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败在自己手上啊!
“不……不……”魏太后抱着头痛哭起来,哭得那般凄惨,妆糊成一片,鬓发全乱了,看上去有种穷途末路的悲凉。
此时萧清澜及楚茉皆是默默无语,他们当然不会去安慰魏太后,但听她哭得这样悲惨,就算是不相干的人,心里也不会好过。
或许是心智已乱,魏太后猛然一个抬头,喝道:“你们不让我好过,那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说完,她奋力朝楚茉一扑,手上亮出一把匕首,却不是刺向楚茉,而是刺向楚茉怀中的恩哥儿。
萧清澜正心思纷乱,闪神之际没料到她有这么一着,匕首已经刺到了孩子的胸前。
此时楚茉也惊觉不好,急急后退。
宜城长公主即使慢了一瞬,出去的一腿还是命中了魏太后,魏太后被踢倒,匕首没有刺中孩子,却是险险划开了孩子的襁褓。
襁褓中滑出了一块玉,落在了地上,铿然有声。
魏太后被踢倒的时候,一直守着萧清澜的暗卫也动了,他们负责保护帝王生死,可不管刺客是谁,何况他们刚才也听到魏太后协助叛变,于是一时间暗器齐发,魏太后竟被钉在了地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当那块玉滑到她眼前时,她愣住了,那是她赏赐给楚茉的传家暖玉。
楚茉心情复杂地道:“那块玉是陛下叫妾身让恩哥儿戴的,太后赐的玉,最后却是从太后手上救了恩哥儿。”
母子关系已然恶劣到这种程度,萧清澜却仍愿意让那孩子戴她赐的暖玉?
即使伤口痛着,鲜血流着,魏太后的脑海在这瞬间转过了许多事,全是关于萧清澜的。
她想起了这个孩子从小就黏她,就算她多么讨厌他,他还是不放弃的想讨好她,十岁前不知送了她多少亲手做的东西,却全被她弃如敝屣。当他无意中发现她与鲁王的丑事,她更是变本加厉以此折磨他,他却从没有揭发她,在继位后依旧尊她为太后。
她突然想起,他没有叫过她母亲,十岁之后就没有了。
魏太后一直到死前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她幽幽地望向萧清澜,眼中没有恨,没有怨,或许有那一丝丝的茫然还有愧疚,最后却是化为一片死寂。
楚茉有些看不下去,把怀中的恩哥儿微微转了方向,即使他还不懂事,也不想让他面对这残酷的一切。
她抬起头看向萧清澜,见他神情复杂地望着魏太后,不发一语,有些担心他,“陛下……”
“放心,朕没事。”魏太后一死,萧清澜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但最多的还是解月兑。
他虽然在最后一刻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却已经不会为她动摇了。
“有些人天生就没有缘分,我与太后,今生应当也是欠缺了做母子的缘分吧……”
鲁王及萧清和造反失败了,鲁王当场战死,萧清和被俘,魏太后也死在暗卫手中。鲁王府、齐王府抄家灭族不说,魏太后背后的魏家同样被抄家流放。至于赵家则惨多了,赵丞相及家中男丁处死,女眷没入教坊,五服内亲人流放,三代不许出仕。赵贤妃幸好死得早,否则等到这日,说不定下场更是悲惨。
因为反对楚茉最盛的几家死伤殆尽,因此当萧清澜下令欲立楚茉为中宫皇后时,朝中竟然无一反对,甚至有些原本反对的,在经历双王、赵家及魏太后谋反之事后,又觉得立楚茉为后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因为就楚之骞那玩意儿,整日逗鸡遛狗的,怎么也成不了对皇家具威胁性的外戚。
也就是这时候,萧清澜再一次感叹楚茉那万恶不侵命格之惊人,基本上骂过她的没一个有好下场,就连他自己,曾贬她入教坊,结果也差点为了她被一刀刺死,还躺了好些天才保住小命,真真不由他不相信。
*
在昭告天下立后过后一个月,楚茉也由紫云阁搬进了延嘉殿。
封后大典举行前一日,楚茉准备再次试穿大典时的礼服。
含香如今已是准皇后面前最得脸的女官,她带着几名嬷嬷替楚茉试穿,由白色纱质单衣开始,领口装饰着黼纹,外罩饰有十二行五彩翬翟纹的深青色褘衣,领口、衣缘、袖端皆有红底云龙纹镶边,与衣裳同色的蔽膝加上赤青色领缘,红色衬里、上朱下绿的丝质腰带,绿色钮结,白玉双佩,黑色双大绶,青色袜子,金色履舄,翟冠则是十二花树并两博鬓,如此穿戴装扮一番,竟也花去了近两个时辰。
萧清澜得空来到延嘉殿,见到的便是楚茉盛装华服的画面,即使已经习惯了她的美貌,也不由被狠狠惊艳了一番。
皇后的褘衣着重的是庄重大气、典雅雍容,但这样的礼服穿在楚茉身上硬生生多出了一股逼人的冶艳,彷佛就必须得是这般如火燎原的美貌才能撑得起这褘衣的气势。
“朕的皇后,你真美。”萧清澜心旌摇曳,连伸手想揽着她都觉得亵渎了她。
楚茉连忙缩了缩身子不让他抱,撒娇似的抱怨道:“陛下不知道这褘衣有多重,简直比陛下的明光甲还厚,妾身都觉得自己现在刀枪不入了!”
一旁的宫女们闻言不由转过头去忍笑忍得发抖,萧清澜也险些没忍住,不过他不愧是帝王,该有的形象还是撑住了。
“只明日一日,你暂且忍耐,之后你穿这礼服的机会便不多了。”他安慰了一番,颇能感同身受,每次祭天时他那身十二章衮冕也是压得他怀疑人生。
“妾身原本还不情愿由紫云阁搬到延嘉殿,不过想到明日要穿这身衣服,还得从这里出发到太极殿参加一整日的大典,妾身便觉得还是搬来好了,至少延嘉殿近得多了……”楚茉在说话时已经有些受不了,示意含香先将她的十二花树翟冠取下。
她说这话,萧清澜倒是好奇了,“朕一直不明白,其实你早在升为昭容时就能搬到离朕更近也更气派的宫殿,为何就是独独钟爱紫云阁,不愿挪动?”
“因为那时候赵贤妃还在嘛!紫云阁离佛堂近,为了方便,妾身觉得还是住紫云阁好。”楚茉解释得有些莫名其妙。
萧清澜听得更糊涂了,“紫云阁离佛堂近,与赵贤妃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事,楚茉就有些悲愤,“还不是赵贤妃喜欢菊花,老爱办什么赏菊、品菊宴,妾身又不擅种菊,我爹也不像其他人的爹那么细致,会为宫中的女儿寻些奇花异草,每次遇到菊宴妾身的头就痛。偏偏隔壁佛堂什么都没有,就是菊花种得最多……”
“你去佛堂偷采菊花?”萧清澜懂了,俊脸也跟着抽搐起来,“那种祭拜用的黄色菊花拿到赏菊宴上去,似乎也不会比较体面……”
“不是偷采,是移株!宴会回来还会种回去的。”楚茉说得理直气壮,“何况陛下你太不了解皇宫了,人家佛堂不只种黄菊,去岁我观察过了,负责的宫人们还种了白菊,原本还想今年终于换换口味,结果赵贤妃就去了,也派不上用场了……”
“你居然还观察佛堂种了什么菊……”萧清澜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行了行了,朕的皇后要什么没有,日后你想种菊就种菊,想种梅就种梅,一年四季随你折腾,只不过你种了可能也没用,不会有什么机会让你在后宫召集嫔妃办赏花宴了。”
“陛下是什么意思?”楚茉眨了眨美眸,看上去有些懵懂。
她这副模样让萧清澜看得心痒痒,偏偏她身上那身厚重的“盔甲”着实麻烦,他终于更进一步体会到她对褘衣的抱怨多么贴切。
他收了收心,郑重地道:“朕在立后之后,准备逐步解散后宫。”
“陛下……”楚茉心头一动,忍不住讶异。
“朕这辈子就栽在你手上了,何苦再耽误其他人家的好女儿。”萧清澜半开玩笑地道,事实上他会做出这种选择,不仅是他的毛病让他只对楚茉起反应,而是他认清了自己有多爱这个女人,这辈子有她,他便满足了。
只是这样肉麻的话他说不出,只得隐晦的暗示。
楚茉却是听明白了,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情动没忍住,飞身扑进他怀里。
萧清澜抱着她连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下,仍不免被撞得有些晕头转向。穿上褘衣的她何止两个楚茉那么重,幸亏她翟冠已先取下,要不他真觉得她想弑君。
偏偏怀里的她,总让他生气不起来。
“陛下,妾身好欢喜,好欢喜好欢喜……”楚茉在他耳边说尽了绵绵情话,一双媚眼看得人骨头都酥了,“以前妾身入宫,浑浑噩噩,原只想混吃等死,不意得了陛下青睐。今日得以为后,不是陛下恩德,而是陛下爱宠。那么妾身也要告诉陛下,今日妾身依顺,不是妾身攀附,而是妾身爱极……”
最后,两人紧紧相拥,两唇也渐渐贴近。
宫人们见状都知机地退了出去,悄悄地将门掩上。
今夜,帝后之间有的不是缠绵,而是隽永。
尾声 江湖术士的批命
楚茉封后之后的五年间,萧清澜不仅没有再扩充后宫,反而慢慢地将宫中原本的嫔妃们放了出去。
这些嫔妃虽然入过宫,但这么多年以来萧清澜独宠皇后,每个人都知道她们仍是清白之身,兼之当初能入宫,在德言容功方面都是经过皇宫重重筛选的,所以当她们出了宫,不仅不愁嫁,反而有众多青年才俊追逐,也让她们在皇宫中被萧清澜及楚茉刺激得千疮百孔的自信心能拾回一些。
其中最高兴的自然是季圆圆,想不到她的表哥仍在等她,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萧清澜事先跟他递了话,他才死心塌地的等,最后果然抱得美人归。
而这五年内,楚茉又为萧清澜生下了三子一女,其中一对还是双胞胎,有了这样的战绩,所有大臣都噤了声,没人敢再要萧清澜广纳嫔妃。
楚茉受到如此荣宠,她的一举一动成了宫里宫外追逐的焦点,只要她今日画了什么新妆容、穿了什么式样的新衣服、戴了什么首饰,甚至说过什么话、练了什么舞、吃了什么菜……等等,明日京中贵女便争相模仿,一直扩及到平民百姓家的女儿,皆以学习楚皇后为荣,即使只是衣服上绣了一朵传说楚皇后曾带到赏菊宴的黄菊,也够引以为豪。
偏生楚茉可不是一个安分的,天生爱美,最喜欢研究新妆,以将萧清澜迷得七荤八素为志愿,生了五个孩子仍然娇艳无匹,她的打扮时常跳月兑又大胆,什么树枝、蛇皮、彩纸、鸟羽都敢上身,但在她身上又是那么恰到好处,换成别人不见得能撑得起。
这些装扮一再于民间蔚为流行,萧清澜便不止一次调笑她,将他的江山搞得妖里妖气的,可他自己却是乐此不疲。
真要说起来,还不是他这个帝王喜欢,才惹得楚茉无意间成了民间风尚流行代表。
也不知何时开始,有消息悄悄的传出,谓楚皇后能有今日的风光,完全是因为她有着独特万恶不侵命格,对她不好的恶意会被反弹回去,君不见所有曾经针对过楚皇后的人,如今死伤惨重,这个消息的可信度极高。
因楚茉本人很有传奇性,艳绝天下,行事恣意不羁,但遇到正经事又很稳得住,成为天下妇女的表率,所以关于她命格的传闻一到民间,几乎就被认定真实无误。
消息再传回皇宫,胡公公跟萧清澜提了一嘴,萧清澜哭笑不得地道:“其实朕也觉得理应如此,不若朕和皇后去寻那高僧,问明她那命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萧清澜召了楚之骞入宫,问明了那高僧是二十多年前京南青华山上大佛寺的住持了然大师,隔日他便带着楚茉及五个孩子出了宫,仪仗直往青华山。
如今时至三伏,青华山顶有座离宫名翠微宫,萧清澜想着带楚茉去避暑,顺道访问大佛寺的了然大师。
待仪仗到了离宫,休整一日后,萧清澜与楚茉两人微服,几个孩子还小,在离宫就能玩得很开心,只有恩哥儿吵着要跟,于是他们夫妻连同恩哥儿,只带着几名侍卫和胡公公、含香,低调地前往大佛寺。
大佛寺一向香火鼎盛,只是如今天热,又无祭祀,寺内倒是清净,独独几名扫地僧在那儿扫着落叶。
恩哥儿一见到大佛寺后林木葱笼,便领着几名侍卫到处撒欢了。
胡公公上前说贵人想求见住持,还捐献了三千两银子,那扫地僧见萧清澜等人品貌不凡,有礼地领着他们入禅房。
不一会儿,大佛寺的住持无尘大师便踏了进来。
“拜见大师。”萧清澜并没有说出身分,依照一般百姓的模样向无尘大师作了个揖。
但他不说,不代表无尘大师看不出他是谁。昨日帝后仪仗那么大动静上了青华山,今日就有对气质尊贵的夫妻来找,还大手笔地捐银两,他马上联想到一块。
不过对方既不想透露身分,无尘大师也就装作不知,只是有礼地道:“施主请坐。不知施主今日来寻无尘,有何要事?”
“我们是想来问一位了然大师,不知是否仍在贵寺。”萧清澜问道。
“了然?”无尘大师有些茫然。
“是的,约莫二十余年前,内人稚龄时在此算过命数,便是了然大师为她批算的……”
“二十余年前该是师父那一辈在掌事,但师父那一辈是莫字辈,真要说起了字辈,应当要算到百年前了……”无尘大师一把白眉拢了起来,“可否请教那位了然大师生得什么模样?”
萧清澜回忆着楚之骞与他形容的模样,“听说是方头大耳,左脸上有颗大痣,穿着一袭老旧僧衣,但言之有物,性格古怪,就连批命之时都不是在庙里,而是在庙旁的林子里。当时香客对他的铁口直断极为信服,那林子也塞满了人……”
“老僧知道施主说的是谁了。”说起这人,无尘大师有些哭笑不得,“那并非我寺中人,施主所谓的了然大师……呃,只是个江湖术士,打着本寺的名号行事,赶也赶不走,总喜欢在大佛寺附近招摇撞骗。一直到前几年,那名江湖术士还在这一带晃荡,巧舌如簧唬住了不少香客,直到最近才消声匿迹,不知去了哪儿。当年尊夫人的家属应当是遇到了他。”
“你是说,内人遇到了骗子?”萧清澜看了眼楚茉,两人同时神色一沉,表情难解。
她都相信自己好命这么多年了,还颇为沾沾自喜,如果今日那了然大师确定是个骗子,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该难过还是该反省。
而这同时也代表着,连萧清澜都被个江湖术士间接骗了?对一个帝王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