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嬷嬷过来,“小姐明明这几年都想着羽丰郡王,现在好不容易郡王开口了,小姐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嬷嬷没听他说,姨娘而已。”
“郡王的姨娘,等郡王继承王位,那可能就是孺人了,也挺好的。”
“才不好呢,上头有人,并肩有人,下头有人,我想想都头大,还是现在好,当袁大小姐可比当袁贵妾自由多了。”袁朝阳收回视线,“再者我跟秦王妃合不来,我若再入府,就是风波的开始,到时候大家都为难。”
郝嬷嬷心疼,“说来说去,小姐就是太替郡王着想了。”
“我也替自己着想呢,贵妾,很多事情—五岁可以做,二十五岁不行,不过偷偷跟嬷嬷说,他来跟我提再入府的事,我还是高兴的,我不怕他生气,我只怕他忘了我,现在可好,他应该怎么样都不会忘记我了。”
袁朝阳露出一抹复杂的笑,萧图南虽然长大了,可是内心深处还有个地方没变,很纯情,他们一夜温存,他就觉得自己该负责了。
真可爱。
袁朝阳你做得很好,萧图南从玩乐人生变成国家栋梁,这都是你的关系。
*
御书房。
今日在朝上,众臣都能感觉得到皇上心情不好,从国子司马被臭骂一顿之后,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皇帝连问了两次还有没有事情上奏,底下一片装死,有事也不敢讲了,皇上心烦意乱,再大的事情都得押后。
早朝结束,皇帝宣了苏大行台尚书令,裘内务府监,萧图南入御书房。
进了御书房,这才发现方太医已经在等着了。
皇帝脸色不好,“方太医,你给说说宣凝的事情。”
萧图南一凛,宣凝公主是岑贵妃的长女,聪明伶俐,很得皇上喜爱,年仅六岁,已经封有食邑。
“是。”方太医拱手,“下官见过羽丰郡王,苏大行台尚书令,裘内务府监,前日岑贵妃来口谕,下官就去了景宜宫,发现宣凝公主哭闹不止,说身体不舒服,下官把了脉,只觉得公主气息紊乱,肺脉极喘,又命医女检查公主身躯,医女说公主身上多处绿斑,下官觉得奇怪,听医女形容,那斑一块一块,四周已经被公主挠红,照顾的姑姑说,宣凝公主饮食都照旧,只不过最近因为天热,把棉衫换了轻纱。”
萧图南眉峰一蹙,心里隐隐觉得不妙,景宜宫的轻纱是袁家所贡,若是宣凝公主穿出毛病,那可不好善后。但这轻纱都已经入宫两个多月了,怎么会现在才出问题?
方太医继续说:“下官便把宣凝公主的衣衫取回太医院,用水气蒸,果然见得颜色渗出,还发出刺鼻味道,竟然是便宜的劣纱,公主那也不是身体不适,就是小孩皮肤女敕,禁不起劣质染料的接触。”
内务府掌管宫中吃穿用度,劣纱进宫,责任最大的就是内务府监。
裘内务府监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皇上息怒,是臣疏失,是臣督促不周。”
皇帝微愠,“这等轻纱怎么混入宫的?”
裘内务府监道:“是城南袁家贡的——”
“袁老爷是前袁太常少卿的儿子。”萧图南打断了裘内务府监,那裘老头,一听开头就知道他打算把锅全倒到袁家身上,“说来也是书香之后,不是投机商人。”
听到前袁太常少卿,皇帝的脸色好看了一点,“进入后宫的东西都得层层检查,怎么会让次品进宫?朕连续两日去景宜宫,宣凝嗓子都哭哑了。”
裘内务府监抖着身子,“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然后又拉住萧图南的衣袍下襦,“郡王救我。”
皇上今年六十多,有三十几个公主,但宣凝公主是比较特别的一个存在,她出生那日,东瑞国的海军打赢了异域海匪,六百里捷报入京,钦天监说小公主八字带福,生来会保佑爹娘的。
皇帝渐老,开始迷信起来,这小女儿生来带福,说不定能保佑自己长命。现在宣凝公主因为身体不适哭闹了两天,皇帝就觉得自己的运势被影响了,他没这么疼爱女儿,他担心的是自己,怕自己的“福”病了,去景宜宫看的也不是女儿,是探视自己的福气。
苏大行台尚书令道:“臣启奏,此事简单,既然所有入宫的东西都登记在案,命商家入内务府接受调查便是。”
皇帝挥挥手,“太麻烦了,宣凝公主是朕的运势……朕原本想诛三族,看在袁太常少卿的分上,袁家满门抄斩就好。”
“皇上。”萧图南开口,“未经调查就满门抄斩,说出去有损皇上仁名。”
第十章 袁家遭劫下大牢(2)
皇帝犹豫了,名声也很重要,他是明君。可是岑贵妃哭得那么可怜,求他帮宣凝公主出头。
说来他也一阵子没见岑贵妃了,这两日要不是宣凝身体有恙,他去探视,都不知道岑贵妃瘦了这么一大圈,老嬷嬷说岑贵妃天天盼着皇上来,相思瘦了。
皇帝想想,又对岑贵妃起了一点爱怜,这几个月他沉溺游美人的温柔乡,倒是疏忽岑贵妃不少……
萧图南拱手,“宣凝公主乃方太医之责,劣质轻纱如何进宫乃裘内务府监之责,照顾公主之事臣帮不上忙,但调查之事,臣愿替皇上分忧。”
苏大行台尚书令连忙道:“臣附议,秦王府跟前太常少卿府断绝往来多年,羽丰郡王势必不会偏袒。”
裘内务府监听见萧图南把责任揽自己身上,都快激动哭了,只要皇上点头,让羽丰郡王去调查,他就算逃过一劫。
皇帝沉思,“这秘密灭门,可做得到?”
萧图南心里知道,现在扯前袁太常少卿在朝三十年的什么都没用,天家无情,臣子效力是应该的,于是转了方向,“皇上,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秘密,一旦灭门之事传出去,只怕有损皇上仁名,袁家做错事情该罚,但是不能让这种平民商户影响皇上名声。”
皇帝想了想,也有道理。
一个袁家,两个袁家,灭了就灭了,没什么,可是话传出去,老百姓会说他残暴,这样他累积多年的仁名就没了。
萧图南打铁趁热,“皇上,仁名就是人心,仁治天下,四海来朝。”
苏大行台尚书令连连点头,“臣附议。”
他跟前袁太常少卿在朝廷互看了三十几年,虽然私下不来往,但这样见了三十几年,没交情也有感情,不忍心他这一门都灭了,何况原因不过是公主皮肤痒,这可不是什么灭门大罪啊,说穿了,是皇上担心自己的运气罢了。
皇帝沉吟了一下,“都先下大牢吧。”
萧图南知道袁家是逃过一劫了,皇上已经退了一步,他得见好就收,“臣领旨。”
*
袁家被抄了,是萧图南领的头,裘内务府监为次。
袁老太爷过世时,杜太君已经分了一次家,因此这次人倒是不多,柳氏有孕,昌哥儿,可姐儿,仁哥儿未满六岁,可免,其余人都被拘出。
萧图南站在前庭,当然也看到袁朝阳被拘出的那个瞬间。
袁朝阳之前都很配合官兵,待看到萧图南,一下冲了过来,很快又被拉回去。
袁朝阳嚷嚷起来,“萧图南,我的轻纱没问题,是有人想害我!”
裘内务府监毫不犹豫的打了她一个巴掌,怒喝,“大胆,羽丰郡王乃堂堂正二品,岂容一个罪犯直呼其名!”
萧图南没阻止,他现在多偏袒袁家一分,救出袁家的机率就低一分。
他得秉公,才能尽最大的能力给皇上交代,于是挥挥手,官兵就继续把袁家人往外推。
柳氏挺着大肚子追出来,手上牵着三个孩子,哭哭啼啼的,“……郡王,民妇跟丈夫说几句话行不行?”
袁大丰吼着,“带孩子回屋,别让孩子看这些。”
仁哥儿年纪太小,什么也不懂,只是喊着,“爹,爹。”
袁老爷还是维持着体面,沉着声音,“大丰媳妇,好好照顾孩子,要是有什么艰难,去找宗主,宗主会安排。”
杜太君也道:“听你公公的话,三个孩子还要靠你。”
李姨娘大哭大嚷,哭得脸都花了,“官爷英明,奴婢只是个姨娘,不是袁家人,让奴婢留在宅子中吧!”
八岁的袁朝宜拉着李姨娘的裙子嚎着,“我跟姨娘在一起。”
李姨娘连忙拍掉女儿的手,“小姐是袁家人,是太太的四女儿,跟奴婢没有关系,可别糊涂了。”
袁朝宜哭了起来,“姨娘不要我了。”
杜太君又扑向袁大有,虽然双手已经绑上,但还是勉强从袖子中拿出帕子,给袁大有垫着。袁大有读书有成,袁家将来还要靠他,这手是写文章的手,可千万不能被手镑伤了。
袁太太已经没了主意,又想喊冤,但又担心媳妇跟三个孙子,急得直哭泣。原本好好的一家人在吃晚饭,突然有人拍门,守门婆子才刚打开门,一众官兵就进来,拿着名单一一点人。
听得带头的官兵说,袁家进贡的轻纱有问题,宣凝公主穿出了毛病,皇上亲令抄家下大牢。
袁家都慌了,轻纱而已,最多就是不喜欢,能有什么毛病?他们袁家入京百年,也没听说谁穿轻纱穿出问题。
然而官兵众多,不容他们辩解,一一抓了起来。
家里三个娃被吓得嚎啕大哭,袁太太那个心疼啊,可是又没办法哄,连想叫李大总管去拿些金银贿赂些时间都来不及。
袁太太流着两行眼泪,“大丰媳妇,三个孩子就靠你了,家里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李大总管,李大总管也不能拿主意的,就问宗主,问舅老爷也可以。”
柳氏哭泣道:“婆婆,媳妇不懂这些……”
袁大丰沉声,“不懂也得懂,哥儿姐儿都得靠你。”
袁朝阳刚刚挨了打也不怕,又停住脚步,回头喊着,“还请羽丰郡王告知永乐公主或者青和郡王,袁家遭难,请他们看在昔日同窗,出手相救。”
萧图南就不爽了,本郡王人就在这里,为什么不求我?
但不爽也只是瞬间,挥挥手,袁家十几口人就这样被拖上囚车,囚车辘辘朝城中的大牢前进。
这是萧图南第三次进入袁家城南落脚处,第一次是为了偷看袁朝阳的伤好了没,第二次是为了问她要不要当他的姨娘,第三次是为了抄她的家。
柳氏挺着肚子搂着三个娃儿倚在门边,瑟瑟发抖,萧图南看了母子三人一眼。
昌哥儿突然扑过来,“你这个坏人,坏人!”
萧图南接住了他,也接住了他的小拳头,小小人儿也知道家没了,十分愤怒。
柳氏大惊,连忙过来拉住昌哥儿,“郡王恕罪,孩子不懂事。”
“坏人,坏人。”昌哥儿被拉住了,但还在踢腿。
“无妨。”萧图南看了四周,“李大总管人在哪?”
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连忙出来,“小人参见郡王。”
“带你家女乃女乃跟三位少爷小姐去客栈住一晚,明天再回来。”
李大总管是个懂事的,知道这是羽丰郡王开恩,免了主子母子四人目睹抄家,连忙跪下磕头,“小人替女乃女乃多谢郡王。”
柳氏带着孩子离开后,萧图南手一挥,跟裘内务府监开始抄家。
每个房间都有人进去,每拿一件物品出来,就交由书记登录,出自哪个房间,是瓷器还是玉器,什么模样,然后编号,并贴上封条,要是确认无罪,自会归还,要是有罪,那就充公。
袁家就像一般富户,房间摆设以古董跟玉器为主,袁老爷喜欢搜集茶壶,从他的房间中搜出了四十几个不同的茶壶,有紫砂,红泥,还有黑泥跟朱泥,什么质料都有。
太太姨娘女乃女乃的房间都是衣料,首饰。
然后到三进东角,袁朝阳的房间。她的衣服非常多,各种颜色布料都有,首饰都是珍珠玉器,而且尽是昂贵的种类,看样子日子过得不错。
官兵捧着一个樟木箱子过来,唱名,“三进东角房的床下箱子一个。”
裘内务府监道:“打开登记。”
箱子,盒子,匣子,都要打开确认里面的物品。
袁家富有,东瑞国又不禁止奢华,因此上上下下用的都是好东西,前面抄出的各种收藏已经让人惊讶,众人想着藏在床下肯定是什么珍稀古玩,一打开众人都咦的一声,各种疑惑——几样小孩子的玩具。
有点发黄,破旧,却是没有灰尘,看得出三进东角的主人非常珍惜。
琉璃盏,水莲灯,白貂围巾,菩提串,两张仙人纸牌,砚台一方,几支不知道原本是串什么的竹签,还有一把梳子。
萧图南拿起那把梳子,他知道梳子是檀木的,当年他买的时候,小贩说用檀木梳子梳过的头发会有香味,他跟袁朝阳都还小,不懂得这是骗术。
他问:“我买给你好不好?”
袁朝阳笑着点头,“好哇。”
隔天他喜孜孜的问她,梳头香不香,她说不香,梳了好几次还是一样,两人后来跟言太傅说起,言太傅好笑的说,你们被骗啦。
七巧节来的都是外地摊贩,就赚这一天,什么话都说。
萧图南觉得自己丢脸,相信小贩的话送了一支不香的梳子,于是说改天再送她一支,袁朝阳却说不用,虽然不香,但是她很喜欢。
“奇怪。”裘内务府监的声音传来,“这些小东西值得放在樟木箱子吗?”
樟木箱子不便宜,但好处是防虫,放在里面的物品不会坏。
旁边一个官阶比较高的士兵讨好说:“可能是袁家几个孩子的吧。”
萧图南知道,个是那是他送她的琉璃盏,他送她的水莲灯,他打猎射来的门貂围山,那些竹签,对了,只要他们上街,肯定要买糖人吃。
一年何仙姑诞生日,他们跑去庙里,寺中尼姑给了他们仙人纸牌,说压在枕头下可以一觉到天亮,那阵子袁朝阳刚好有弟妹出生,她说小孩真能哭,整个院子都听得见,女乃娘也哄不住,于是萧图南把自己的仙人纸牌给了她,让她压着两张睡,定能睡得更好一些。
菩提串是他随太后进玉佛寺念经,住持给的,说能保长命百岁,他回头转手给了袁朝阳,母妃为了这件事情还臭骂他一顿。
他不知道她都留着。
萧图南一时间心思起伏,她说自己嫁给他不是什么情爱,只是以为他可以当上世子,自己可以成为郡王妃,没想到他这样没出息。
可是为什么这么势利的她,却留着这些一点都不值钱的东西?
“肯定是孩子的。”裘内务府监好笑,“这些小东西也只能讨孩子开心,我的女儿今年十二岁,送她的东西不够值钱还不要呢。”
官兵头领附和道:“袁家也是够宠了,这些旧玩具也用樟木箱子,下官家的樟木箱子可是用来放房契跟卖身契的。”
萧图南心想,袁朝阳,这些旧物对你来说这样重要吗?
放在防虫的箱子,藏在床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