银的青春被他耗尽了之后,她的未来呢?
一心为己的自私想法让他热血冲脑,好不容易等到休沐日便紧赶慢赶的上门来,想说只要甜言蜜语一番必能让儿银银重燃爱火,可惜,梅氏连门都没让他进,更遑论见到儿银银了。
至于重燃爱火,没有——不过倒是点燃了梅氏的熊熊怒火!
说起来,苏秦氏在替小儿子退亲后还妄想让儿银银改嫁苏雪霁,与儿家换亲这件事,苏和并不知情。
等之后他回到自己家里,问清楚所有的事情,这才知道他不在家这段时间竟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但那又如何?因为性子被苏秦氏养得软弱又自我,就算读了书,明是非,也知道母亲那么做有欠公道,但是得知父亲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苏雪霁分出去,大房那些让人眼红的产业都将会是二房的,苏和回房想了一夜,索性甩手不管。
这一头,苏和前脚被打发走,梅氏还没能把儿金金和苏雪霁迎进屋,屋里头却响起儿银银的尖叫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儿金金和梅氏一惊,连忙提步小跑着进去了。
屋里的儿银银吃力的试图将倒在地上的儿立铮扶起来,奈何一个小女子,手里没多少力气,加上儿立铮一个病人身子沉重又不利索,儿金金想过去帮忙,还没碰到她伯父,苏雪霁醇润的声音声音骤响,“我来。”
一只男人的手已经从儿立铮腋窝下伸过去,另一只拉起儿立铮的胳臂让他圈住自己的肩头,将人攥扶了起来,在梅氏的示意下将儿立铮安置到房间的床上。
儿立铮原本是个方头大耳的壮硕男子,这一病,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说,脸都削尖了下去,一下看似老了好几岁。
“银银,快点去请大夫来!”梅氏急喊。
儿立铮虚弱的开口,制止了女儿,“我刚刚是气晕头了,歇会儿就好。”方才他也在堂屋,把梅氏和苏和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本想着要出去痛骂苏和一顿,没想到步子走得太急,又气力不济,一下没踩稳才摔倒的。
梅氏气急败坏的转向儿银银,“怎么让你爹下床了?”
“别数落孩子,金金今日回门,我哪还躺得住?是我要银银扶我起来的。”
他昨日醒来,一家三口高兴的相拥而泣,儿金金替嫁的事梅氏本来瞒着丈夫的,但是家里少了个人,纸哪包得住火,她逼不过,才把原委说了。
儿立铮感慨苏家人心凉薄,不过一场看似凶险的病,就忙着来把儿女的婚事退了,甚至欺他不醒人事,家里只有妇孺,落井下石,逼得金金不得不嫁给苏家大房那小子。
侄女硬生生吃了大亏,他愧疚得都快疯了,所以坚持非要在堂屋等金金回来不可,哪里知道,金金和苏雪霁还没回到家,却等来了不速之客的苏和,就算不曾进门,也够恶心人的了。
他打量眼前的苏雪霁一表人才,虽然看着瘦弱了些,却也不像外面谣传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样子,随意站在床边就自有一股秀雅风流,一眼望去彷佛是名家水墨画勾勒出来的少年公子。
“伯父。”儿金金伸着脖子站在门口往里望,一副想进来又怕扰了儿立铮的模样。
“一直伸着脖子不累?”
儿金金抿嘴笑着进来,清澈见底的双眸是满满的欢喜。
她眼睛生得灵动,直直望着人的时候能把人心看化了,儿立铮看着她的眼睛,眼睛就湿润了,他示意她往床边坐,柔声问:“苏秀才对你好吗?”
她想都不想便说:“好,他把床和被子都让给我。”
儿立铮看着面色坦然的苏雪霁,见他微微挺了胸,“晚辈保证会护她一生周全,给她幸福的!”
他会让儿金金知道,嫁给他,是能幸福的。
儿立铮颔首,他虽然成就不高,但识人的眼光从来不错,这孩子即使还只是个不上不下的秀才,只要有心肯努力,不好高惊远,成就会不容小觑的。
“我不会看错人,我相信你会是个言而有信,可以让灵灵托付终身的人。”他点点头,习惯的叫着儿金金的小名。
“哎呀,侄女婿难得来,你这伯父是怎么当的,连个座位也不让坐,还让人家站着说话,真是的,来来来,孩子,咱们别理这老头子,过来喝茶。”把家里那丁点茶叶梗泡了茶水端过来的梅氏让儿银银把茶奉上,还不忘要给苏雪霁拉椅子。
儿银银悄悄的打量着苏雪霁,都说看人要看眼睛,只见他身上朴素得很,一双眼睛却光华内蕴,湛湛旳匀,和苏家二房的人一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你这是来和我抢人了?知道你和银银有一肚子话要和灵灵说,我不管你们要去说女人的悄悄话还是什么的,把贤侄婿留下来陪我唠嗑就行。”看见女儿和妻子的小眼神,夫妻做那么久,哪里不知道妻子心里埋汰他霸占侄女太久。
儿金金扑过去拉梅氏的胳膊,亲昵的撒娇,“伯娘,金金想您想得每天都没睡好觉,您瞧我的黑眼圈。”
梅氏乐了,曲指弹了弹儿金金的额头。“想我这老太婆想到睡不好?你怎么不换套说词,说是想伯娘那金丝蝴蝶馓子?”
儿金金整个人都贴了上去,眼里都是星星。“伯娘,除了金丝蝴蝶馓子,还有烙馍卷馓子,要是再炒上一盘盐豆炒鸡蛋,包在一块,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梅氏是南方人,南方馓子多以米面为主,北方馓子以麦面为主,可她嫁了个北方人的儿立铮,儿金金喜欢的烙馍卷馓子是梅氏综合南北,用小麦和米面揉制成面团,再用擀面杖擀成薄纸般的薄饼,放在鏊子上把两片烙熟,吃的时候,可以趁热吃,可以卷菜吃,再来卷馓子吃,还能汤泡馍,可谓吃法多元。
“想吃,行,来帮我擀饼皮,到时候想吃多少都有。”
女人去了厨房,把房间留给了男人。
为了今日要待客请侄女婿,小窭子装了满满的金丝馓子,两大盆烙馍已经摆在桌上,灶上烂着地锅鸡、把子肉,开饭时只要炒两个菜就可以上桌了,哪真需要儿金金干活,梅氏不过是借口让她进来说些知心话。
儿金金知道家里手头紧,她鼻子灵,一进来就闻到那些个香喷喷的肉味,知道梅氏为了她回门是花了大钱买这肉面菜的,白生生的小脸笑出花,心里也有些感动。
“下午回去时把带来的那些肉啊、糕点都带回去,自家人,花那些钱做什么?”
“伯娘说这些话就见外了,哪里把金金当自家人?伯父醒了,正是要吃些滋补身子的东西,金金问过那镇上的大夫,在鸡鸭鹅肉里添些蔘桂鹿茸之类的下去炖成药膳,能更快把元气精神补足,多吃些肉也是好的。”她想带回来的东西太多了,只是时间紧,别说蔘桂鹿茸,连鸡鸭鹅她都没空去买,不过她早想好了,不如拿银子贴补最实际。
“你伯父已经醒过来,就不用你再操心这个,我还能短了他吃喝吗?伯娘问你,那苏秀才对你可好?”
儿金金也没什么小女儿娇态,很单纯的笑道:“伯父问这个,您也问一样的话。他脾气看着挺好的,我刚去的那会儿他病着,那二房也真不是人,短药少吃的,这病会好才有鬼,昨日能起了,怕我在二房那边吃不着饭,还弄面菜给我吃。”
梅氏见儿金金不似作假,放了一半的心。“我还不是怕你这孩子报喜不报忧?不过听你这么说,我的这颗心总算能放下一半。”
另外一半还得看小俩口往后日子怎么过,不论是穷是富,夫妻要能同心,其利断金,否则要过不下去,什么都是白搭。
第六章 一家人的感觉(2)
儿银银瞧着儿金金的气色不差,想想这堂妹是个去到哪都能适应,随遇而安的性子,也许真能把日子过下去。“你出门子三天,娘就念叨了三天,怕你在那边吃亏,又担心你回来什么都不说把自己憋坏了。”
儿银银是真心希望堂妹的日子能过好,否则自己岂不是要背负着歉疚过一辈子,毕竟她是替自己嫁过去的。
看那苏秀才身上那股淡淡的书香,透着墨的芬芳,留着砚的韵味,带着纸的气息,飘逸的书卷气,显得光风霁月,虽然说不能用皮相断定一个人的好坏,但气质是不会骗人的,再说这会她爹不正关起门来试探苏秀才?他的人品是好是坏,一下就知道了。
儿金金不知道儿银银此时心里翻江倒海,她从荷包里拿出两张各二十两的银票,还有几锭碎银,一共五十两。“这钱伯娘收着。”
梅氏一看面额,吃惊不小。“你哪来这些钱?”
其实儿金金是想把银子都换成银票的,但是后来觉得银票对她们这样的小户人家不方便,便换成面额小的两张银票,十两的大小碎银。
“这是太白哥哥给的。”她没撒谎,苏雪霁的确拿了银子要给梅氏,不说是补贴当初苏家那五两的彩礼,只当作是女婿上门礼,他其实没什么钱,将自己那四两廪银拿出来,余下的四十六两自然是儿金金补贴上去的。
她伯父能醒是好事,但是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那日上街买回门礼的时候,她就打算补贴伯娘一些,好让他们日子不要过得那么紧张。
不只梅氏错愕,儿银银也晃了晃自己嗡嗡叫的脑袋,不是说那苏雪霁在苏家很没地位,就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大房养子,这样在苏家二房下面讨生活的人,是怎么攒下这些银子的?
梅氏没女儿这么多心思,她把银票推回去,“孩子,我知道你和苏秀才都是好的,但是这银子得来不易,伯娘不能收,你知道的,平时伯娘和你银银姊做点绣活女红生活也过得去,如今你伯父人好了,慢慢养着,咱们家很快就能回到以前,不用你担心。”
养着,也不是三天两头就能好全,她知道这个家全靠伯父一人,要是伯父的身子根本坏了,儿家天塌了的事又要重来一遍。“伯娘,要不我让太白哥哥来同您说?”说服人她不行,太白哥哥是读书人,应该行。
“暧,你这孩子……”
“娘,您就收下吧,往后妹妹要是有需要,咱们家始终是她的娘家,往后再帮衬着她一些就是了。”儿银银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一方面希望儿金金嫁过去能顺风顺水,但是她一辈子没看过那么多钱,何况是银票,毕竟是十几岁的少女,这不由得让她生出了对苏雪霁的遐想。
只是遐想归遐想,她和金金的感情向来不坏,再想到苏家那些人,起了一阵疙瘩后,她很快掐灭了自己不该有的那点小心思。
“我听你开口哥哥,闭口哥哥,又不是兄妹,怎么如此称呼苏秀才?”梅氏听着不对劲。
“伯娘,他大名叫苏雪霁,太白是他的字,我们毕竟还不熟嘛,叫哥哥也好。”儿金金没提苏雪霁不让她叫相公的事。
反正喊着喊着也习惯了。
“娘,这您就不懂了,哥哥妹妹的,这是小夫妻情趣。”儿银银白了她娘一眼,替儿金金解了围。
“瞧我这老古板,我可不懂这些。”梅氏一拍脑袋。
推来说去,梅氏最终还是收下那五十两银子,这五十两对他们家来说就是及时雨和救命钱,再推托,就成了矫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