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情景看得其他宾客都惊讶不已,纷纷交头接耳的询问,只是将之视为“家丑”的张家人不开口,旁人又如何得知。
第十章 高调归来(1)
“老头子,看你身子骨还挺硬朗,我带的贺礼就不用给了,省得补过头害你早登极乐。”
两眼有神,面色红润,返老还童连皱纹都没有了,吃了她那么多好东西,他再活一百年也不成问题。
一听有礼物,张五杰像个孩子般兴奋莫名,急吼吼地想赶紧见到礼物,可是神队友没有,猪队友一堆,老人家刚一张开嘴巴,尚未发出声音,身侧一个曾孙辈的酸言酸语抢在前头——
“是送一篮鸡蛋还是两把白菜?再不,捉只鸡吧!你们从小地方过来,肯定坐了很久的牛车,真是辛苦了。”
就那副穷酸样送得起什么能入眼的贵重物,一群乡野萝卜头敢来丢人现眼。
话音一落,除了张五杰脸色难看,气得想大义灭“曾孙”外,其他张家人都哄堂大笑,露出鄙夷神色。
“是呀,咱们家穷,一路上京挺远的,原本不想来,这银子没着落呀!可是想到老太爷再活也没多久了,就当是见最后一面,眼巴巴的披星戴月赶来。”笑她!笑张狂点,一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杜巧乔自诩是打脸专业户,专打不要脸。
“放肆,在老祖宗的寿宴上也敢口出诅咒,张家不欢迎你,滚出去!”真以为仗着老祖宗的另眼相待就能为所欲为吗?先来个下马威。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分,你才给我滚出去!”这是哪房的蠢东西,回头把那房分出去,免得败坏张家根基。
张家小辈没想到一时的嘴快换来后半辈子的家族落没,他这一房分出去成了旁支,虽不致穷困潦倒,但是本家不待见,渐渐地消声匿迹,无人探问。
“老祖宗,我是你曾孙……”
他还想争点脸面,在老祖宗面前出点彩,一只脚忽地伸出,直接将他踢出去。默默地,皇甫漠云轻拍彷佛沾上灰尘的长衣,将腿收回来,没事人地继续装柱子。
“哇!飞得真远,真是身轻如燕,好轻功。不过他也没说错,乡下人家只能带自家菜园子里种的菜,我家萝卜长得不错,就挑两根水灵的给你带来,煮个萝卜炖大骨也不错。”只要他舍得吃。
“送萝卜走后门,拿给厨房的大厨,我们张家不缺萝卜……萝卜?”张奉山忽然大喘气,两眼瞠大。
“既然不要我们就拿回去炖汤,好歹能吃上两顿。”杜巧乔作势要收回,一只鸡爪似的手伸得极快。
“这是我的,别想拿回去,看在你诚意十足的分上,我勉强收下了,每次都藏呀藏的,跟松鼠过冬没两样,我还能吃你几回?也不知道拿出来孝敬孝敬。
“下回弄个何首乌,最少要千年,看能不能把我的白头发养黑。不是说送两根『萝卜”吗?还有一根呢?赶紧拿过来,别捂得发霉!”
还有?
不只张家人狠抽了口气,与会的宾客也个个屏气凝神,不敢大声喘气,宴席上一片静谧。
打开用粗布包着,遭人轻贱到不行的“大萝卜”,其实是女子手臂粗的人蔘,根须分明成人形,远远一看还真像白胖萝卜,可浓郁的蔘味散开,令闻者神清气爽。
千年人蔘呀!多教人眼红。
就算在宫里也找不到品质如此上乘的人蔘王,光闻那味道就感到一身宿疾好了一半。
“真贪心,我就两根,给了就没了,以后不许再跟我要。”
防贼防盗防老头,他从她那儿拿走不少上了年分的药草,要不是她有催长的本事,早被他拿个精光。
“你这话骗骗别人还行,少来唬弄我,刚不是说种了几亩地的『萝卜』吗?挖个百八十根来塞牙缝。”别人他不晓得,这丫头敢说出口就少不了。
杜巧乔一副遇到拦路匪的模样。“你去抢还比较快,我帮你占山为王,抢到的财物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说着当贼婆的话,一旁的皇甫漠云又取出大小一致的另一根千年人蔘,两根千年人蔘放在一块像是双生蔘王,玉白的根茎发着光似的,看得人两眼跟着发亮,忍不住想伸手一模。
可别看张五杰百岁高龄了,手脚之快不输年轻人,啪地抢过手就往怀里塞,甚至当场把金佛从匣子中取出,丢给半大不小的杜南拙,再用装金佛的楠木匣子装两根千年人蔘,快速封好不让人瞧。
手捧金佛的杜南拙一脸怔忡,他是还,还是不还?这么捧着很奇怪又沉手,要不是学了几年拳脚功夫还真抱不动。
可是没人在乎他手上有什么,连送金佛的商人也不在意,每个人都死盯着张五杰手上那只匣子,盼能多看一眼,或是分一两条小根须,让他们泡来当茶喝也成。
看到众人入迷的眼神,差点仰头大笑的杜巧乔好不得意,她还真有一片人蔘田,里面大大小小的人蔘有上千株,大的几百年,小一点的也有七八年,像萝卜一样挤在一块生长,绝对把人看傻眼。
那年她和皇甫漠云上山捉山猪卖银子,捉了三公二母五头山猪,但是被山猪王跑了,她有点不甘心,没多久两人又去了一回,真把山猪王和它的子子孙孙全一扫而空,满载而归。
在被山猪王追的时候,无意间跑进一座山谷,谷地不大却开满野花,在那野花丛里她发现紫红色的人蔘花,一粒粒的红色人蔘果艳得诱人,在风中晃来晃去。
看得出人工种植的痕迹,只是荒废了几百年,可能是蔘田主人死了或是离开,任其蔘苗在土里生长,在风吹雨打的岁月中越长越茁壮,与野花野草混在一起长了。
杜巧乔和皇甫漠云花了一番功夫整理,整片蔘田的原貌露了出来,他们也多了一条生财之道。
张五杰手里的两根人蔘原本只有五六百年左右,是杜巧乔运用自然力催生了三次才到达千年,她那儿还收了十来根,有的泡酒,有的晒干了切片,泡泡人蔘茶饮。
她没再拿出来,怕招人恨,好东西多了贼惦记,何况她有整片蔘田,种人蔘跟种萝卜差不多,种在土里不会烂还会越种越值钱,有需要时拔上几根。
“啊!大人、古大人,你怎么了,脸都发紫了,老爷子、老爷子,快来瞧瞧我家大人,他、他好像快不行了……”
一名身着六品官服的年轻人扶着一位中年男子突然高声急呼,那中年男子双眼紧闭,面色发绀,一口气快上不来。
救人如救火,张五杰也顾不得他的人蔘,顺手交给皇甫漠云让他拿着,拉着想往后躲的记名弟子来到病人前。
“先让他躺平,把衣襟解开。”
年轻官员立即照做,由他身上的补服来看是大理寺寺丞,而他口中的古大人便是大理寺卿古汉卿。
“丫头,诊脉。”
“我?”杜巧乔一脸抗拒。
“不是你难道是我?我这手抖得针都拿不稳,要是下错针,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他已封针了,规矩不能破,否则接踵而来的麻烦会让张家处于钏刀之下。
你手抖?吃起螃蟹比谁都快。“有圣心堂名医在,哪有我班门弄斧的余地,你老别折煞我。”
臭老头,休想把我推到火上烤,明知道我不想出名还给我挖坑,你想死也不要拉我陪葬。
杜巧乔狠狠的瞪着死按着她双肩的张五杰,她可以轻松甩开他,再来个过肩摔,但他都是一把老骨头的人瑞了,她忍,只用眼神杀他一千刀,让他知道羞耻。
可对张五杰而言,丫头的眼刀虽然凌厉却不痛不痒,她杀杀杀的杀上千万刀也不会掉一块肉,他笑呵呵的仗“老”占一回便宜,让这心软的丫头拿他没辙。
只是他有心让他的宝贝徒儿扬名立万,想要借此机会一展长才的投机者更多,杜巧乔才说一屋子的大夫,张家老少几代人全跳出来了,抢着要为古汉卿看诊,十几只手争先恐后的伸了过来。
“爹,我来,应该是异物梗住咽喉。”
“祖父,你一边看着,可能是心狭症……”
“老祖宗,我会诊脉,你放心交给我……”
看着你争我抢的子孙们,张五杰气得脸涨红,一张老脸不知该羞还是该臊,当着宾客的面他觉得颜面尽失,头一回后悔早年太投入医术上,没教好子子孙孙。
一代歪,代代正不了。
“滚,都给我滚,你们围成一圈他更喘不过气,若是古大人没气了,谁要负起全责!”再拖下去真的没救。
一听要负责,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往后一退,没人再抢着上前,年轻官员和古大人的四周空出一块地。
“丫头,子孙不成材,你给我争口气,让他们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做传人。”他当着众人的面予以正名,让杜巧乔无后路可走。
看张五杰彷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的苍桑样,杜巧乔无奈的叹了口气。“服了你,连苦肉计都用上了。”
老人贼、老人贼,老人最贼,有了比旁人多了数十年历练看事透彻,一指扣住要命的命门。
“老管,把我的金针取来。”他留着也没用,不如让它去该去的地方,不再蒙尘。
老太爷的金针!
张家人的表情像天要垮了,露出难以置信。
“是,老太爷。”
老管姓管,张家的管事,三代人都跟在家主身边侍候。
当老管取来用银匣装的金针,匣上的银已有些泛黑,看得出来用了很久,少了昔日的光泽和闪亮。
“爹。”
“祖父……”
“老祖宗?”
不理会想接手银匣的张氏后人,张五杰把银匣放在杜巧乔手上,神色庄严又慎重,恍若世代交替的仪式。
这一刻,大家都了悟了,医圣的传人已定,她接过了百年传承,为医术之道的继往开来立下新的里程碑。
“我张五杰是老了,但眼睛没瞎,她,杜家长女杜巧乔,为我亲传弟子,凡我张家弟子不得怠慢。”
张家人脸色大变、个个如丧考妣,声音稀落的回应。
“老头子,算你狠!”姜是老的辣,被他将了一军。
看着爱徒不甘不愿的怨慰表情,张五杰大笑三声,今儿个的寿辰就数这件事最合他心意。再一看垂头丧气的子孙们,他在心理感慨,一代不如一代,天分这种事强求不来,有的再刻苦耐劳还是事倍功半,到老一无所得。
“是吃食引发的喉头痉挛,这位大人,古大人有没有吃了什么东西后会不舒服?”杜巧乔转头向年轻官员。
他想了一下,“是白果。”
白果是银杏的种子,能化痰、歛肺气、止咳定喘,但生食有毒,宜煮熟食用,有个说法叫“食千枚者死”,可见其毒性足以致命。
若想以白果入菜,只要先经过三次的汆烫,去掉毒性即可,白果口感绵软不宜多吃,吃多了会滞胀,不易消化。
只见杜巧乔手指轻灵的拈针,在众人的一眨眼间已经连下了九针,她又捏碎了一粒青色的药丸用水化开,针一拔,一小口一小口的喂入患者口中,原本有如呼吸停止的男子居然开始吞咽,由一开始的吞一口吐一口,到后来直接咽下。
一会儿,古汉卿脸上的发绀慢慢退去,可怕的青紫色淡去,皮肤微带苍白,毕竟才死里逃生,脸色不可能一下子太好。
他突然发出咳嗽声,声音沙哑的叫着年轻官员的名字,年轻官员哽咽地红了眼眶。
“大人,你没事了,真好,我真怕你出事……”
呜呜……大人是他的再造恩师,他有今日全是大人一手提拔。
“文生,你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还没死。”亏他还是审理刑案的右寺丞,一点小事就承受不住。
差点死了叫小事?咱们这位大理寺卿真是心大。
“我没哭,是眼泪自己跑出来。”他一抹泪,哭着哭着就笑出来,扶着上官坐起。
模着还有些肿痛的咽喉,古汉卿感激的看向张五杰。“多谢老爷子及时伸援手,不然我这条命就没了。”
“呵呵呵,你谢错人了,不是老夫救你,是我这徒弟,她妙手一出你魂儿就附体了。”张五杰抚着雪白的长须呵呵笑,神仙风姿教人好生向往。
“一位姑娘?”他惊讶地看向容颜清丽的女子,清雅如水的气质,不卑不亢的态度,两眼清亮澄澈无垢。唔!好面相。
“是老头……师父教的好,我也就学了些皮毛。”谦虚是美德,也活得久。
在年轻官员的搅扶下,古汉卿缓缓起身。“客气了,你这手医术不下老爷子呀!我一个同僚就没救回来。”
那人不能吃虾,一吃就全身红疹,喉头发肿,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去了,和他今日的情形雷同。
“你方才吃了什么?”杜巧乔问。
古汉卿指了桌上一道素菜。“那个。”
“啊!莲子白果核桃糊。”张奉山轻呼,那是他特意让厨房做的,老太爷牙口不好要吃些软物。
“难怪。”白果熬烂了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我以为是百合……唉!这条命真是捡回来的,姑娘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后若有所求尽管来大理寺找老夫……”
他一说,所有人都笑了,大理寺是审案子的地方,一个姑娘家去那里做什么?
一是犯案,一是有冤情。
但谁也没料到,真的有求到大理寺的一天,还非常的快,快到让他们都觉得老天爷在帮忙……此乃后话。
“我给大人写一个方子,你让人制成药丸子随身带着,日后再有误食立刻吞服,症状便可减轻。”
她念,皇甫漠云写,她那手字虽有长进,但还是别献丑了,不能见人。
她给的是抗过敏的药方。
“多谢。”古汉卿忽地看了皇甫漠云一眼,觉得眼熟,似在哪里见过,可一时想不起来。
年轻官员见上官气色好转,便要扶他先行离开,才走两步,身后传来杜巧乔的轻唤。
“这位大人请等等,有件事想请教。”也许是巧合,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不过问问无妨。
“什么事?”
“我刚听古大人喊你文生,你可是姓杜,庚午年六月生,南湖县平春镇人,有一兄长杜文远?”
一听到爹的名字,若有所觉的杜南勤倏地抬头,文生、文远只差一个字,他们也是南湖县平春镇人。
“是,我是杜文生,杜文远是我大哥,你认识他?”他突然变得激动,着急地问。
“你是我那赴京赶考却惨遭盗匪杀死在途中的二叔?”太意外了,原主居然还有亲人?
“你、你是……”杜文生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姑娘,半晌忽然惊呼。“乔乔,你是乔乔!小时候最爱爬到我膝盖撒娇,不理你就哭鼻子,你爹你娘呢?我找了你们好久,却没人知道……”
“死了。”
“死了?”杜文生目露茫然。
“几年前的旱灾时就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