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无子,岑贵妃可是生有两个儿子的人,虽然说太子是甘淑妃所出,不会再改变,但一个没有儿子的皇后,通常不太会树敌。
再者祁皇后无子,祁家几个大老爷又不争气,随着时间更迭,祁家势必衰落,得另外找外援才行,现在岑贵妃的儿子都还小,若是能跟祁家女儿订亲,让祁家出几个王妃,那对于祁家的繁荣肯定大有帮助。
除非,祁皇后要跟甘淑妃联手。
但甘淑妃没必要跟祁皇后联手,她有太子,太子妃就是甘家女儿,太子妃还生有四个儿子,甘家三十年内是不用发愁的。
萧图南觉得里头有点状况,但一时之间还厘不清楚。
一向忍让的祁皇后阻止了岑贵妃,岑贵妃能就此罢休吗?
不过话说回来,岑贵妃也不若过往得宠了,现在后宫最得宠的是去年刚进宫的游美人——安平郡王的庶妹。
游美人现已经怀孕,皇上两三天就去看她一次,又因为她的祖父安平老王爷是跟着皇帝打天下的,功劳很大,所以连不太见人的太后都宣了游美人几次。游美人喜欢喝朱家的滇红,朱家的滇红已经在年初被列为皇品。
岑贵妃喜欢袁家的轻纱,袁家的轻纱却没能被列为皇品。
萧图南知道,这可不是商家的问题,是后宫角力的问题,已经平静了十几年的后宫看来又要起风波了。
*
萧图南的马车在城南转角停下,伍大打听到,袁大小姐已经开始去九号布庄,不过都戴着帷帽,不知道脸上的伤怎么样了。
萧图南觉得自己很没用,但是这几日袁朝阳鬼魅般的盘据在他脑海,他一直想到新婚那日喝合卺酒,袁朝阳跟他撒娇说“你可对我好一点”。
那日她画着很浓的妆,左右嘴角各被点了一颗红痣,额头中央贴着花钿,在那之前,他还以为自己比较喜欢她素净的样子,后来才知道,原来只要是她,不管什么模样他都喜欢。不化妆很美,浓妆别有风情。
他来看看就好,萧图南心想,就看这一次,看完,他回城中就让媒婆拿画像给他,准备成亲生子,只要确定袁朝阳无碍,他就可以没有牵挂了。
他没穿朝服,而是穿了一件普通的深蓝色袍子,靴子也是特别买的,没有明珠跟绣线,就是一般人会穿的款式。
袁朝阳这九号铺子位在城南闹区,一条可以通行两辆马车的大街上,左右都是各式各样的铺子,卖古玩的,卖字画的,卖文房四宝,还有好几家书铺,居然还有娘子书铺,摆明专做女子生意。
早就听说城南比城中开放,果然不假,一路行来,他已经看到几位女掌柜神情自若的招呼客人,也没有客人会觉得奇怪。
难怪袁朝阳在城南过得好,和离妇在城中别说出门做生意,恐怕连走路都要低头,哪像城南这样自由。
到了,袁家九号布庄。
里面已经有几个客人,都有卖布娘子招呼着。
萧图南一脚踏进去,立刻有个卖布娘子过来,“贵人日安,奴婢姓林,请问今日找点什么?给什么人做衣裳呢?”
萧图南想了一下,“给我母亲。”
“您看这几卷如何?”林娘子亲切的拉了几卷布下来,一一介绍,“这是我们袁家特有的轻纱,夏天穿起来最是凉快,贵人的母亲可以穿这个月白色,霜色,雪青色,蔚蓝色,鸭卵青,天气热,穿浅色凉快些,也显得年轻,我们家掌柜说了,女子年纪大得穿得更鲜艳,这才有精神。”
“那就给我都来一些吧。”
林娘子有经验,不问价格,也不挑颜色,一听就知道这位大爷甚少自己买东西,但他们袁家作的是诚信生意,不欺客的,“奴婢给贵人各裁十二尺,可以做上襦裙一件,另外配上素色做安歇时的衣服,贵人觉得可好?”
“那就这样吧。”萧图南想了一下,不对啊,他又不是来买布的,他只是来确定一下袁朝阳有没有事,于是装作一副不经意的样子,“怎么不见你们家掌柜呢?”
林娘子噗嗤一笑,“掌柜在后头呢?”
萧图南却是奇怪,笑什么?
他自然不知道袁朝阳本来就行情不错,无子是无子,但是貌美又有钱,手上十几间铺子,这样的女子谁不爱,穷的奢望娶她养家,富的希望她能把生意更上层楼,至于孩子,不要紧,姨娘能生。
何况袁家轻纱这几个月可是锋头无二,原本就没断过的媒人这几日走动越发频繁起来,袁朝阳在城南商人世家的心中可是小财神,能赚钱的。
这阵子天天有人上门打听袁掌柜,其中一户姓张的最积极,听李管家说,张少爷是考试这才耽误了婚期,已经有庶子三人,所以不在乎正妻有没有孕,张少爷现在被分发当文吏,是九品校书郎,袁掌柜如果过门,那就是官太太,张家也承诺会把通房丫头的卖身契都给袁家,好让通房丫头不敢恃子而骄。
当然这些萧图南通通不清楚,城南跟城中氛围相差大,城中和离女子可是过得很艰难的,他当然不会清楚袁朝阳其实行情很不错。
林娘子笑说:“大爷可是姓张?”
“我不姓张。”
“好啦,都知道您不姓张了。”林娘子笑得暧昧,“我家掌柜人可好了,又漂亮,又温柔,做起事情来干脆俐落,对下人又好,有她持家,家里肯定旺旺旺。”
另一个胖娘子过来,“什么旺旺旺?”
林娘子笑说:“这位大爷来打听袁掌柜,对了,他不姓张。”
胖娘子哦的一声,“明白。”
萧图南就闷了,“我真不姓张。”
“了解。”胖娘子笑咪咪的,“其实呢,我们也是舍不得袁掌柜的,不过如果能有个好归宿,我们也替她高兴,女人家嘛,总还是要有个依靠,张少爷我们瞧着都不错,喔对了,奴婢忘了,您不姓张。”说完又笑起来。
萧图南真的无言了。
他在京城做事,雷厉风行,谁不知道羽丰郡王交代的事情要赶紧办好,就连几个皇孙看到他也是客客气气,可是他现在面对一堆婆妈却是无计可施,只能任由她们调侃。
对了,张少爷是谁?哪门哪户的张少爷?听起来想娶袁朝阳?
袁朝阳是属于……
不是,他都还没娶妻,还没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袁朝阳那小势利眼可不能比他先找到新郎君。
“照我说啊,张少爷不好。”一个瘦娘子过来,“我看还是李管事最好,这几年跟着袁掌柜东奔西跑,照顾稳妥,虽然是下人,但出身也不是自己能选的,照我说啊,肩膀可比出身重要多了。”
“我也投李管事一票。”一个明显年纪最大,嬷嬷级的人物接口,“不是我自大,我跟袁太太还是有点小交情在,我看袁太太也是中意李管家的,这几年李管家的表现袁太太都看在眼里,张少爷不过九品校书郎,又不是什么大官,再者,大官也没什么了不起,袁掌柜之前的夫君还出身王府呢,还不是一样迂腐的嫌弃她不会生孩子。”
胖娘子不认同了,“张少爷的爹娘好相处,这就赢了一大截,李管事人是不错,不过他跟他亲娘相依为命多年,好不容易才认祖归宗,未必乐于见到儿子娶了心仪的女掌柜,郑家的事倩,你们总有听说吧。”
“郑家那婆婆有病呢,新婚之夜跟媳妇抢儿子,城南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林娘子连忙说:“张少爷啊,喔,不是,您不是张少爷,这位少爷,总之,我们掌柜是很好的,又漂亮,又有本事,而且好脾气,连我们这等下人她都很尊重的,将来成了亲,哪怕是九品校书郎,她都会好好侍奉。”
萧图南简直无言了,这几个婆妈比言太傅还能说,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制止她们,她们很有自己的想法,他说了自己不姓张,她们也不信。
话说回来,有姓张的要跟袁朝阳提亲吗?
不行,他要抢在前头。
他绝对不允许袁朝阳比他先得到人生的幸福……
“怎么了,吱吱喳喳的。”袁朝阳的声音传来,“在后头都听到了。”
“袁掌柜。”胖娘子抢了上去,“这位大爷说他不是张少爷。”
萧图南咳了几声。
袁朝阳戴着帷帽,赶了赶那几个说个不停的卖布娘子,那些卖布娘子以为她想私下跟“张少爷”说几句话,笑着一哄而散。
袁朝阳过来行礼,“民女见过郡王,下人口无遮拦惯了,请郡王大人大量。”
萧图南刚刚是假咳,现在是真的被口水呛到,他凭着一股气冲来亲眼确认,却没想到见面了却很尴尬。
他要说什么?
说什么都很奇怪,又不能转身就跑。
脑子还在思考,嘴巴却已经不受控制月兑口而出,“你要成亲了?”
“还没。”
是“还没”,不是“没有”,那就是有那意思了。
萧图南又咳了几声,略不爽,他回去就要喝邓秀女跟裴秀女的茶,他绝对要比她早一步回到人生的正轨。
是说袁朝阳的脸到底怎么样了,这帷帽颜色偏深,完全看不到她的脸,挨了揍真是活该,一个女人家也敢跟匪徒打……
“郡王特别来这一趟,是不是因为袁家呈上的六十色轻纱有问题?”
“不是,文书都已经给你弟弟了,没问题。”
“那就好。”袁朝阳的声音显然放心许多,“不知道郡王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萧图南轻咳了两声,“没事,就是路过,进来看看。”
“路过?”
“怎么?本郡王不能来城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袁朝阳与他相处多年,完全知道他脾气上来前是什么语气,连忙道歉,“是民女大惊小怪。”
“没事,本郡王要走了。”
“民女恭送郡王。”
萧图南试图从帷帽缝隙中看她的脸,却是没办法,而且都已经说要走了,总不能还一直留着,他才不要让她知道自己还关心她……
就在这时候,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袁掌柜,张少爷命老奴给您送来荷花酥。”一个嬷嬷很是讨好的说。萧图南心想,妈的张少爷。
于是转身的时候,故意碰了那嬷嬷手上的盒子一下,那盒子顿时掉在地上,盒盖虽然没开,但荷花酥不禁摔,现在肯定没有花朵的样子,袁朝阳自小娇养,好东西才入得了她的眼,这荷花酥一碎,肯定是不会吃的。
那嬷嬷看着地上的盒子,大声叫起来,“啊哟,你这人怎么不长眼,碰坏了我家少爷的东西,我家少爷可是九品校书郎!”
袁朝阳连忙阻止,“杜嬷嬷慎言,这位是正二品的羽丰郡王。”
杜嬷嬷吞了吞口水,连忙弯下腰,“老婆子失言,郡王别跟老婆子计较。”
萧图南甚少以身分压人,但这回觉得十分愉快,九品校书郎?回去让他好好看看是何方神圣,居然想娶袁朝阳。
他咳了两声,大步离去。
*
第九章 夜闯香闺温旧梦(2)
晚上,萧图南在读水利书,屋里两个大丫头伺候,安安静静的,只有窗外蝉鸣,夏天热,格扇全部打开,夜风吹拂之下倒有几分舒爽。
珍之端了一个瓷盅上来。
萧图南被伺候惯了,等珍之打开瓷盅,倒在瓷碗中,这才接过来喝了一口,微苦,但喝完又有种枇杷香。
枇杷水?
他狐疑的看了珍之一眼,怎么弄这东西给他喝?
珍之笑说:“郡王今日咳嗽,喝点枇杷水,清肺润喉。”
“谁跟你讲我今日咳嗽了?”
珍之坦然的回答,“回郡王,是袁大小姐派人来传的,说郡王今日在铺子里咳了不少次,让奴婢叫厨房煮枇杷水。”
“袁朝阳说的?”
“是。”
她干么这么多事?他咳他的,她何必如此好心?
她不应该好好关心那个张少爷吗?毕竟两家的婚事都已经有影子了。
萧图南就觉得一股子气没地方发,只好发在珍之身上,“她已经不是你的主母,你不用这样听话。”
珍之也没辩解,只是陪笑说:“奴婢僭越了。”
她把桌子上的东西收了,这便下去。
萧图南已经看不下水利书了,内心觉得袁朝阳到底想怎么样,不是要跟张家成亲了吗,干么关心他有没有咳嗽?
他想起他们还没成亲时,有一次秦王妃突然晕倒,他很着急,那日派人去东宫学堂请假,不知道怎么传的,传成他伤寒卧病不起。那天黄昏,袁朝阳带着亲手熬的枇杷水来了秦王府,他没病,但还是喝了干净。
枇杷水有点苦,但是跟枇杷水一起送来的蜜饯,却很甜。
萧图南一直到很多年后都还记得那年蜜饯的滋味……
不行,他不等喝茶了,他今日就要招邓秀女圆房,然后明天跟裴秀女,让这两个官家女子给自己生孩子,他要让袁朝阳看看,没你,本郡王过得更好,不但顺利成为世子,以后还会有孩子……
萧图南一边想着,一边得意,等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出曲文苑。
天色已黑,夜空中的星星特别明亮,他叹了一口气——萧图南,你没用,你还是记挂她。
今日没看到她脸上的伤,终究不放心。
心中有个小小的声音说,去袁家看一眼吧,反正功夫这样好,就翻墙进去看一眼,确定了她安好,从此也能断得干净。
是啊,如果一直挂念她的伤,他反而没办法好好过日子。
去看一眼。
看一眼就好……
心里在犹豫,手脚已经有动作,他打开马房,牵出爱马。
守门人见是郡王,不敢阻挠,连忙打开侧门。
萧图南骑着马,一路南驰,内心一方面不甘愿,一方面又如明镜似的,他知道必须得看到袁朝阳好好的模样,这样日后他才不会记挂她。
无情也好,现实也好,他们十几年的纠缠,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
他总觉得要看到一个好好的袁朝阳跟他说“我很好,我没事”,他才能够真正的把她忘记。
太阳下山,但还没到宵禁时间,因此一路顺畅,马车两个时辰才能到的地方,骑快马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
月色明亮,大大的“袁府”就在眼前。
他派伍大去打听袁家遭遇窃贼之事时,伍大说过袁朝阳住在三进东角。
萧图南是伴读出身,文武都要学习,皇家给的一定是最好的老师,虽然袁家有护院,但却难不倒他,跃上墙头,直接就朝三进东角前进。
宅子不大,三进东角更只有一间屋,他看到袁朝阳半掩着窗,点着蜡烛,手上拿着一个白色的东西轻轻摩拿。
萧图南想起两人订婚后,他也曾经翻墙进太常少卿府去看袁朝阳,两人都羞得没说话,但那甜蜜却是多年不忘……
底下突然传来护院的声音,“是谁?”
萧图南一凛,顺势纵窗进入袁朝阳的房间,顺手关上了梅花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