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规矩,命妇进宫只能带一个侍候的人,风灵犀便把比较机伶的东娇带在身边,而武功最高的北凤在宫外接人。
北凤和世子妃司凤名字相冲,为了这件事司凤非常不满,非要把北凤的凤字改掉,可风灵犀口头上说要改,但北凤还是叫北凤,不改,估计世子妃知情后又要暴跳如雷了。
“你不想等?”
瞧这风景多好,左有荷花池、右边是奇石怪树的假山,中间这条道儿铺着青玉石板,一看便是五行八卦阵,人一走入其中,怕得绕上好几天才会被发现。
皇后也真是客气,怕她无聊便先让她玩一会儿,这份深恩厚德叫人没齿难忘。
像是不解世事的小姑娘,明眸剔透的风灵犀小脚往青玉石板一踩,玩儿似的左脚跳、右脚踩,时而东、时而西,一蹦一跳玩得开心,还摘了朵荷花放在鼻下轻嗅。
美人、美景,好一幅图画。
别人破阵要花七天七夜,她绕一圈不到一刻,身为天山老人不挺受教的徒孙,这点小把戏难不倒她,她更擅长上古陵墓的机关破解,她当了几回盗墓贼。
东娇紧张地问:“二少夫人不觉此地有些阴气森森。”
明明头顶上顶着炎热日头,可她一点也不觉得热,反而一阵阵寒意袭来,由脚底嗖地窜到脊堆骨,再钻进脑门。
“死的人多了自然阴风袭人。”人怕鬼、鬼怕人,只要不做亏心事,鬼有何惧。
“这里死过人?”不是没杀过人的东娇忽然矫情,两臂叠放放在胸口互相搓模,似乎可以磨擦生热,祛掉寒气。
风灵犀似笑非笑的睨了一眼,“哪个地方不死人,你有见过寿与天齐的人吗?是人都会死。”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二少夫人,这儿真的很阴寒,对您的身子不太好。”先不管到底是灵异上的阴寒还是因为有湖多草木造成的冷,她是习武之人都觉得冷,可见问题不小。
“我知道。”但她不能走。
风灵犀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只小袋子,从中模出一物往嘴里放,看得东娇纳闷不已。
“要吃吗?”
东娇摇头,下人怎么僭越吃主人的东西?
她只疑惑地问:“那是什么?”
风灵犀笑着回答,“红枣干。”
听起来平常,可其实是她特制的。
她以阿胶、黄英、天冬、白术、玄蔘等十八种药材熬制的汤底,再将红枣浸泡入内,之后晒干,养颜美容又补气血,女人的必备补品之一。
她娘的医术她学了九成,另一成是经验,学不来。
“您带吃食入宫?”她错愕。
“有规定不能自带吃食进宫吗?”她吃得津津有味,红枣的甜让人心情非常愉快。
“没这规矩。”东娇很想撇过头,不承认两颊吃得一鼓一鼓的人是她主子,有点丢脸。
“那就吃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看她能做些什么。”
两个时辰后,同一个老太监神情愉悦的踱步过来,他得了不少赏,走路都有些轻飘飘,浮起来了。
但是看到蹲在地上的璃王妃,他顿时有青天霹雳的感觉,脑子里有什么爆开,一根、两根、三根……
天哪!他的祖宗,她们做了什么……啊!他要晕了、他要晕了,这是什么人呐,皇宫内院也敢做出惨无人道,惨绝人寰,惨不忍睹的缺德事,这心肠太狠了……
“你们干什么——”气到声音拉长的老太监面色涨红,尖细的嗓音让人眉头一皱。
“烤肉。”风灵犀淡淡回答。
“哪来的肉?”老太监尖声质问。
那羽毛……那羽毛,好鲜艳,似乎在哪里见过……啊!他想起来了,是……他蓦地身体僵直。
“自个儿飞来的。”有肉不吃对不起自己。
自个儿飞来?
老太监才不信,气急败坏地说:“那是……那是太子送给皇后娘娘的寿礼,叫什么金刚鹦鹉,海外才有的珍稀品种,你们……你们居然把它吃了?”
心痛呀!价值万金……
“肉质鲜女敕,还挺好吃的,就是骨头多、肉少。”啃不过瘾,没两口就吃完了。
她还嫌肉少……老太监真的觉得满天星星在转着,他离死期不远了。
老太监还想嚷嚷,然而看看对方有恃无恐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他不信靖王府的二儿媳真是个傻子,说不定就是看穿皇后给下马威的意思,故意打对台呢。有这种胆子,能是好惹的吗?
老太监忍了忍心中的不安,勉强道:“郡王妃,娘娘要见您,请跟奴才来。”
早叫晚叫都不会有什么差错,在宫中待了大半辈子的老太监算是聪明人,一句“郡王妃”讨好了人,日后也能多一条路走。
“『百忙之中』的皇后终于有空闲了,我还以为可以回府用个膳,明儿一早再来。”再晚来半时辰,她真的走人了,皇后爱摆架子是她的事,她这新媳妇可没空陪她浪费时间。
她还没吃饱?看着一地的血和彩羽,尚未熄灭的木头桩子,老太监好不心塞,他两脚打摆子走得斜,像是偷喝老御厨埋了十年的窖藏酒。
他心痛到两眼都花了,只管领人到皇后寝宫交差,却没发现身后荷花池养的锦鲤全翻了肚,一只只肚皮朝天。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风灵犀主仆终于到了皇后寝宫。
谁知风灵犀才入内,尚未拜见,章皇后就发难了。
“璃郡王府的夫人,本宫在位二十余年,还没见过有谁比你胆子还大的,本宫三催四请还见不着人,直到此时才现身,你胆子也未免太大了,敢蔑视一国之母……”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章皇后故意让人将风灵犀扔在园子中,便是拿着懿旨宣诏却迟迟未至的原由大发雷霆,治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皇后召见却迟迟未至,这件事可大可小,小则口头训示,雷声大、雨点小,轻轻放过,大则抄家灭族,流放三千里,端看当事者的度量。
而显然的,章皇后此时想做的是将人打残了,若是“不小心”打死了也是命个好,怨不得人。
“老乌龟……”风灵犀忽地举手一比,纤纤细指的方向是……章皇后。
“你敢骂本宫是老乌龟?大胆,斐女官,掌嘴!”章皇后冷笑,枉她有一对聪明绝顶的爹娘,自己却是个找死的傻子。
斐女官年三十,是侩子手的女儿,手劲相当重,性子也强横,听说她第一个丈夫就是被她打残的。
“是。”
刚一走上前,斐女官一脸凶相尚未摆出来,啪的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当下楞了,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还没回过神,巴掌声又来了,连抽三十几下,别说把人抽懵了,她连嘴巴都张不开,口涎混着血从嘴角流出,两颊肿得像蒸糕,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长相,活月兑月兑一颗煮熟上色的猪头。
章皇后尖声叫喊,“反了、反了!连本宫的人也敢打,拖出去斩了!本宫要她死……”
眼看外头的侍卫进屋,风灵犀不疾不徐地说:“等等,是您说『斐女官掌嘴』,不就是斐女官犯了错才要受罚,我是好心为您代劳才叫丫鬟出手,您怎么好坏不分,反咬人一口。”
这也是一国之母吗?怎么跟市井泼妇没两样?
风灵犀虽未曾把这两句话说出口,满脸的怀疑和不解鄙视却清清楚楚,把原本一肚子气的章皇后气得更想杀人。
“本宫是让斐女官掌你的嘴,不是你掌嘴斐女官……”像说着绕口令,她自个儿说得结巴。
“是您自己说话不清楚,不能怪人听差了,而且无缘无故打人也不对,您身为皇后也该讲道理,以身作则,做为妇人楷模。”立身不正何以为人,更何况是本朝国母。
“狡辩,你刚刚明明指着本宫咒骂,本宫怎么不能教训你,何来无缘无故?”她怒目瞪视,失了素日的端庄。
太像了、太像了,真像她连天都敢拆下来的娘,只要给她开口的机会,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别人遭殃她得意。
眼看着眼前娇俏的小媳妇,章皇后心中怒火越发猛烈,还夹杂着不能说出口的嫉妒,不是针对风灵犀,而是因为温颜。
皇后章蕙兰文雅端庄、秀外慧中、进退有度,是本朝有史以来的好皇后,可是她却有个不为人知的痛脚,一碰就像发疯似的要置入于死地。
她所恨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风灵犀的亲娘温颜,只要遇到与温颜有关的人,她便会使尽一切手段让对方过得更艰难,在泥沼中挣扎。
“老乌龟。”她又指。
“你还敢叫本宫老乌龟,找死……”她刚要说拖出去乱捧打死,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老乌龟,他,该死。”初生之犊不畏虎的风灵犀笑嘻嘻的移动纤指,指向皇后身后的老太监。
“他?”章皇后有种掉入悬崖的感觉,胸口塞满足以将人冻僵的冰雾。
“对呀!老乌龟,该千刀万刚的老货,他把我带错路去了冷宫,也不知是哪个贱人的吩咐,竟然将我闲置好几个时辰,把我气得快去告御状了,求皇上伯伯做主。”她长得像软柿子,其实是甜柿,硬的,捏不下去。
贱人、贱人、贱人……她居然敢说她是贱、人——章皇后气到心口疼,捂着胸缓喘气,“你怎么知道冷宫?是不是暗中窥视皇宫,趁机对皇上不利。”
风灵犀用“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的眼神看向章皇后,徐徐道:“我爹有一张皇宫布局图,我看过一遍便记下了,听说当年的皇宫几乎全毁,是我爹和公爹合力重建。”
她不只知道各个宫殿的位置,还知道皇宫底下有二十一条地道,九条通皇宫各处,八条通宫外民宅和小院,另外四条直通城外。
“呵!定国公本事真大,连皇宫地图也敢偷出来,看来是真的有谋反之意,本宫先捉你下天牢,再令人抄风府九族。”哈……风震恶、温颜,你们聪明一世却生下憨女,亲手把将你们一家连根拔起的证据送到我手中。
“我爹不用偷,他闭着眼睛也能描画出宫中十景,我爹常说皇后就是蠢,蠢到嫁给夜梓……呃!夜梓是谁?”
风灵犀说到最后一脸无辜的模样,彷佛真的不知道,是她爹很坏,话常说一半、留一半,把儿女当成神算师,掐指一算就能算出他未竟之语。
第七章 抱牢皇上的大腿(1)
“是朕。”
“朕?”风灵犀听到突如其来的接话声,眨眨眼,好似在说“什么意思”。
“朕名讳为夜梓,你爹嫌弃到弃官而走的皇帝。”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臣子嫌弃的帝王。
男子的嗓音宏沉有如龙吟声,吟声落,身着明黄色袍服的男子踏入殿内,五爪金龙张牙舞爪仰首在上头叫嚣。
那是个五官刀削般的中年男子,尽管双鬓已见霜色,但给人不威而怒的气势,忍不住身一伏朝拜。
这就是帝王之威吗?
怔了一下的风灵犀忘了要朝皇上行礼,像个顽皮孩子,眼中充满好奇和惊讶,直直地和龙颜对望,恍若不知此举失仪,不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直望入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瞳。
蓦地,她看到夜梓身后朝她眨眼的司徒风绝,这才回过神,不过她不像众人所想像的被威慑住,吓得脸发白,浑身直打哆嗦,反而出人意料地,在所有人跪地相迎时,欢欢喜喜地朝夜梓奔去。
“皇上伯伯,初次见面,我是风灵犀,定国公风震恶和一品护国夫人温颜之女,在此给您见礼了。”
她行的是晚辈礼,曲身一福,俏皮而淘气,叫人生不了恶感,如同家人一般,而非君臣之礼,取悦了高处不胜寒的皇上。
他已经许久未曾感受过寻常的天伦之乐,虽然后宫中妃嫔众多,不缺子女,可身为皇家人,往往君臣之别大于一切,便缺了寻常人家的亲近。
夜梓心中颇为感慨,过去的种种一下子闪过眼前,不禁回想起年少时的单纯愉快。
望着神似故人的面容,他有些恍惚,彷佛又看到那人盛气凌人的指着他鼻头说——
“夜梓,你是皇上,做点皇上该做的事,别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天下是你的,也是百姓的,你要爱民如子才能千秋万世……”
“……皇上伯伯、皇上伯伯,您睡着了吗?”
耳边传来绵软的叫唤,神思飘远的夜梓如梦初醒的轻抚龙须,含笑道:“你长得跟你娘很像。”
这是赞美,也是帝王心中隐晦的怀念,可是容貌出尘的风灵犀却俏鼻一皱,不满地道:“不像、不像,爹说我跟他长得一模一样,我像爹。”
这肯定不是实话,明亮的大眼睛,挺俏的鼻子,樱桃小口柳叶眉,女敕到滑手的雪玉肌,眼儿一眨像会说话似的,一不小心就让人陷进去,不愿清醒的沉迷其中,活月兑月兑的温颜第二,只要认识风震恶夫妇的人都不会错认,她是他们的孩子。
所以说,孩子不能偷生,父母长什么样,孩子就会继承容貌,连DNA监定都用不上,一眼就能看出是谁的孩子。
夜梓一啐,面有不屑,但能听出话中的愉悦,“呸!那个不要脸的东西,你哪里像他了,连这点光也要沾,他到底还要不要脸。”当大家眼睛是瞎的吗?这货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都顶峰造极了。
风囊犀一脸挣扎的箍着指头,“皇上伯伯,您呸的人是我父亲,在当女儿的面前呸她亲爹,这样好吗?”会有阴影的,不利成长。
夜梓一听,先是怔忡,继而放声大笑,“好、好,不愧是那两人的孩子,是个胆大的。”
胆子大不大是一回事,可将章皇后在内的一干后宫女子晾在一旁,只顾着和臣子之妻交谈,言语之中还颇为愉快,透着久违的亲和,这让以他为天的嫔妃们情何以堪?
“皇上,别尽和小辈闲话过往,您龙气冲天,怕她承受不了,瞧皇后姊姊都在瞪您了,怪您眼中没她呢!”司贵妃插了句,一双美目瞟了风灵犀数眼,心中不是不嫉妒,不满地想着,啧啧啧!长得真水灵,又是一个祸国妖女。
皇后敢瞪皇上,这是不想活了吗?
风灵用心想,这女子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要将人踩在泥里,真是会搬弄口舌,不愧是圣宠不衰的宠妃,十数年来仍是后宫第一人。
“司贵妃吃味了呢!一见皇上对娇滴滴的小媳妇多看两眼,你这心里就不舒坦,唉,年老色衰就要认,还以为是刚进宫的模样,你眼下的细纹都能夹死蚊子了。”想暗暗给她一箭?也不怕偷鸡不着蚀把米,她能隐坐中宫多年岂是能轻易扳倒。
章皇后冷言冷语一出,这才让人瞧见了一身宫装的司贵妃跟在后头,众人专注在温颜之女身上,忽略了盛装打扮的贵妃娘娘。
司贵妃一头的钗饰,面上浓妆艳抹,将自己装扮得艳光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