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替父报仇,找出真凶,五筒才跟季家父女学验尸,想从父亲尸身留下的痕迹找到真正的凶手,他爹至今未下葬,被他冰在一处冰窖内,凶手一日不伏诛便一日不入土。
衙门的人找她做什么?
眼中有惑的季亚襄放下手中的羊毫笔,用青石镇纸镇住写了一半的纸,奉春县衙上上下下的人她都认得,可不会有人专程上门来找,除非……莫非单老七找人来闹事?
抱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她理了理绣池塘春色藕荷色长裙,不疾不徐的走出屋子,拉开了院门。
“谁找我?”清亮的声音似男似女,如流水般清澈。
“本官找……等等,你是女的?”蓦地一愕,面带笑意的君无瑕怔忡而立。
“我是女的有什么问题吗?知县大人。”那副见鬼的神情是什么意思,女人不能是仵作吗?
那五官确实是昨天看过的,可是这性别怎么变了?不过是穿着打扮不同,他居然就眼拙到分不出男女?
君无瑕确定似地问:“你是季亚襄?”
“我是季亚襄,如假包换。”
“没人告诉本官你是女儿身。”太出人意表了,本来想给他……她捞个官做做的机会,如今却是不妥。
“因为大家都知道。”她话中略带嘲意,众所皆知的事何必多言,方圆百里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他自己功课没做好,不会问。
听着她嘲讽的语气,君无瑕顿感有趣,他虚长二十四岁还没人敢给他脸色看,她是第一人。
“好吧!是本官没弄清楚,错把娇娘当儿郎,不过本官此次前来是知会一声李氏毒杀案破了,顺便送来奖赏。”君无瑕脸皮甚厚,微微一笑,“不知可否入内?”
对方怎么说都是县太爷,季亚襄没有拒绝,领着几人去堂屋,又叫周婶和琄儿送茶来。
而君无瑕抬抬手,看了眼跟来的顾寒衣。
什么意思,我给?被挑中的顾寒衣左顾右盼,确定是他后,十分认命的取出一锭银子的封赏,无声的眼神交流:小舅,你得还我,我很穷的。
和富得流油的君无瑕一比,月银二十两的顾二公子的确是穷小子,他还是临时被拎着走的,身上根本没带多少银子,他跟宁煜、欧阳晋借了一些才手中有银心不慌。
“多谢大人美意,我已经收了死者家属银两,不能再次收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些银子烫手得很,拿不得。
此时的季亚襄怎么看笑容满面的县太爷怎么都觉得心怀不轨,一肚子坏水,堂堂知县大人怎会屈尊来访小小仵作家中,还客气到像来走亲,送上银两当见面礼,反常必有妖。
君无瑕若知晓她心中所想,肯定大喊:本官冤呀!
他图季亚襄令人惊叹的验尸本领,又需要一个当地人帮他开路,了解地方风俗民情,想将她纳入麾下而已,谁知她是名女子。
“家属赠银归家属赠银,本官给的是县衙赏银,案子破了都有赏。”他以县衙之名给赏,由不得她不收。
看着硬塞入手中的银子,季亚襄真有些无奈,既然无法推辞,她也就不再推了,只想赶快把话题结束,让这一行人离开。
“敢问大人,凶手何人,可已判刑?”
君无瑕笑得可亲,令人眩目,可狐狸的笑也是如此,暗藏狡黠,“凶手身分揭晓也令本官惊讶!竟是一名男子,借住陈府的一名书生,他在茶水中下毒使李氏暴毙,再将人吊上梁木,伪装成自寻短见的样子。”
季亚襄讶异,“书生?”不会是代罪羔羊吧!
看出她眼底惑色,他故作为难地轻咳两声,接着才解释道:“陈家二少与书生有不可告人的私情,先前的慢性毒是陈二少爷下的,书生并不知情,但是书生因妒生恨,因此下毒毒害好一劳永逸。”
“结果呢?”她指的是判决。
“杀人偿命天公地道,书生夺人命判斩立决,秋后执行,陈二少爷虽有害人意却未得手,故而罪刑减半,徒十五年,不过……”他话说了一半停顿,似笑非笑的勾唇。
“不过什么?”
“不过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允许陈老爷以十万两银子赎其子,杀妻案得以轻判。”别说十五年,一年都撑不过,用一个细皮女敕肉的富家子换来银两很值得。
季亚襄淡淡道:“大人真是仁善,民女佩服,该送个『义风可行』牌匾高堂悬挂。”是官离不了贪,黑猪、白猪都是猪,猪县官。
“你在心里骂本官?”看那眼中的冷意多嫌弃呀!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了吧!季亚襄心口一紧,暗惊他的敏锐,“民女不敢。”
“嘴上不敢心里怨,本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官,绝不贪赃枉法,故而改判流刑七年,流放三千里,准家眷同行照料。”他说到最后微微一笑,看,明镜高悬,他多体谅百姓之苦,不忍骨肉分离,亲恩离散,至于送到眼前的真金白银不收可惜,老子有钱为儿子积来世福,这份亲恩自当感念。
季亚襄瞪大眼,“你挖坑……”给人跳。
他没让她把剩余三个字说完,连忙假咳打断,“咳咳!本官是好官,好官呐!收来的十万两银子本官打算用在百姓身上,只是不知除了造桥铺路还能用在何处?”
他这人……太月复黑了,简直是黑到乌鸦都说白。
季亚襄忽然很想笑,偏偏僵硬多年的脸笑不出来,对知县大人的负面观感略有改变,她语声轻快地道:“开办义庄、义学、义诊皆是好事,百姓有苦难言,大人大义,带他们走出苦海。”
君无瑕颔首,“这话倒是真诚,没半丝讽意,看来本官还是做了件好事,得人认可。所以本官任命你为义银总管,统筹十万两银子的归处,把它们用在该用的地方。”
女儿身目前要入衙当仵作给他办事不容易,但若是他自己请来帮他管银子的倒不要紧。
“我没空。”她不加思索的拒绝。
君无瑕眼中一闪笑意,“听说单主簿和你有过节……”
第三章 各怀心思(1)
威胁,绝对是威胁!这新来的知县太卑鄙了,肚里藏奸,用单老七逼人就范,让人在龙潭跟虎穴中择一。
明知小仵作对上九品主簿无疑是鸡蛋碰石头,偏是人心黑如墨把她往火坑里扔,把她拖进新官和老吏角力的战场,你扯一下,他拉一下,任人拉扯。
手握十万两白银很棘手,是烫手山芋,她只想扔出去,谁要谁去捡,这根本不是行善积德,而是惹祸上身,包括陈家在内,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块肥肉,恨不得都来咬一口,半点肉末不分人。
知县大人这一招太阴险,不仅拖她上他那艘贼船,还以她为饵分散众人注意力,为的恐怕就是要借机掌管全县,攻其不备树立在民间的威望,让万民景仰,百姓赞许。
太黑了,真是太黑心了!比他们长官赵黑子还可怕,黑子是他的绰号,因为是公认的黑心魔,他也常笑着算计底下人,让他们拼死拼活的加班,集体加入爆肝的英勇行列。
季亚襄气极了,在心里狂打小人的同时,也忍不住磨着牙说卑鄙。
君无瑕耳朵尖,听到她含在嘴里的声音,挑了挑眉,“你骂本官卑鄙?”向天借胆了,果然好胆色。
这人是兔子吗?她磨着牙道:“大人听错了,民女说的是澄碧湖,风景宜人,山青水绿,适合泛舟、垂钓。”
君无瑕似笑非笑地说:“啧!我今日微服出巡,你就改口一声君三爷,别把三爷我的身分暴露出去。”转得真快,这脑子和他有得比,都是机伶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睁眼说瞎话面不改色,有纵横家的天分。
今日他并未身着官服,而是做寻常打扮暗访民情,不过他自以为很朴素,在平民百姓眼中仍是装束华贵的公子哥儿,游荡街头,把少爷派头摆得十成十。
“是的,君三爷。”她从善如流,把大人当成前世黑心烂肺的长官,顺着他就能少找些麻烦。
“你说的澄碧湖离此多远,初来乍到,多走走看看。”秋高气爽,游湖的好时节,湖水碧绿如洗,倒映着蔚蓝晴空,湖波荡漾催人眠。
“在城外,骑马约一个半时辰。”她话中有话的暗示,大人你一身细皮女敕肉就别折腾了,磨破了大腿皮肉得有多疼,养得娇贵的你可承受不起,不要往断崖扑腾了。
瞧着她眼底的不满轻蔑之意,君无瑕笑了,“我们走。”
看看谁才是那个娇生惯养的人。
在君无瑕的强势要求下,季亚襄不得不跟着他到了城外,紧接着先离开一步的顾寒衣带着马匹到来。
季亚襄勉强按捺着脾气,委婉劝说:“大人……君三爷不要逞强得好,到澄碧湖的道路颠簸,坑洞颇多,前些时日连日暴雨将路面冲得不平顺,不好行走,至今没有整修……”他真要自找苦吃,无视当地人的善意劝告?
“季姑娘怕了。”他一跃上马,风姿飒洒。
季亚襄目光冷静,不中他的激将法,“民女不会骑马。”
这年头的老百姓谁养得起马,不会骑马才正常。
拉车的是驴或骤或牛,家里就一辆骤车,父女俩谁出远门谁用,若在县城大多步行或坐车,城内有车马行,远近都载客。
但其实季亚襄的马术精湛,她穿越前得过全国马术竞赛冠军,她的二舅是马场主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
“无妨,三爷带你。”一说完,他手臂打直将人拉上马,置于身前。
“你……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快放我下去。”她心一慌,身子扭动想跳下马。
“季姑娘最好别乱动,男人很容易冲动的,别勾引我。”他俯在她耳畔低喃,嘴里说着轻佻话但面上坦荡如常,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谁勾引你了,我有自知之明,不会自比凤凰攀梧桐。”她说得咬牙切齿。
“凤楼梧桐……不妨试试。”
她勾起他的兴趣,第一次有女人看他的眼神不是迷恋,让他越发想要戏弄她,他觉得自己病了,若在京城定召太医过府一瞧,被人厌恶着还暗喜不已,真是病得不轻。
“三爷,你此举于礼不合,请放我下马,我可以自行骑一匹马。”她很快的镇定下来,语气软化。
“你不会骑马,不用勉强。”
他用她的理由回她,满是调侃,让她面含霜色,不再与他在口头上争锋。
反正只是同骑一马,她还不放在心上,果泳活动她都参加过,这算什么!
看她不再挣扎,君无瑕双腿一夹马月复,马儿就嗟嗟小跑起来,随行的欧阳晋、宁煜、顾寒衣骑马跟上。
四匹马、五个人出城,一离县城,路面开始高低不平,深一点的坑里还有半寸高的积水,铺路的小石子被雨水冲走了一大半,露出黄褐色的泥土。
尽管如此,前进的方向仍然不变。
这份颠簸让季亚襄心烦,觉得为什么要自讨苦吃?更烦的是,身后还有人骚扰。
她虽然不断地在心里给自己喊话,做心理建设,可是马一跑动难免有肢体上的碰触,也不知是无心或有意,挺直的后背一直撞向身后人的胸膛,感觉他身上的热度在攀升,连带着她也热起来。
入秋的天气应该是凉爽的,清风徐徐,前些日子下过雨更清凉无比才是,可是秋老虎从不依季节而行,早晨起床感觉微凉还披了件薄袄,太阳一升起就热了,太阳的热力狂肆地张牙舞爪。
“很热?”看她香汗淋漓,君无瑕轻笑出声。
“不热。”这点热真的不算什么,她在高温锅炉旁验过尸。
“我看你汗流浃背,额头都是汗……”他伸手轻触她眉上薄汗,她头一偏避开。
“三爷请自重。”她可以确定他在戏耍她。
“哎呀!日头太烈,晒得我晕头转向,脑子也糊了,襄儿刚才说什么,没听清楚。”嗯!她身上有一股淡雅的香气,非花、非香料,却沁人心脾。
君无瑕微微倾靠向季亚襄,嗅到了人家身上的香气,这一幕自然落在随行众人的眼里。
小舅太可耻了,居然占人家姑娘便宜,瞧他手往哪搁,太不要脸了,他怎么把京里的纨裤作风也带过来了!
可怜的季姑娘真不幸,清清白白的一朵小白花遇上不是人的恶龙肆虐,她只能自求多福,求早日月兑离魔掌。
很想出手相助的顾寒衣一想到小舅昔日的种种恶行,刚成形的胆子就散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还是不敢多事,静观其变。
他再一看两眼直视前方的欧阳晋,再看一眼面色如常的宁煜,突然汗颜,瞧他俩多沉稳,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他的历练还太浅了,得多学习学习。
殊不知欧阳晋心中正在咒骂,好个畜生,调戏良家妇女,最好来道雷当头一劈,劈死这登徒子,而宁煜想着君三爷是饿了多久,饥不择食,见到姿色不错的小仵作也想扑,未免太不挑嘴了。
而季亚襄从来不寄望于旁人的帮忙,她面色冷凝,斥道:“襄儿不是你叫的,还有你的头太沉了,民女纤弱的细肩撑不住一颗猪头……”他太得寸进尺!
她面色越来越冷,很想把某人踢下马。
“猪头?”自诩风度翩翩、清逸卓绝,有若谪仙的君无瑕瞧瞧自己,一双勾人的墨瞳带了三分邪气。
“别压我肩膀,沉了。”季亚襄冷着脸将靠在肩上的头颅推开。
知道再闹下去对方就真的要恼了,君无瑕没再贴近,只是含笑道:“三爷头晕。”
“民女有一帖专治晕眩的偏方。”
“什么偏方?”他没想太多,顺着她话语一应。
“那就是……”她忽地取出长针,身子一倾,往马腿上一扎,马儿吃痛仰起马头,前腿往前踢动,事出突然,坐在后头的君无瑕几乎要落马。
季亚襄偏助他一臂之力,手肘往后一顶,大意失荆州的君无瑕双目一睁,人后往翻掉下马,虽然他及时一个后翻双脚站立,但是仍灰头土脸的吃了一嘴泥,头发散乱脸发黑。
“哈哈哈——小舅,你好狼狈,太凄惨了……”
大快人心呀!苍天终于开眼了,恶人有恶报,活该!谁叫他自负才智过人,天下无双,调戏良家妇女,这回踢到铁板了,看他日后还张狂什么!
相较顾寒衣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文人出身的宁煜笑得文雅,嘴角微微往上扬,看得出也心情甚佳,看到君无瑕阴沟里翻船他甚是欢喜,想着要不要过去补一脚。
唯一没笑的欧阳晋忍得面颊涨红,君无瑕秋后算帐的手段他知之甚详,因此一忍再忍,忍得快憋出内伤。
君无瑕脸色黑如墨汁,伤了自尊,不禁恼羞,“闭嘴!”这小子没被抽筋扒皮过,该让他尝尝滋味。
“君三爷,头还晕不晕?”坐在马背上,季亚襄手握疆绳,姿态优美,居高临下的俯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