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子真能耐,我这样子需要吃药吗?”
“若不是太严重就别,无药不毒,不舒服的话就拿芦荟或黄瓜切片敷在脸上试试。”
“好。”
她对王氏解说老大面对老二即将降临常有的心理恐惧,让她多体贴关心,予他足够的安全感。
“我明白了,谢谢秋娘子。”
“我才要谢谢嫂子的马铃薯呢。”
交谈间,慕容羲回来,抱回棉布缝制的泰迪熊。
子璎把熊交给大宝。“这是我的熊熊,名字叫泰迪,它可不是普通的女圭女圭,它是有魔力的,鬼看到它会自动退避三舍,我把它送给你,以后你抱他睡觉,再凶恶的鬼都不敢靠近。”
“谢谢秋姨。”
“真乖,秋姨等着你把弟弟妹妹教得跟你一样有礼貌。”
“好。”
离开里正家时,寇芹尧已经和里正谈定,买下慕容家后面那片土地,准备盖红砖房,在这之前先租下村里一户陈姓人家的屋子。
陈家离慕容家不远,走路只要一刻钟。
说来他们只是恰巧路过此地时主子病症发作,几人一时慌乱托里正找大夫,又恰巧慕容羲人在现场,缘分莫名牵了起来。
回家路上,慕容羲问大宝生什么病,怎么不施针用药?子璎将来龙去脉对他解说清楚。
“意思是大宝装病?”
“不,他是缺乏安全感。”
“从小住到大的家,身边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亲人,哪有什么不安全?”
“安全和安全感是两码子事,比如人站在悬崖边,明知自己不会往下跳、不至于发生危险,但还是会心惊胆战。导致恐惧、造就不安的,并非不安全而是缺乏安全感。”
“女圭女圭就能给足安全感?”
“倒不是,让他安心的是长辈态度,但女圭女圭里有让人放松助眠的药草。”
慕容羲停下脚步。“女圭女圭原本是你的,所以你抱它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子璎微愣,这人还真是敏锐,是的,对于未来她非常不安。
书中的“秋子璎”不讨喜,在这段同居生活里,带给慕容羲无止境的厌恶烦腻,明知她与人眉来眼去,他还搧风点火、暗暗鼓励,最终的最终他得偿所愿,而原主表面上是如意了,实则万劫不复。
“你认识病患吗?怎会救他?”
“见过一面,在京城他被坏人拦住调戏,这种破事我碰过,非常令人痛恨,当下我没多想直接动手。但二对五,我们被揍惨了,说来这真是缘分,他原来是身边一定都有护卫的人,就那么一次出来散心却出了事,哈哈。”
直接动手?好个侠义心肠啊。不过居然是性骚?
唉,都说美是王道,能得苍天赏赐是三生有幸,谁知在更多时候美是包袱,没有负重本事的话,美只会拖累前行脚步。
望着那张诱发人类心律不整的帅脸,想起京城流行的断袖之风,子璎斟酌片刻后问:
“传言你横行霸道、行事残暴、殴打百姓,其实是为了保护自己?”
她为他的敏锐惊讶,他也为她反应诧异,她比他想像中更聪明。
慕容羲淡淡一笑。“于我,那些传言并非坏事。”
“却让你付出不少代价。”她点出事实。
“对,但我宁可付出代价,也不想总被有意无意……”
“骚扰?”她问,他点头。
不由得一声轻叹,她理解但……“这会造成人们先入为主,一旦有事发生,尚未审判,你便抢先受尽挞伐。”
“又怎样?”他蒙冤受委屈,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是啊,又怎样?就算她想“怎样”,还能揪住过往不放?那些人一个个都是权贵之后啊!
无妨,等他改头换面再返京城,那时顶着护龙之功,身分地位截然不同,那些家伙只有退避三舍、恐惧因果上门的分。
她于是转移话题,“这几天我们把那十亩田给种了。”
“种田?我不会。”
“我也不会。但村里会种田的人很多,多问、多想就行。”
“我为什么要种田?”
“你真不想回京城?”
他想,但……“回不回京,跟种田有什么关系?”
“马铃薯产量比稻米高数倍,生长期短,若种植成功,在荒年里能挽救无数百姓。而你,需要一笔货真价实的功蹟,才能顶着荣耀返京,它是个很不错的突破口。”
“你想说服我?”他桀惊的望向她。
她冲他一笑。“错,我想命令你。”
“我从不乖乖接受指令。”连他爹都没办法命令。
“想挣扎几下彰显风骨吗?行,我允许你闹几句。”
“哈哈,闹事是我天生的劣根性,还需要你允许?”他抬高下巴,装出骄傲表情,但一个不小心自卑泄底。
她看见了,蠢蠢欲动的疼痛在心底翻涌。
天生劣根性?是长辈给的评语吧?怎么当爹娘的,不知道批评毁谤会伤害孩子的自我认定?
哼!那个国公府,给一百个差评!
她佯装没发现,投腰演恶婆娘。“不做事就没饭吃。男主外女主内,挣钱是你的本分。”
自从学会烧火,渐渐能控制火候,她的厨艺表现令人惊艳,所以别怪她口气大,实在是因为她在用实力说话。
“我能找别的方法赚钱。”
“再去镇上搜寻盗窃案?守株待兔?”
“别管,我自有办法。”等信送回京城,义父知道他的窘况,肯定不会饿着他,这信一来一回要两个多月吧,两个月后他将咸鱼翻身。
有点后悔,不该背着义父偷偷留下银票,当时相信父亲不至于那么残忍,至少会给他留下三五仆婢、现银千两,哪里晓得他真是被家族舍弃了。
穷人乍富,挺胸凸肚,富人乍穷,寸步难行。他已经尝够寸步难行的痛苦,接下来……等着他挺胸凸肚吧。
“我还真不能不管,相公朋友,别忘记咱们是生命共同体。”
生命共同体?什么鬼啊,他恶意挑眉。“我就不种,看你能怎样!”
“不能怎样吗?行,那位一面之缘的朋友,你自己医吧。”她算准了他的侠义心肠。
“当大夫本该济世救人,你不医?没医德。”
“种马铃薯能挽救百姓于饥饿之中,你不种?没人性。”
“我别的都好说,就是坚决不种地。”
这么坚持?为什么?唉……想起来了,书中提过的。“有人嘲笑你,说你被发配下乡变身泥腿子?”
哇咧,有这么神吗,连这都能猜到?慕容羲猛然抬头,觉得牙酸。
他的表情证实她的记忆,只是他还在硬撑。“我谁啊,嘲笑?我早就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她不理他装出来的傲气。“与其理会无谓蠢话,不如等着丰收换得帝王青睐,到时你大可站在高岗上,欣赏那些人的嫉妒羡慕。”
真没必要的,没必要让别人恶毒的嘴巴来控制自己的未来。
“你真的相信我能重回京城?”他是千真万确被国公府抛弃了呀。
“对,我真的相信你可以,京城是你的舞台,敏锐聪明、长袖善舞的慕容羲,肯定会在那里发光发热。”
她坚定的口气满足了他,瞬间他觉得自己变得很强大。
慕容羲激动地握住她的手,眼底射出光芒,照在她白白女敕女敕的脸庞上,下意识地,他伸手掐上。
皮肤掌管触觉,但他却掐出甜蜜滋味,越掐越甜,害得他睫毛弯弯、眼睛眨眨。
明明已经把她的话塞进心底,打算认真执行,但嘴贱的他却做出欠修理的表情,说:“到处都是我的舞台,敏锐聪明、长袖善舞的慕容羲,在哪里都会发光发热。”
一个踉跄,子璎没走稳差点摔倒,他的话让她头顶冒火,真真是浪费唇舌,甩掉他,快步走开。
只见她越走越快,用不符合胖子形象的速度往前狂奔,要是不小心摔倒,肯定会一路滚回家。
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气鼓鼓的秋子璎好可爱,捧起肚子,他笑得不给人留情面。
*
第三章 侠义心肠专找事(2)
既然决定种田,农具就得准备起来。
四处打听过后确定耕牛不必买,需要时去张大叔家里租,一天十五文,有点贵但能够省去养牛的琐碎事务,还是划算的。
另外要帮方瞿翊治病,就得到镇上购买药材。
和上回一样,牛车在城门口放人,约定好时间后各自分散。
子璎和慕容羲边走边逛,慕容羲是个好聊咖,说话风趣、反应灵敏,加上如果他乐意,很有本事让周遭的人如沐春风,这足以解释为何村里上下个个都喜欢他,他的IQ、EQ都强。
以他为例,可证明人只要摆在正确的位置上,就会有不凡表现。
慕容羲也觉得子璎好聊,她见识广泛,说什么都能接得上,况且总是真心鼓励他、强化他的自信,让人听得飘飘然又充满激情。
他最喜欢她不矫情、不装模作样,说话坦白直率,不会只说半句、剩下的半句让你自己猜,是少数不为难男人的好女人。
两个好聊咖可以开启任何话题,透过对话他们对彼此的了解更上一层楼。
“你不买早说啊,为什么等鸭子全烤好才说?你是故意的,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一名中年妇人与一个二十来岁的成年男子相互拉扯,中间有个少年死命拦阻,妇人身后有辆推车,上面放着几个木桶。
男人长相不差,但双眼精贼精贼的,看起狡狯、心机重,他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让人不喜。
他将妇人推倒在地,双臂在半空挥舞作势打人,“我几时跟你买烤鸭?简直胡说八道,我一个人能吃得了这么多,你不是发疮病了吧。”
“明明就有,五天前你说认识陵香酒楼的掌柜,还说我们家的烤鸭好吃,想订五十只转手赚点辛苦钱,我想着大家都不容易才压价卖给你,好让你多点赚头,这几天为这单生意,我忙里忙外,昨晚全家人熬着,连夜把鸭子烤好,一大早给你送过来,生怕耽误你的事,没想到你竟翻脸不认人。”妇人边说边哭,好不凄惨。
“信口雌黄,嘴皮子一碰就想讹诈,你怎不去抢?我订烤鸭谁看见了?有契书吗?没凭没据的事,能让你败坏我的名声?我要去告官,让县太爷把你抓起来,看谁还敢乱说话。”
“我对天发誓绝对没乱说话,就算你不要烤鸭,至少把买鸭子的钱给我吧,我还欠着人家呢,一只鸭要六十文……”
“我呸,强买强卖哦?别说六十文,六文我都不付。”他朝地上吐一口浓痰,大步走开。
一旁的少年神情恼怒却无法可想,扶起母亲道:“算了,我们回家。”
“造孽啊,五十只鸭子啊,我们欠人三两银子要拿什么还?学堂里马上要缴束修,可怎么办才好?”妇人放声大哭,明知孙壹堂不是好货,儿子早就提醒过自己,她怎还让钱迷了眼睛。
“这件事终归是我惹出来的,我不去上学就行。”
“胡说,你怎能因为娘的糊涂断送前途,马上就要府院试,夫子说这回你一定能够考上秀才啊。”妇人抓着儿子的衣袖,懊恼至极。
少年名唤李青,与孙壹堂在同一个书院念书,孙壹堂能读会算但对举业不上心,二十九岁还没考上秀才,家中不富裕,平日靠老婆给人浆洗衣物维生,听说他有项厉害本事——能将别人的笔迹模仿得分毫不差。
李青是个认真勤勉的杰出少年,平日头悬梁锥刺股全心向上。
眼看府院试即将到来,书院对下场的学生非常严格,必须先经过审核考试,才会进行推荐。
而本朝提拔人才,考虑到若选出耄耋老者,好不容易在任上累积出政治经验,却一只脚入了土,不符合政治效益。因此有项规定,年过三十尚未考上童生,便不能再考。
孙壹堂眼看年届三十,今年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于是大胆买通书院管事,在审核考试后,将两人的卷子偷出来。他模仿李青的笔迹誊写卷子,成绩下来孙壹堂高中第一,李青却剔除于推荐名单内。
李青心中不服找上先生,默背自己的试卷,这才把事情给捅出来,书院将孙壹堂驱离,两人就此结仇,被驱离的孙壹堂从此在街上摆摊卖字画,帮人书写信件。
慕容羲看着孙壹堂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子璎上前问李大娘。“婶子,您这烤鸭怎么卖?”
李大娘忙道:“小娘子想买吗?我不赚钱,一只一百文。”
“您和孙壹堂原本说好,一只要卖他多少?”
“两百文。”
子璎道:“鸭子我全要了,但您得帮我把鸭子送到陵香酒楼。”
“小娘子想把烤鸭卖到陵香酒楼?不成的,陈掌柜曾说鸭子味道不好,肉又比不上鸡鲜软,酒楼不卖。”
“既然如此,为什么孙壹堂一哄,您就信了呢?”子璎问着李大娘却望向李青,那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稚女敕了些,但眼底有股不服气的坚毅,这样的人往往能有一番作为,她乐意帮这个忙。
“陵香酒楼老东家有三子,前几天我见三公子和孙壹堂在字画摊子上谈诗论画、相谈甚欢,看起来关系很好,我想有这份情谊在,余南想帮扶孙壹堂也无可厚非。”
“往后不要轻信他人。”她从荷包里掏出十两银子,李大娘犹豫着迟迟不敢接。
“小娘子,你真要把烤鸭送到陵香酒楼?要不要再考虑?”
她笃定道:“麻烦帮我把鸭子送过去。”
李大娘将钱往回推。“等小娘子真把烤鸭卖出去再说吧。”
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担心她?看来这家子是良善人。
子璎和李青母子推着车边聊边走,慕容羲凑近她耳边说:“我到处逛逛,午时在城门口集合。”
“好。”她应声,他转头离开。
到达陵香酒楼,子璎带两只烤鸭进去,陈掌柜迎面而来,本想招呼客人,却在看见子璎手上的烤鸭时皱眉。“小娘子这是……”
“我替鸭子正名来了,谁说鸭子肉柴味道不行?那是厨师手艺不行,若掌柜肯将厨房借我,我立刻做出让人吮指留香的鸭肉料理。”她刻意扬声,说得在场顾客纷纷竖起耳朵,目光朝这边投送。
“小娘子这是正名还是踢馆?”
“掌柜想多啦,我只是替养鸭人家不平,怎地辛辛苦苦养出来的鸭子会被这般认定。”
看一眼客人餐桌上的菜盘,她微笑道:“我可与掌柜打赌,待会儿做出来的鸭子,肯定比您桌上其他菜肴都好吃。”
陈掌柜不服气,刚要怒声反驳,却听得顾客说:“好大的口气,陈掌柜让她试试吧,看她能做出什么味道来。”
看戏不嫌事多,其他顾客跟着鼓噪,陈掌柜见状连忙让小二到后头请示东家余东。不久余东跟在小二身后出现,打量子璎一眼便点了头。
“李婶子,你来帮我打下手。”
“好。”
两人在小二的带领下进厨房,这会儿厨房各个都忙得热火朝天,哪有闲心管闲事,只拨出一个炉灶和台子给子璎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