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霁的考卷博得所有考官的认同,周舟便好奇的想见他一面,毕竟他的父亲对人对事向来严谨有度,能让他提及,入了他老人家眼的人自然非同小可,而自己在阅卷之后也发现此人的确不凡。
这一见,他发现苏雪霁有股面熟的感觉,只是不知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他左思右想,这时会试已经放榜,苏雪霁被取中了会元,接着便要殿试了。
不出所料,殿试时,面对皇帝的策卷,苏雪霁不惊不惧也不疑,虽然是最后一个交卷的,但那策卷却令皇帝一看再看,皇帝当场将那卷子让殿上大臣传阅,众臣私语,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这小子要是抡元,可就是三元及第,是连前朝都不曾有过的人才啊!
不出意外,皇帝朱笔一批,苏雪霁成了状元郎。
琼林宴时,一干举足轻重的权臣都来了,其中便有盛国公府世子盛英。
盛国公年纪已经大了,国公府举凡对外的应酬都交予世子,世子早年镇守西北,立下汗马功劳,回京述职后,皇帝给了他承恩将军敕封,手下五千兵权。
盛英怎么看苏雪霁怎么狐疑,今年的新科状元实在长得太像自己的父亲,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不以为过。
说是他爹的私生子,年纪对不上,但如果是他的儿子……盛英心里一咯噎,想起了他那失踪十几年的嫡子。
年纪对得上,模样对得上,可盛英还是不敢冒然去认人,于是他问到了周舟头上。
周家与盛英的妻子平珞的娘家有好几代的交情,平珞年幼时曾在周家私塾里读过书,与周舟也算青梅竹马,可自从平珞过世以后,周家与盛家便逐渐疏远,除了公事,两人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讲话了。
周舟没给盛英什么好脸色,“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居然问到我头上来,你到底将苏状元的母亲置于何地?”
盛英被他劈头劈脑削了一顿,心中也恼火,但是有求于人,姿态还是要放低一点。“我这不是不确定想求证一下吗,我听闻周大人见过苏状元,与他有过谈话,你觉得……他像珞儿吗?”
盛家弄丢嫡孙的陈年往事,对外虽说是孩子夭折了,但是,对熟悉内情的几户人家根本瞒不过去,周家是其中之一。
周舟压住了想破口大骂的冲动,不管怎么说逝者已矣,如果能认回血亲,也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他叹了一口气,在心底翻了个大白眼,“我觉得苏状元更像盛国公一些,但是仔细瞧,他的眉眼的确有几分平家妹妹的影子。”至于你这亲爹,还真半点不像!
盛英得到准话,便找了借口把苏雪霁请到了国公府。
苏雪霁在国公府见到了许多人,包括盛国公、盛英如今的继妻、庶子,甚至偷偷来看他的毛嬷嬷。
盛国公一见到他就涕泪纵横,像,实在太像了,苏雪霁的长相与他年轻时一模一样,要说没有血缘关系,谁会信?
盛国公也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他让毛嬷嬷验了苏雪霁肩上的胎记,当年给平氏接生的稳婆曾说嫡孙身上有个翅膀形状的胎记,这胎记,毛嬷嬷也知道。
毛嬷嬷还说,他们家夫人送走孩子前留给了孩子一对花簪,她要见花簪。
那对花簪被苏雪霁送给了妻子,所以,趁着苏雪霁要返乡接儿金金进京,毛嬷嬷就跟来了。
苏雪霁也见到了他那位庶兄盛辞,根据一路上毛嬷嬷的诉说,这位庶兄是世子爷镇守西北时带去的通房生的。
那位玉树临风的庶兄是照着国公府长孙标准培养长大的,本该通情达理,肚能容人,可盛辞对苏雪霁的到来很是敌视,接着便是满满的排斥和讥讽。
苏雪霁坦言告诉盛辞他对国公府的一草一木,一针一线,丝毫不感兴趣,换来的却是这位庶兄嗤之以鼻的冷遇。
毛嬷嬷还说,当年盛英新婚没多久就去了西北,国公府是什么人家,不可能让长媳随着夫君去西北侍候的,因此即使新婚也得留在府中侍候公婆,打理中馈,说难听一点就是守活寡。长媳的房空了三年,夫婿不在家,她又怎么可能替盛府开枝散叶,为此,没少受国公夫人的磋磨和冷待。
好不容易三年后盛英奉诏回京,那次回来,在家住了两宿,终于让平氏怀上了孩子,但是家中还有两个盛英的姨娘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平氏的身子不算好,弱柳扶风,为了孩子,平日保养的药物都忌了口,就连生病也不敢多吃一口药,就怕害了孩子,怀胎十月,简直可以用小心翼翼来形容。到了发动那天,毛嬷嬷千防万防,没防到后院的姨娘调虎离山,把她引开,来到平氏的院子,戳了平氏心口一刀。
姨娘告诉平氏,盛英远在西北的通房一个月前已经生下庶长子,这消息整个国公府都知晓,那通房也因此抬了姨娘。为了她肚子里这个嫡孙,国公夫人下了封口令,在平氏生产之前,不许把消息泄漏出去。
平氏怀胎本来就艰难,受了这刺激,霎时心灰意冷,她与盛英是年少情侣,也曾有过山盟海誓,说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但是,他做了什么?
她辛苦的怀胎,为他生儿育女,他却管不住下半身让通房怀了他的种,忍不住也就算了,还把孩子生了下来,她这些年在国公府的辛苦忍耐又是为了谁?
她心如死灰,一度孩子根本生不出来,最后虽然勉强的生下胎儿,却血崩不止,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把孩儿托给了毛嬷嬷,让她找一个可靠的人把孩子送到她的嫁妆庄子,她不想孩子在没爹没娘的国公府长大。
“可这是国公府的骨血。”毛嬷嬷为难极了,她跟着姑娘陪嫁过来,姑娘的辛苦和苦楚她都看在眼里,但是她一个下人,她也无能为力啊!
“不,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她要报复盛英,他对不起她,她要报复!
平氏逼迫着毛嬷嬷应允,毛嬷嬷只好照着平氏的遗言,趁人不注意时把婴儿偷偷送出了国公府,但是她万万没想到那家生子的婆子早被府中的姨娘收买,拿了双方的钱财,一出京城就把婴儿用木盆装着放入河中,任他自生自灭,她则是潜逃的无踪无迹。
直到庄子的庄头等不到人,着人送了密信回来,事情才闹开,国公府这才知道嫡孙被送出了府,下落不明。
后来纵使府里发动多少人马,也在极为偏僻的山区九曰晁角找到隐姓埋名的婆子,闯祸的姨娘也被发卖,但是小主子仍旧没有消息,一年两年的过去,国公府的人也熄了那个心思,从此不再提及。
小主子不见了,毛嬷嬷的内心受尽煎熬,她也受了极重的惩处,可她知道自己不能离开国公府,她卑微的熬忍下来,苟延残喘的活在没有主母,没有任何靠山,受尽同样下人讥笑讽刺践踏的国公府,只求在她有生之年能看到小主子平安归来,到时候她才能带着自己残破的身躯到黄泉去见她家姑娘。
“我这趟回来,就是要带你进京。”除了认亲一事,君上没有让他去翰林院,而是把他指到了兵部四司的清吏司,管全国兵籍武器及武科考试,做一个六品京官。
从他开始叙述在京城发生的一切,儿金金沉默得很彻底,苏雪霁慌了,他拉着她的手,望着垂眼的她。“金金,你会随我进京吧?”
“我可以不要去那劳什子的国公府住吗?”她在这里过得好好的,干么要去京里头看人脸色?
“我本来就没打算要回去盛府。”他自己已经有了家,而且他也过了对亲情渴望的年纪,生母不在人世,盛英又续了弦,他们自己成一家,他回去做什么?
碍眼吗?没必要。
“咱们要是买不起京里寸土寸金的宅子,可以在京郊买一间,就咱俩住那里,连同那两只狗。”他都想好了。
儿金金睨了他一眼,已经有软化迹象。“它们有名字的好不好,咬你裤脚的那个叫赏墨,小的叫花白。”
“我家娘子学问越发的好了。”他笑道。
“少灌我迷汤,它全身乌漆抹黑的要叫什么?你又不在家,我只能凑合着取了。”
“那你是答应了?”
“换个地方住也没什么不好,人家不是说嫁鸡要随鸡,嫁狗要随狗,太白哥哥,你是鸡还是狗?”
苏雪霁从长凳上起身,一把抱起儿金金进房,语气暧昧。“等一下娘子就会知道为夫的是鸡还是汪了。”
第十九章 上京遇死劫(1)
既然决定要进京,手边要处里的事,要通知的人还真不少。
事情好打理,可人嘛,她舍不得梅氏。
她回了趟娘家和梅氏、儿立铮说了半宿的话,儿立铮是男人,也不好太过表现心里的不舍,可梅氏没那么多顾忌,她拉着儿金金的手不放,直叫她要保重,眼泪从儿金金到来,到出了儿家的门始终没干过。
秦勺也来了,还少不了平日都相处不错的邻居们。
“唉呦,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们一个个哭成那样,好像我很没人情味似的。”虽然伤感,可她就是哭不出来,总不能假惺惺的假哭,她做不来。
看见儿金金还是那副直率的样子,来送别的人都破涕为笑了。
宅子交给了郑家人,这回北上,仍有个雷打不动的丁朱华。
苏雪霁告诉儿金金,要是可以,他想把苏、丁两家的宅子买在一处,丁朱华平日不在家,他们也能多少照顾一下丁大爷和丁大娘。
丁朱华对他们的情义,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儿金金满口应好。
这中间还有个小插曲,那就是也不知从哪里得知消息的苏纸带着苏平和苏和来示好,就连儿金金那便宜爹也让人送了礼来,说往后他家去了京城,不要忘了提携他这亲爹,希望早日一家子在京城团圆。
儿金金看完信直接撕了,至于苏纸一家,苏雪霁没有见他们,苏家人被抹了面子,直骂苏雪霁忘恩负义,然后骂骂咧咧的扬长而去。
忘恩负义是吗?
苏雪霁清冷的嘴角微微含着凉冷,他会让这家人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忘恩负义”。
他们出发这天,儿金金又上山去见肉肉最后一面,儿金金抱着肉肉告诉它自己要搬去京城,往后没办法三天两头的上来看它,不过她已经吩咐过郑庆不会短了它一家的吃食,以后要是有机会,她还是会回来看它们的。
她说得有点多,肉肉并不是很明白,但它彷佛隐约知道这个对它很好的人要走了,它异常的温驯,在儿金金的脚下蹭来蹭去,直到大白熊叫了它好几次,肉肉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无法带上肉肉一家,但是把赏墨和花白给带上了。
一行人,两辆马车坐人,一辆装载行李,一辆给丁朱华和侍卫们轮番歇息用,另外一辆则是属于赏墨和花白的,里头布置得舒适又宽敞,又让郑四随车跟着,只要到休息地就让它们下来大小解,想必没有什么问题。
五辆马车,在柳絮飘飞,春燕低回,最是抚媚春光的时日离开县城,因为皇帝没有给赴任的时间,所以他们也不赶路,只是再新鲜的风景,看过了两天也就厌了,儿金金想念起风火云的方便。
一路行去,在府城打了尖,休息过一夜之后,就正式迈上往京城的路了。
*
苏雪霁如今算是六品的京官,有便利的驿道,大大缩短了进京的时间,一路上还有驿站可以解决食宿问题,这些都是由朝廷出钱,带着朝廷发给官员的火牌,就能免费吃住驿站。
这一晚,他们宿在夏江州的驿站,因为与他们同时间抵达的,还有据说是宗室子弟的马车队,来人身分不俗,庞大的车队和护卫群把他们挤到了最偏僻的小院里。
苏雪霁和儿金金都安之若素,京里头遍地是勋贵,苏雪霁小小一个六品官,有的是要他们让的时候。
院子虽小,他们也不需要驿站的人招呼款待,儿金金从小跟着儿立铮,看多了驿站各种官员嘴脸,用过驿站送来的饭菜后,也不让毛嬷嬷侍候,让她和侍卫都歇着去了。
坐了一整天的马车,夫妻俩舒服的洗了热水澡,互相梳理对方的头发,等到半干,便打算早早睡了。
不过,就在他们迷迷糊糊,睡意正浓的时候,儿金金彷佛听到了脚步声,她的耳朵素来没有力气管用,但是这回的脚步声不只一人,那声音有些杂沓,越过穿堂,向马厩和停放马车的地方而去。
她笑斥自己多疑,又歇下去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大喊,走水、走水了!
由于驿站都是木造建筑,火势一起,势不可挡,熊熊火焰根本无法抢救,苏雪霁这儿人少,很快便撤退出来,只是苦了那位宗室子弟,因为他就住在驿站最高级的厢房中,又在高楼,浓烟一往上窜,谁也受不了,幸好他身边有不少不怕死的护卫,被拼命冒死给抢救了出来。
不救不行啊,这位要有个万一,他们所有的人只有陪葬一条路,自己死了不打紧,家中九族都要陪葬。
只见暗夜中,没有被烟火波及的地方站、坐满了灰头土脸,衣衫焦黑,各种惨状的人,伤者更多不胜数。
那位贵人被数十个护卫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谁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苏雪霁这边因为人数简单,又团住在一个院子里,高呼一声,所有的人便赶紧撤退,倒也没什么损伤,就多吸了两口浓烟。
苏雪霁看见受伤的人那么多,哀声连连,独善其身,自扫门前雪这种事他做不来,撩起袍子,一马当先就去帮忙,丁朱华也当仁不让,两个侍卫看自家主子都过去了,其中一个眼中掠过不明神色,但也随即跟上。
请大夫一事,已经有人去做了。
儿金金和毛嬷嬷则是负责女眷这边,清创、包紮、煮粥……忙到天见光,才告一段落。夏江城出动了所有的大夫和衙役,接手了后面琐碎的事情,清查起火点,追究事责。
夏江城知府吓得两股颤颤,这位要是有个万一,别说万一,随便破了皮,别说官帽,项上人头就留不住了。
乌烟瘴气的忙乱后,那位贵人听说有苏雪霁这么个人,又得知他是风靡京城的状元郎,便主动说要见苏雪霁。
他对苏雪霁的见义勇为和乐善助人很是赞赏,得知苏雪霁这是接了家眷要去京赴任,便道:“往后都在京里,有的是见面机会。”
他在平德帝那里看过苏雪霁的文章,本就心存结交之意,又在这驿站不期而遇,对苏雪霁的人品多了分验证,将来,倘若他能为自己所用,自己势必如虎添翼。
这是苏雪霁第一次见到谢暲,谢,是国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