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寂望向蕴月光,凤眼里有复杂难言的痛意。
蕴月光一见他那没了笑的脸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拉住他的手,并不在乎许多人看着,温声道:“顺其自然吧,就算没有了过去的记忆,我也还是我啊,难道王爷会因爲这様就不要我了?”
“怎么可能,我可以不要王爷这身分,不要封地,不要天下,也不能没有你!你就是我的一切、我的人生、我的所有。”他在蕴月光面前缓缓的蹲下来,言语真诚,神色真挚。
这样堂而皇之的晒恩爱,别说温太医,侍候在蕴月光身边的琉璃和玉璧也压根没见过。
两个从未谈过恋爱的丫头,被晁寂这番话感动得不要不要的,互相扯着对方的胳臂撇开脸,害臊了。
这是她们梦想许久的王爷和王妃日常,在诸多的悲伤哭泣后,终于见到这圆满的一幕。
从这天起温太医成了蕴月光的专属太医,一日两回的请脉,有什么变动,随时更改药方,也以七天为一个循环替蕴月光针灸脑部的大穴。
一知道自己的身体有可能痊癒,蕴月光也收起对任何事都不抱希望的颓丧心态,不放松的努力让自己吃好、睡好,该泡药浴就泡药浴,十全大补汤和四黑药膳轮着喝,每日都出去运动,为自己和孩子还有她身边的人努力着。
为此,晁寂又让人去香河县买了一大一小的桧木浴桶回来,大小都要公平,不是吗?
蕴月光看到那个大浴桶还真乐到不行,她有许久不曾好好的在澡桶里泡过澡了,不过一想到要泡的是一言难尽的草药,顿时小小的美好就像泡沫一样没了。
有胆也把牙人带回来了,连带十几个奴仆,男女都有,这是经过有胆挑选的人,下决定的则是王妃,毕竟这些人要侍候、听差遣的主人是她,得王妃看着顺眼才行。
蕴月光没想到晁寂会自作主张的买人,连和她的义父义母都没商量一声,家里一下多了那么多张嘴要吃饭,虽然说按照她目前的状况也不是养不起,但会不会太喧宾夺主了?
还有,买了人得有地住,这小院来了琉璃和玉璧,原来的西院已经委屈两人先住着了,早就饱和了啊。
晁寂对蕴月光的挑刺一点都不在意,“我是想着,等我去了阿骨县,义父义母整天在外头做生意,家里只有你们母子,我不放心,才想在家里放一些帮手。”
要不是时间不许可,他比较想替他们母子性买一间宽阔的宅子,让她和孩子都住得舒适些。
“琉璃和玉璧不是来了?”这些日子她是看出来了,这两个丫头都是能干的,能文能武,内外都是一把好手,并不输给男人。
可在晁寂眼里却不当一回事,他道:“两个丫头能顶什么事,男女有别,家里还是要有年轻力壮的男人看家护院才是正理。”
这种大男人论调你也不能说他错,毕竟女子再能干,还是有许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家里有几个男人看顾着,心理上会觉得安全许多。
“你要真的不满意,让牙人重新换一批来就是。”人口买卖在大咸朝和买卖牲畜的意义差不多。
蕴月光从来不曾为这个去和晁寂争论过,每个时代都有它的独特性,这个时代的阶级,分明得令人发指,胎若投得好,就能是个吃香喝辣,自己不要别人也会巴巴送到你嘴里的二世祖;要投错了胎,就只能是根草,能不能活下来都还两说。
好吧,人都带到她跟前了,晁寂则是让玉璧带着已经焕然一新的两个小家伙去外面,只留下一个琉璃。
十几个人规矩地站在堂下,男人少,女人多,有的还带着幼童,也许是经过有胆筛选过,这些男女衣着都还算洁净,只是枯黄憔悴的神色都免不了,他们局促地站在蕴月光面前,眼睛只敢盯着脚尖。
老实说,蕴月光没太多心思在这上面,真要说她比较愿意给两个孩子挑玩伴,要是处得来,将来可以作为小厮用。
因为心里存着这个念头,她只问了句,“家里缺个能煮饭食的厨娘,你们谁会烧菜烹食?”
谁会煮菜?这年头,只要是女子谁不会女红、裁缝和烧饭?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妇人都举了手。
蕴月光让她们轮着去厨房烧一样自己的拿手菜。
最后她挑中一对鲁姓夫妻,夫妻俩面容憨厚,一看就是老实人。妻子金氏从前就在大户人家当厨娘,丈夫鲁老三是个小管事,府中所有的杂务都难不倒他,因为主家犯了事,下人也落到被发卖一途。
经此一事,鲁老三夫妻俩很庆幸自己没有子女,不必跟着他们被发卖。
第十六章 宠妻的表现(2)
蕴月光又挑了另外一对胡姓夫妻,这对夫妻带着两个约莫六岁的男孩,显然经过不少的颠沛流离,两个孩子都饿得皮包骨,却很坚强的守在爹娘身边,一步也不挪开。
蕴月光为了要给大王、乐乐挑玩伴,一眼就看中了这两个六岁孩子,她不做那种拆散人家家庭的事,连父母也被买了下来。
可她没想到的是,那瘦弱的胡姓男子却咚的一声跪下来,头抵着地,砰砰磕着头,“求求夫人……我还有一个妹妹。”
身为妻子的人也跪了下来,“求夫人……救救我小姑子。”
两个小童看见爹娘都跪了,他们也一并跪下,瞬间就跪了一地的人。
蕴月光瞥了一眼端坐在她身边的晁寂,不愧是跺跺脚整个西北都能颤一颤的人中龙凤,他只是端坐在那,便没有人敢往他那里多看一眼。
晁寂扫了眼那粗壮的牙人,问:“人呢?”
蕴月光虽然没有开口答应要把那姑娘也买下来,但她那软呼呼的心肠连一大杂院的乞丐都能收容了,何况一个小姑娘。
牙人哆嗦道:“那姑娘长得齐整,正准备要把她往别处送。”
所谓的别处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也就青楼或有钱老头的小妾外室,要是沦落风尘,当了玩物,一生也就毁了。
“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他那气势威严得牙人差点连滚带爬,不过一会儿就把一个经过梳洗,身段窈窕、容貌楚楚的十几岁小姑娘带来了。
胡靓见到家人顿时喜极而泣,又在胡北,也就是她哥哥的示意下,给蕴月光和晁寂都磕了头,算是感谢他们的恩情。
琉璃领着这些买来的奴才去外头一手交人,一手交钱,收下这些人的卖身契后,免不了又让有胆跑一趟衙门,把他们的身分都建了档、签契,事情才算了了。
“王爷,你买这么多人,可没有地方安顿。”这件事既然他从头参与到尾,那么这点小尾巴也收拾了吧。
晁寂果然没叫她失望,“已经让有谋把牛家隔壁的三进小院买下来,够他们两家人住的了。”
“你何时买的房?”
“你不是担心买了人没地方住?”买房,还是要给下人住的房,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得了,这个男人把霸气使在这种地方,她还能说什么?
“什么都不用说,专心把你的身子调养好,等我从阿骨县回来,我们就回雍州,在这之前,我得保证你和两个孩子都会平安平安的。”
“我也不同你客气了,但有句话我还是得说,谢谢你为我做得这么多。”
晁寂从后面环住她,把脸搁在她的肩窝上,“我知道你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姻,对不起,我以前没有做到。不过,你信我,往后的我决计不会让你在这么哭,这一生,除了你,我不会再有别人。”
蕴月光被他这突来的反转闹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深深看了他很久,最后只轻轻说道:“男子汉说话要算话。”
“你还不明白我吗?对你我何时食过言,试着相信我一回好吗?”晁寂把蕴月光抱到腿上,自己靠着炕,感受着此刻的温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晁寂一连串的保证影响,她的脑子晕晕的,整个人久久回不了神。
以前他和兄弟们的确有一争长短之心,觉得江山多娇,可失去她的这三年叫他生不如死,如今能失而复得,他幡然醒悟,她便是他的多娇江山、他的所有!
她对自己的坚持向来是寸步不让的,若是他做不到她的要求,恐怕她也不会允许再与他复合。
晁寂语气中的豪气把蕴月光弄懵了,他说叫她信他,但婚姻就是包容体谅、彼此珍惜,她想珍惜这样的丈夫,珍惜他们这份结合。
听他一直轻声细语哄着,看到他俊美的脸上满满的心疼和凤眸中深深的愧疚,蕴月光决定遵照自己的心意,也伸出两只手搂着他的腰,“我就信你一回。”
刚刚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很快又要面对离别,人都是感情的动物,蕴月光不由得涌起浓浓的不舍。
晁寂忍不住轻轻吻了下她的颊,“此生愿做一株胡杨,生也等你,死也等你,等到天荒地老,我的心都不会变。”
他的妻,早已深深扎根在他心里,融入他的骨血,倘若再一次失去她,他也活不了了。
俊颜压了下来,她的馨香便似灵药般缓解了他长长的相思,以及又要面对的分离之苦,他舒服的喟叹一声,唇便沿着蕴月光的脖颈来到耳垂,又无限爱恋的吸吮了几下。
他把蕴月光的身子转过来,抱到自己腿上,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啄了好几下……
站在门外的琉璃本来要领着那两家人来拜见主母,且请示要如何安置,见王爷在王妃的屋里,话语声始终不断便没敢进去禀事。
等了又等,房里的声息渐渐传出暧昧和细碎的申吟,这下笃定王爷是哄好了王妃,她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夫妻嘛,床头吵床尾合,没有什么说不开的。
她也不去打扰那对鸳鸳,让那两户人家自己去打扫整理往后他们要住的屋子,又让玉璧带着妇人们去买被褥、布匹、锅碗瓢盆,又叫人去买床、家具等等,事情多如牛毛。
那两家人知道自己有了落脚处,不用被人像牲畜般的载来载去、随意打骂,都高兴极了,胡家小姑子也带着孩子们擦洗窗户、提水洗刷,把里里外外打扫得焕然一新。
一天下来,算是粗步安置下来了。
彩霞铺满天空,金氏和打下手的胡大嫂已经在厨房里忙开,这时候穆叔和穆婶也终于回来了,还没走进门就见到烟囱冒出来的炊烟,喷香扑鼻的食物香气更唤醒了早就饥肠辘辘的肚子,再看到里里外外穿梭劳动的胡家、鲁家人,脚一下就走不动了。
穆熔掐了丈夫一把,“我们家里哪来这么多人,难道走错户了?”
被狠掐的穆叔不觉得疼,男人嘛,皮糙肉厚,自去放好吃饭的家当。
刚好大王和乐乐兄弟玩回家了,老远就听得到他们在喊爷爷、女乃女乃。
“唉哟,我们家的心肝宝贝这会儿都成了菩萨座下的金童了。”穆婶一见到孙子,身上的疲惫一扫而光,又见他们俩头戴兽头帽,一身黛色潞绸衫,里头蓄上丝棉,穿在身上半点显不出臃肿,最方便他们这种年纪的小孩到处奔跑。
一样的虎头鞋停在穆氏夫妻跟前,走进家门时,两个小不点已经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今儿个家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个遍。
穆家夫妻相视一眼,心里都有了谱,家里这天翻地覆的变化,是王爷对王妃、又看重两个儿子所致。
堂屋里穿着大绸锦的蕴月光和一身芝草云锦的晁寂,一见穆氏夫妻回来都迎了上去,然后胡靓就搂了热帕子出来,又给两老上了茶,态度谨慎又恭敬。
“爹娘,女婿作主给家里买了几个家丁,往后你就使唤着用,明日我要出门一趟,月儿和大王、乐乐又要劳烦你们了。”
“欸,说什么劳烦,我的女儿和孙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穆叔摆手道。
这时,金氏来问可是要传饭了?
蕴月光一点头,胡大嫂和金氏很快就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了出来。
掌厨的金氏把十八般武艺都展现出来了,令人口水直流的酸笋鸡丝汤;锅包肉酸甜可口、外酥内女敕;一大盘的温州虾肉炒米线,料足味美,松软干香;铁锅炖大鹅排骨,加上各种蔬菜豆腐,海带粉条,端上桌了还咕噜咕噜直冒泡,还有炒觇子并两样小菜,以及一大锅的梗米饭。
饭后是蕴月光教金氏做的双皮女乃,粉瓷碗里盛着女敕滑似乳酪的吃食,极为细致,一碰便不由自主的轻乱颤动,宛如凝脂,还没吃,光看这卖相就知道不凡,吃了更是赞不绝口,就连不吃甜点的晁寂也把一个小盅都吃光了。
他们这边吃饭不用人布菜侍候,蕴月光挥手让所有的人都下去用饭。
鲁、胡两家人吃的也是同样的菜色,只是分量少了一点,大人脸上还端得住,可是六岁的胡天、胡夏狼吞虎咽之余却眼泛泪光,胡氏夫妻看了也只能模模孩子的头,替他们多挟了一块的鹅肉。
不会了,往后不会再饿肚子了,老天爷总算开眼,叫他们跟上这么好的主子,日子有了奔头,会越来越好的。
用过饭,晁寂带着两个儿子出门去消食,也顺便让胡天和胡夏跟上,他想看看这两个小厮的资质,要是他看得过眼,就能留下侍候,否则就另外找地方安置了。
堂屋里,蕴月光却在和穆叔商量开铺子的事情。
其实一开始讲的并不是这个,蕴月光征询的是,等晁寂从阿骨县回来接他们母子的时候,让他们也一起回雍州去。
可穆叔和穆婶对视一眼,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就摇了头。
“我们半辈子都在这个镇生活,也很习惯这里的水土风情,雍州对我们来说太远了,年纪大了适应力差,很多事情要重新再来,没那个劲儿了。”
“您和娘就跟我们一起住吧,女儿会孝顺您们的。”
“说穿了,你爹我就是劳碌命,手里没活儿心里就不痛快,再说我现在翻糖蛋糕做得顺风顺水的,要是走了,这生意不就可惜了吗?”
“这不成问题,您要真的想,咱们可以到雍州开工作坊和铺子,生意一样照做,依照爹您的技术和翻糖蛋糕的独特性,铺子越开越大是肯定的。”
但穆叔仍旧摇头,“我本来就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赚钱是赚不完的,只要我和你娘的生活过得去,在这镇上简简单单的过日子就满足了。”
纵使是富贵滔天的王府他也不羡慕,自己挣来的才是自己的。
自从见到王爷,他就知道这捡来的闺女早晚要跟着女婿回去,心里再舍不得,再割舍不下,凤凰早晚要回她的凤凰窝,能陪他们这一段时光也够了!
蕴月光眼见说不动穆叔,改打娘亲牌,“娘,您看爹……”
“你也知道,我向来都听他的,你爹怎么说我就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