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大涝后易生瘟疫,洛瑾自制了以雄黄、艾叶、白术、苍术、丹砂、矾石、菖蒲……等十数种药材为主的方子,在室内薰烧,可消毒防疫,还依照古方做了“雄黄酸枣丸”、“柏枝散”等药,无偿让百姓服用,亦有那雄黄散可涂在脑门、人中、五心等处,防止疫病由口腔或呼吸进入。
此时闵韬涵要求罹难的屍体需全数集中焚化,林为善认为此事艰难,毕竟百姓仍讲求一个落叶归根、人死入土,还得留一具全屍。
但因为闵家赈灾出钱又出力的好名声,居然让他成功呼吁了百姓,焚屍后立了百人碑,兼之洛瑾预防疫病的完善措施,十数日过去,温州竟没传出任何疫情,令人松了一口大气。
林为善甚至觉得,向闵韬涵求助是他为官以来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当初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想不到真让他走出一条活路。
晚山村的救灾已开挖数日,挖出了数十具屍体,为了供生还的村民辨认,还烧不得,尤其天气还不算太凉,风暴后连续出了好几日的大太阳,因此洛瑾与闵韬涵特地和侍卫带了药材前来加强防疫。
现场气氛低迷,呜咽声四起,除了救人的军士们一片肃穆,还活着的村民哭红了双眼,他们也想多救一条人命,甚至徒手挖掘,弄得自己伤痕累累,却知道时间拖得越久,施救越渺茫。
光看到这一带如同人间炼狱的惨状,闵韬涵夫妻也无语了,只能先派侍卫去洒了药。此时林为善正好在现场,见到夫妻两人便快步走了过来。
“情况如何?”闵韬涵问。
“目前挖出死者三十七人,伤者五十余人,集中在那方军帐之内,如果猜测无误,剩下行踪不明的那些,应该都不成了……”林为善沉重地道。
洛瑾闻言,拍了拍闵韬涵的手,指了指军帐的方向。
闵韬涵知她是想去帮忙救助伤者,便点点头,寻了两个侍卫随她去了。
“二公子,虽然挖出了一条路,但这里的路仍不好走,你要不要也去军帐那里休息一下?”林为善说道。
闵韬涵摇摇头。“无妨,我带来的人帮得上忙的。”
林为善还不懂他的意思,想不到闵韬涵带来的侍卫竟牵了几条狗过来,这些狗看上去精壮有力,却乖巧的坐在那里不乱动,他思索片刻后突然明白了闵韬涵的用意,不由眼睛一亮。
是啊!这狗儿的嗅觉比人类灵敏,说不定能帮忙挖出更多灾民呢!
“二公子当真聪慧绝伦,我们怎么就想不到这一招!”林为善不由大赞。
于是闵韬涵命人放狗,林为善也连忙去与驻军的救灾指挥官说明那几条狗的用处,获得了指挥官的认同。
这下搜救的范围虽然扩大,但位置却更精确,基本上只要狗停下来挖,旁边其他人跟着挖就对了,一个时辰之内竟也多挖出了好几人,虽然都已死去,但总比不见天日要好。
“快过来帮忙,狗儿这里又找到人了,被柜子压着,是名妇人!”
旁边传来呼叫的声音,闵韬涵连忙让侍卫过去帮忙,自己也快步行了过去。
那里是土石淹没的一户民宅,一名妇人露出了一只脚,整个人被压在了一座大木柜下方,众人七手八脚挖开上面的土石,再齐心合力地将那木柜抬起,终将那名妇人挖了出来,可惜她已然往生。
“你们看!这妇人怀中还有个婴孩!”不知道是谁突然叫了出来!
闵韬涵脸色一变,急忙靠了过去,恰好看到那妇人的身体被翻了过来,紧紧抱着一个婴孩,但因为她死亡已久,身体僵硬,一下竟扳不开她的手。
现在屍体仍然僵硬吗……闵韬涵心头一动,不由行了过去,也不扳那女屍的手,只是伸手触模了下她怀中的婴孩。
“快!去军帐那里找夫人过来!这婴孩或许还有救!”
侍卫得令飞奔去了,四周的人听到这话也纷纷围了过来,林为善更是拎起衣襦用跑的,半路还差点跌一跤。
“二公子……”他气喘吁吁地边跑边问:“你说这婴孩还有救?”
“我只是猜测。”因为模过女屍,闵韬涵一边用雄黄粉搓着手,一边眯起双眼。
“我曾在书上看过,人死去后一个时辰内开始硬化,六个时辰后完全僵硬,之后僵硬会维持一天半,再渐渐软化,直至三日后恢复原状,而埋在土中或水中的屍体则会延缓几个时辰。”
“这具女屍仍然僵硬,总之她死亡不会超过三日。另外她的衣襟敞开,代表深埋地底时还在替婴儿哺乳,我方才模了下那婴孩,身子还有余温,说不定还能救回来。”
林为善身为知州,没少与件作打交道,他知道闵韬涵说的不假,在惊叹闵韬涵的博学之余也不由叹息道:“如果能救回来真是太好了!这母亲可是被压在木柜之下,忍受着极大的痛楚还不忘替这孩子哺乳,直到自己死去,母爱至深,令人动容。”
所有听到他们对话的人都不由唏嘘不已,母爱当真是全天下最无私的情感,想到就算这孩子救回来,他也没了母亲,众人鼻头都是一酸。
洛瑾此时已经和侍卫快跑回来,一路上她已听了侍卫说明情况,知道闵韬涵唤她不会是无的放矢,所以她用尽了全力跑,抵达时几乎喘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那刚挖出来的婴孩……在哪里……呼呼呼……让我看看……”
闵韬涵一边替她拍着背,却也说不出让她慢慢来的话,牵着她便来到了女屍身旁。
洛瑾戴上了手套,一看那女屍僵硬的情况,立刻也联想到了闵韬涵的猜测,也不知她怎么办到的,在女屍身上拍了几下,她紧抱的双手便松了开来,让洛瑾能将她怀中的婴孩取出。
那婴孩身体仍有余温,却没有僵硬的现象,可是已没了呼吸,换成旁人,大概认为他已经死去了,但洛瑾偏不信这个邪,她知道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人体有可能会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于是她清出这婴孩口鼻的秽物后,将他放在地上,开始微微用力揉着这孩子的心脏部位。
这样有用吗?众人几乎是屏息等着,彷佛稍微大点声,那孩子就会随之断气似的。
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洛瑾手上的婴孩突然发出一道十分微弱的哭声,这声音很细小,也只维持了一下子,却在瞬间振奋了在场所有的人。
“救活了!救活了!这婴孩救活了!”
“二夫人果真神医,起死回生,太神奇了!”
“二公子亦是神人,如果不是他发现,这孩子哪里还有救……”
一时之间,山谷中欢声雷动,喝采不断,人人皆是对闵韬涵夫妻的赞颂,还有对于挽救一个小生命而喜悦,他们忘我的哭着、笑着,但很快的又马上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继续救人。
或许这婴孩是最后一个生还者了,却也让所有救灾的人那沉重的心情有了些许的安慰,至少他们这么久的努力没有白费!
“夫君,我救活他了,我救活他了!”洛瑾亦是眼眶通红,鼻头酸涩,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都快放弃希望了。
“瑾儿,你做得很好,我以你为荣。”要不是她怀里还有个虚弱的婴孩,闵韬涵真会将她拥入怀中。
可就是他这么一句话,洛瑾强忍的泪终是忍不住落下。她以为重活一世,能安稳的在文安伯府过完这辈子已是大善,从没想到自己竟能做到这个程度,让他能以她为荣,让其他人提到闵家的二媳妇时还能替闵家增光。
也因为她嫁的人是他啊!换成别的男人,没有他这么聪明,没有他这么大度,更没有他这么信任自己的妻子,哪里有她表现的机会?
在他珍视的眼神之中,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价值,那是无可估算的。
那婴孩很快的被闵韬涵与洛瑾带下去救治了,林为善看着他们夫妻的背影,眼泪还含在眼角,却是欣慰地直点头。
他一定会将这段佳话如实上奏给皇帝。
第十一章 消失的赈银(1)
灾后一个月温州城的情况才稍微好转,城北与城东的破房子全拆掉重建,由于闵韬涵带起的良好风气,不管是不是受灾户都积极帮忙,富户们慷慨解囊,住在粮行及衙门的灾民终于能回到自己的家。
至于晚山村,除了那婴孩之外,之后竟还救出了一对兄弟,亦是半死不活的挖出来后由洛瑾亲手施救醒来,其余没挖出来的村民只能当他们罹难了,林为善在晚山村原本的地方设了一座庙宇,让那些人的牌位能供奉在其中,剩余活着的人则并入其他的村落。
城里既然稻田全淹了,那正好全面改种早熟稻,农民们听到一百一十天左右就能成熟,皆是难以置信,但听到闵家的佃农信誓旦旦的保证,再加上救灾期间闵韬涵夫妻留下的好名声,百姓们愿意信任,早熟稻的推广意外顺利。
附近州城援助的米粮也抵达了,闵韬涵与林为善都松了口气,毕竟光靠他们收的那些早熟稻已经再支撑不了几天,可以说温州城的秩序已经恢复了大半,至少疫病不生,灾民都有了去处,百姓种地也有了盼头。
然而事情往往不是那么简单。
闵韬涵坐在正厅里,一边看着京城寄来的家书,一边喝着洛瑾做的蜂蜜炖水梨汁。
秋日属金,秋燥易伤肺气,而蜂蜜与梨都是养肺润燥、补正防风的好东西,炖在一起吃滋味亦是上佳。
但他显然没有太多心情细细享用,在看完家书后,他放下了杯子,虽然面上仍未显露太多情绪,但一旁正绣着长袄的洛瑾就是知道他心情不悦。
她抬起头,朝他淡淡一笑。“怎么了?家中可还安好?”
由闵韬涵这里看过去,疏影帘拢对绣屏,鸳鸳织就怕针停。美人如玉,十指纤纤,这副岁月静好的样子,竟一下子让他的情绪安定下来。
他亦是回了她一个笑容。“家中一切安好,娘的身体康健,注意力全在大嫂身上。大嫂快生了,说你留下的养胎药十分有用,她不只皮肤变好,也没什么孕期不适的症状,至于大哥……”他的话声顿了一下。“朝中倒是有些麻烦事。”
洛瑾放下了手上的活计,定定地望着他。“是不是与我们这里的事有关?”
闵韬涵微微挑眉。“娘子与为夫在一起久了,果真变得聪慧。”
哪有人这样臭美的,洛瑾笑嗔道:“还不快说!”
闵韬涵这才说道:“该到温州的赈银,其实大哥一接到信,早就命户部备好了,待皇上旨令一下就立刻拨了下来,运送到这里,算算日子,就算是押送赈银的官兵沿路游山玩水也该到了,然而这阵子林知州几乎日日到我们这里蹭饭吃,却没有听到他提起任何收到赈银的事。”
洛瑾听得心头一惊。“所以赈银哪里去了?”
闵韬涵方才心头沉重的原因,就是这个。“应该已然被人截下了。”
“谁会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那些银两是要救命的啊,难道不怕天打雷劈!”洛瑾也忍不住生起气来。
“敢拦截赈银,本身就没有良心了,如果是山匪贼寇所为,这件事应该早就闹大,但赈银似是无声无息消失的,能办到这件事的人必是手眼通天。自赈银拨下后,其实我一路让人关注着运送队伍的去向,但最后仍是无故消失。据我猜测,朝廷里会这么没良心又能将这种事办得无声无息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闵韬涵话还没说完,洛瑾已经本能反应道:“顾琮!”
“没错。大姊不是有孕了吗?在宫中的华妃必然又嫉又恨,想尽快除掉大姊和她的孩子,若大姊诞下皇子,万岁对我们闵家或许更是青眼有加,所以顾琮出手是很正常的,除了他之外,我再想不到别人。”闵韬涵心中冷冷一笑,但表面上却不显,这样冰冷的神情,他不想让洛瑾看到。“这件事要是让他们成功了,不仅大姊,负责拨下赈银的大哥问题会更大。”
“那怎么办?”洛瑾忍不住问,除了担忧温州的灾民,更担忧宫中的闵姝萍。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洛瑾。“只怕我们又要破财了。”
洛瑾一点就通,却也是苦笑道:“幸好我们药膳馆还挺赚钱的,这几个月的盈利因为我不在京里,应当都留下来了。”
闵韬涵苦中作乐地笑了起来,忍不住轻捏了下她的鼻头。“是啊,我娶了个财神爷呢。”
洛瑾正色纠正他。“是会医理的财神爷。”
夫妻两人笑了起来,此时门房前来通报林为善来了,屋里的笑声顿了下,突然变了个样,听起来有些促狭。
“每到饭点必来报到,林知州那颗肚子,我该有一半功劳。”洛瑾忍不住揶揄。
“谁叫你做的好吃呢!”闵韬涵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原本因为救灾事宜,林为善天天来拜访,有时事情谈得久了便留他用饭,也是洛瑾手艺不凡,林为善一试成主顾,到最后居然总是准时踩着饭点来了,摆明就是要来用膳的,议事反而变成其次了。
这几个月相处以来,众人也都有了好交情,林为善不嫌麻烦喜欢来用膳,他们夫妻自然也欢迎,只是偶尔仍会忍不住打趣一番。
午膳的吃食洛瑾早就备好了,现在正好转回厨下处理完成,她一离去,林为善便笑呵呵地走了进来,福生立刻送上一杯蜂蜜炖梨汁。
“不错不错,”林为善喝了一口,“二公子,我当真羡慕你,日日都有不同的新花样可吃。”
闵韬涵一脸兴味。“见林知州胃口仍如此好,那我就放心了。”
这话中有话,令林为善的心又提了起来,试探地问道:“莫不成又发生了什事?”他指了指天上。
闵韬涵不置可否,只是问他,“林知州,京师来的赈银可收到了?”
“没有。”说到这个他就郁闷。“正想请二公子去信帮我向闵尚书打听打听,依照诏令颁下的时程来看,赈银早该收到了啊!”
“只怕收不到了。”闵韬涵叹了口气。“依据我的情报,赈银现在根本不在路上,已不知到哪里去了。但能够让赈银无声无息消失,必然不是一般山匪宵小能办到的,你该知道,我大哥朝中也有政敌……”
“该不会是……”林为善的胖脸抽搐了一下,却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闵韬涵给了他一个“你知道的”眼神,又接着道:“赈银未到,户部尚书第一个糟殃,如果还查不出去向,我又在温州当地,要抹黑我替兄长贪污太容易了,就连林知州你这阵子救灾的功劳也会被一并抹去,而消失的银两却直接落入了对方的口袋……只要稍一推想就知道,让那一笔赈银消失是多么划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