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禀秦王,禀太后,两家交换婚书,定了亲。
王府备娶是一年,她原本以为图南娶妻生子后性子会定下来,一个男子有了家,自然有奋斗的目标,想给妻儿最好的。
可是事实却跟她想得不一样,图南成亲后反而变得不上进了,她听玄之说,袁朝阳每天早上的眉毛都是图南给画的。
身为一个母亲,实在很气儿子没出息,但自己也是第一次当婆婆,知道不要伸手管到小夫妻的院子,只能安慰自己,图南还小,等过几年会好的。
可是在“过几年”到来前,萧图恩先长大了。
表面乖顺,实则狼子野心,他肖想世子之位,一个庶子也敢想。
王爷第一次说起想请封萧图恩为世子时,图南正跟朝廷请两个月大假,为了带袁朝阳去北夷国开开眼界,她连跟王爷说“给图南一个机会”都没办法,一个儿子夙夜匪懈的努力,一个儿子带着妻子出国畅玩,对一个王爷来说,要怎么选择,很明显。
所幸太后对她这个秦王妃还是有几分垂怜的,请封之事太后挡了下来,说再看看吧,虽然东瑞国传贤不传长,但萧图南毕竟是嫡长子。
想到往事,秦王妃脸色不好看起来,袁朝阳除了媚惑丈夫外,还有一点不好,她生不出孩子。
成婚三年,没有通房姨娘,袁朝阳独宠,却是没生下一子半女。
每天早上立规矩,看到柴孺人抱着萧图恩生的那些孩子,彷佛在跟她炫耀似的,她就觉得难受。
秦王妃紧紧握住茶杯,然后又放松,不怕,她的图南已经是世子了,而且深受皇上倚重,皇孙们也都想拉拢他,反倒萧图恩最近几年办事不力,被斥责了不少次。
只是袁朝阳……这次又是袁朝阳!碰到她就没好事。
不行,她一定要图南把裴秀女跟邓秀女收房,她要当祖母,她要抱娃,可图南那样黏着袁朝阳,对别人又和尚似的……
“翠枝,本王妃想给图南用点春香粉,你觉得呢?”
伍嬷嬷扑通一声下跪,“王妃明鉴,老奴对您忠心,也没忘记娘家的人都还在国公府吃饭,可是给郡王下药这事……王妃,老奴死不足惜,要是郡王知道,怕是要跟王妃离心的。”
“你不说,本王妃不说,谁会知道。”
“郡王会知道。”伍嬷嬷连连磕头,“王妃,郡王近几年威严已立,不是昔日的孩子了,郡王现在不想当爹,就算秀女们运气好怀上了,郡王那性子也未必会准她们生下来……”
秦王妃听了来气,“难不成就让他一直跟那袁朝阳纠缠吗?”
伍嬷嬷瑟缩着肩膀,不敢说话。江南一行,她也有跟去,亲眼看到郡王听到袁大小姐落泥坑后是怎么坐立难安,以及后来深夜骑马赶去,亲入泥坑救人。
郡王死心眼,也许有一天袁大小姐又会回到秦王府,自己如果现在说她不是,说不定哪日就会被袁大小姐知道,何必呢。
秦王妃坐在绣墩上气得不行,昨晚去曲文苑看图南,他虽然力装镇定,但眼神还是十分欣喜,她好久没看儿子这样眼中有光了。
哼,只不过去大牢看了一趟袁朝阳,就这样高兴吗?
让他把裴秀女跟邓秀女收房,就这么难吗?
不行,宁愿让他恨自己一阵子,也不能让袁朝阳毁了他一辈子。
*
半个月后,天气转凉,秦王妃终于去了关押袁家的大牢。
大牢主事孙忠都搞不清楚这两个月来他迎接了第几次大人物,永乐公主,青和郡王,安平郡王,泯东县子,雯景县主,羽丰郡王,常富县主……他终于搞清楚了,这袁家有个女囚当年是东宫伴读,跟这些贵人一起长大,交情也没变,所以贵人这才纷纷过来探视。
他已经尽量照顾袁家了,不过大牢就是这样,那怕再多破例,环境也是又脏又臭,辑螂老鼠满地爬,空气中尽是污浊晦气。
孙忠看秦王妃捣着鼻子,连忙说:“王妃,这里还在出入口,里面更脏更臭,还是您想交代什么,下官给您跑一趟。”
以一个王妃之尊,当然不可能跟一个看管大牢的人说话。秦王妃身边的屠嬷嬷挥挥手,“不用废话,带路。”
“是,王妃请,小心脚下。”
跟每一次贵人来一样,孙忠带路,几人点着火把簇拥往前,孙忠不敢偷看秦王妃,但他也知道秦王妃什么感觉,他天天来一趟,已经来了两年,都还觉得臭不可挡,这些贵人肯定十分震撼。
“最里面那间就是关袁家人的牢房了,有窗,透气的。”前几个贵人都要他对袁家好一点,孙忠当然以为秦王妃也是,“郡王说了,三餐要白饭,菜肉各半碗,下官都有照办,饮水方面也是足够的。”
秦王妃听了实在不畅快,又想知道是不是自己那个傻儿子,“哪位郡王?”
“羽丰郡王。”
秦王妃无奈,她就知道。
这袁朝阳不知道有什么魔力,她是很感激袁朝阳离开了儿子,可是现在却感觉,袁朝阳好像没离开过。
图南已经是个男子汉,有一说一,他说会把袁家捞出来,那袁家就可以得救升天,而她堂堂一个一品王妃来到这污秽不堪的大牢,是想对袁朝阳晓以大义,若是袁家被赦免,就请她离开京城,去哪都好,总之不要继续出现在图南眼前,自己这个国公府出身的王妃愿意把一半的嫁妆给袁朝阳,算是给她的一点补偿。
孙忠哈着腰,“前面这间就是袁家牢房了。”
贵人来得多了,所有的士兵都训练有素,现在不用孙忠交代,已经将火把插在墙上,然后自己下去。
跟着秦王妃来的仆妇很快放下绣墩,秦王妃坐了下来。
火光摇曳中,就看到黑暗中几团东西移动身子,然后是几声不太整齐的“民女见过秦王妃”,“民妇见过秦王妃”。
两家曾是亲家,她这几年养尊处优,模样自然变化不大,认是认得出来的。
秦王妃四十几岁,眼神没那样好了,虽然有火把,但阴暗处还是看不清楚,于是道:“袁朝阳呢?”
“民女在。”
“过来。”
秦王妃就看到一个影子从黑暗中走出,肮脏不堪,脸颊浮肿,腰围十分宽松,显然是怀孕了。
秦王妃瞪大眼睛——袁朝阳不是不能生吗,怎么怀上了?
变胖吗?没听说谁蹲大牢能变胖的。
她怀上了,是又成婚了吗?也不对啊,皇家究责时,孕妇,六岁以下幼儿,出嫁女,这三种是可以免得的,所以她没成亲。
图南半个月前来看过她,不会不知道她怀孕,这样还特别交代要照顾她?他是傻了?前妻都有孩子了,根本不需要他这个前夫特别关注。
秦王妃一下愤怒,一下背后发凉,万一不孕的真的是图南,自己该怎么办?
身为世子不能无后,难道真要抱萧图恩的孩子来立嫡?自己跟柴孺人斗了一辈子,最后这秦王府还是落在柴孺人的儿孙身上?
可是那天她去曲文苑见图南,图南很高兴,那是一种苦苦压抑的兴奋——前妻有了别的男人的孩子,正常人不会高兴成这样吧?
除非……除非……
秦王妃整个人一下冷一下热,如果这孩子是图南的,那代表自己的儿子还在跟袁朝阳纠缠不清,而且日后更不可能断开,可如果这孩子不是图南的,那就代表不能生的是自己儿子,更糟糕。
秦王妃看着袁朝阳的肚子,只觉得嗓子很干,“几个月了?”
“禀王妃,四个多月。”
四个多月。
秦王妃拿出帕子按了按额头,一下像在天堂,一下又像在地狱,想问孩子是谁的,又觉得这问题有失王妃身分。
她想要孙子太久了,如果不是萧图南的,她会很失望。
跟着秦王妃二十几年的屠嬷嬷知道王妃的心意,转身问孙忠,“近日还有哪位贵人来看袁大小姐?”
孙忠想都不想就回答,“常富县主亲自来过一趟。”
“还有呢?”
“羽丰郡王天天派人送补汤进来,秦王妃放心,下官已经交代过了,只要是送给袁家的,一律不得苛刻。”
秦王妃只觉得都要喘起来了,这孩子肯定是图南的,不然没哪个男人会这样大方,照顾怀孕的前妻。
现在已经不是图南离不离得开袁朝阳的问题,而是她要当祖母了,哪怕是个女娃,也有图南的血脉在里面。
秦王妃晃了晃身子,屠嬷嬷连忙扶住,“王妃可要去外面透透气?”
秦王妃挥挥手,又看向袁朝阳的肚子,心里十分复杂,但还是高兴居多。
图南要有后了,这几年她就烦恼这事情,就算是托生在袁朝阳肚子里,那也是他们秦王府的县子县主。
一时喜悦,忘了她的目的是来让袁朝阳出狱后离开京城的,看了牢狱环境,只觉脏臭污浊,实在不是个养胎的好地方,好歹把里面弄干净点。
图南现在在查袁家案子,自己是主事者的母亲,倒是不好出面,回头拜托常富县主再来一趟应该是可以的。
秦王妃定了定神,“生完孩子后,有什么打算?”
在她的想法里,这是儿子的种,当然是由萧图南把孩子接回王府,从此在王府快乐的长大,至于母亲?不重要,王府有很多嬷嬷娘子,她们可以替代母亲,她这个祖母也会照顾好孩子的。
若是男孩,理所当然立为小世子,若是女孩就招赘,隔代立孙世子也是可以的,东瑞国的规定没这样严格,总之,不能便宜了萧图恩跟柴孺人。
袁朝阳低声道:“生孩子就养孩子,等孩子长大生孩子。”
秦王妃皱眉,“你难道还想自己养?”
“民女的孩子,当然民女养,这孩子是民女的,跟谁都没关系。”
秦王妃噎住,袁朝阳说得也没错,这跟婚生子女不同,和离了七年,女方怀孕,没有哪个官府会把孩子判给前夫,袁朝阳虽然是庶民,但却是永乐公主的闺中密友,永乐公主可是甘淑妃的孩子,也是太子亲妹。
有这样一个闺中密友,袁朝阳的身分不能说完全是普通人。
可是这明明就是图南的孩子,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人性如此,只有对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孩子才会这样殷勤。
秦王妃道:“你把孩子给本王妃,本王妃把一半嫁妆给你。”
“民女的钱已经足以好好度日,没想过要过得多奢华。”
秦王妃见钱说不动,转而一想,放软声音,“我们好歹婆媳一场,你总该知道图南现在的处境,图南无后,他需要一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儿都没关系,我朝允许隔代立孙世子的,你是皇室伴读出身,想必也知道身为皇家子女有多大好处。”
“孩子本该姓萧,你却让他姓袁,你这是剥夺了孩子的前程,身为秦王府的小世子是多大的荣耀,什么都方便,什么都有,跟身为普通人的孩子完全不能比。”
*
第十二章 秦王妃的盘算(2)
御书房中,皇帝问道:“图南,宣凝公主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他最近身体不太舒服,钦天监夜观星象,说是福星给乌云盖住了。
是了,宣凝是他的“福”,宣凝生病,等于福星黯淡,自己这天子当然龙体不快。
因为宣凝公主身体不舒服,皇帝天天去景宜宫看女儿,宣凝公主换了周家的布料穿,身子是不痒了,但那些斑痕好得慢,小孩子又不懂忍耐,常常痒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到父皇来了就撒娇,要抱抱,皇帝抱着自己的“福”,耐着性子哄。
皇帝对岑贵妃是没前一两年这样宠爱了,可感情还是有的,六十多岁的年纪不过八个儿子,其中两个就出自岑贵妃的肚子,这阵子许是宣凝公主身体有恙,两人常常见面,皇帝对岑贵妃的感情又回来了不少。
虽然游美人贴心,但岑贵妃还是可爱的。
说来,他也一阵子没去游美人那里了,不过还是先去甘淑妃那看看,太子的生母总不好过分冷落,失了太子面子。
“禀皇上。”萧图南双手拱起,“已经知道是谁在布料中动手,证据正在取,这一两日内可呈上。”
秦王听了,苦苦忍住得意,自古最开心的就是青出于蓝,图南总算没忘记从小的教诲,成了出色的人。
裘内务府监道:“羽丰郡王好手段。”
秦王连忙说:“裘内务府监别夸坏了孩子。”
“秦王太客气了,这等案子若是到下官手中,肯定成悬案,羽丰郡王却是两个多月就辨明是非,不愧是皇家人。”尤太师一出口,一次拍了三个马屁,皇帝是皇家人,秦王是皇家人,羽丰郡王是皇家人。
苏大行台尚书令忍住白眼,“禀皇上,既然羽丰郡王已经有了头绪,微臣建议,不如重新考虑皇商这件事情,派令进贡,而不是竞贡。竞贡会有竞争,难免就有意外,这次是宣凝公主命大,万一下次来人心狠,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意外。”
皇帝暗忖,“图南,你觉得呢?”
“臣认为苏大行台尚书令所言有理,不如恢复皇祖父时代的皇商制度,免了竞争,当然也得重新修法,敢对公主动手,好大的胆子。”
皇帝脸色不太好看,“朕倒要看看那人九族有多少人。”
言下之意,抓到了要九族处死。
御书房中没人反驳,就连吃素的苏大行台尚书令都没有,这次是对宣凝公主动手,难保下一次不是对皇上动手,有本事在后宫耍花样,这人本事不小,把手伸进养心殿也不是不可能。
皇帝六十几岁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很能沉得住气,不急着问是谁,等图南把卷宗整理好,自然会知道。
其余在御书房的官吏虽然奇怪谁这样大胆,但皇帝都没问,自己当然不会问,不然是逾矩。
皇帝道:“图南,那皇伯父就等你好消息了。”
萧图南恭谨道:“臣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秦王甚喜,皇帝用的是“皇伯父”,而不是“朕”。
*
刚刚入夜,景宜宫准备安歇。
黄姑姑是宫中地位最高的宫女,祁皇后不愿意宫女宫人太过忠心于妃嫔,所以每个妃嫔除了两个大宫女以外,其他照护的人是轮着来的,年初给了这个宫多少人,年底就要还回多少人。当然,打死一两个皇后不会追究,只不过如果年年都少人,倒显得自己心狠手辣了,所以妃嫔们在弄死人之前都会斟酌一下。
黄姑姑是跟着岑贵妃一路荣升的,从一个小小秀女开始就跟着她,然后到今日成了一品贵妃,听说皇上有意再晋位分,那就是皇贵妃了,等同副后,将来太子即位,岑皇贵妃就会变成岑太后,在宫中颐养天年。
黄姑姑正在哄两岁的品仪公主,小宫女过来说,岑贵妃叫人。
黄姑姑心里得意,岑贵妃虽然已经入宫多年,但还是离不开自己,说来自己也是好眼光,当初在那一百多个小主中,一眼相中岑秀女,一路扶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