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晁寂身后的两大亲卫没敢进去,眼巴巴地看着晁寂走向那孩子。
原来这位好看的叔叔会说话,不是妖怪。大王自我安慰的挺了挺小胸脯,道:“我娘说,问人家名字以前要先告诉别人你自己叫什么,这是礼貌。”
“你娘?”他重复,带着连他都不知道的笨拙。
“嗯。”
晁寂的眼神有了一点光,展现出少有的耐性,“我姓晁,单一个寂字,你呢?”
他心里有股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觉,他得用力的压抑住,才能不去碰触大王那只泛着健康颜色但还称不上白胖的小手。
大王微微抬高了头,很是自得的模样,神情可爱得谁都想拧他一把。
“我小名叫大王,大名叫虞宇,是项羽手下猛将虞子期的那个虞,我娘平时叫我大王,有时叫我王王,要是不高兴的时候就叫我虞宇了。”
闻言,晁寂露出会心一笑,不过……虞?
他继续问:“听说你还有个弟弟?”
“你是谁啊,为什么问我?我认识你吗?”见哥哥没回来,按捺不住的乐乐也出来了。
晁寂的双眼瞠大,就连守在门口没敢靠近的有胆、有谋也湿了眼眶。
“你还骂我疯了!”有胆抱怨道。
有谋拍拍他的背,“兄弟,你这回干得好!”
有胆哼了声,嘴角却翘了起来,王爷有两个儿子了,还和他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就算还没有见到王妃,可外人一看这两个小孩,也能明白他们有着血缘关系。
“你们的娘呢?”晁寂没敢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眼睛直往屋子里望,他心里始终惦记的,是人家的娘亲。
“你找我娘做什么?”小兄弟一提及娘亲表情就变了,眼里全是戒备,就像只小刺帽。
晁寂起身,转向跟过来的有胆吩咐道:“去镇上客栈订两间上房,要最好的。”
有胆应了声是,“爷是准备要在这里住下了吗?”
“多话!”
“小的多话!”有胆轻轻据了自己的耳刮子,忽然发现他好像没那么怕王爷了,是因为不用被杀、被刚了吗?
两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出去却都没回来,蕴月光寻了出来,目光和晁寂碰了个正着。
晁寂怔住了,这个人是她吗?那么纤细,好像风吹就会倒,又憔悴得没法用人比黄花来形容,脸色不如以前的白皙,还带着微微的蜡黄,眼下也有青痕,那双手透明得好像能看见肤下细细的筋路。
只见蕴月光穿着一件雪青色的交领粗布夹衫,外头搭了件碎花袄子,乌黑的秀发简单的挽了个髻,用一支木钗别着,其他什么都没有,尽管只是布衣荆钗,可那姿态模样仍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女人……他日思夜寐,心心念念的月儿。
虽说今年冷得早,可还未真正入冬她就已经穿上夹袄和大袄,要是再冻得厉害些,她会不会就撑不住了?
小兄弟一见娘亲出现,齐齐跑过去扶着她的手。
晁寂蹙起他修长入鬓的眉毛,不只因为她这陌生的模样,她看见他的眼神里也没半分熟识,就好像看见一个陌生人一样。
蕴月光轻轻把手按在大王小小的肩上,替乐乐把掉到眼前的头发给抿到耳后,然后抬眼,面色一丝波澜都没有,轻声道:“这位公子可是有事?”
晁寂强压下心头的痴意和汹涌的波动,看着那两个小家伙,看看蕴月光,只觉鼻头一酸,轻唤了声,“月儿。”
月儿二字月兑口时,多年积压在心里的情感也汹涌而出,他只想一把将她拥进怀里诉说快要成疾的多年相思。
至于小儿子,他迟早会知道他的大名叫什么,不急。
蕴月光听见声音,看了他一眼,只见一个眉目疏朗、宽肩细腰、轮廓如刀凿般锋利分明,五官无一不精致的男子,多一分太过女气,少一分则显粗獭,举手投足间带着清贵。
他目不转睛地瞅着她,眉眼深沉,深邃黑漆的眸里倒映出她的身形。
那双眼太好看,见他喰着晶莹泪光,蕴月光觉得自己心上某处好像微微抽痛了一下,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想必公子是认错人了,我不是您口中的月儿姑娘,我姓虞,叫虞夏书。”
“不,你应该姓蕴,蕴月光。”晁寂略带委屈地看着她,她怎么会不记得他了呢?
然而看她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假装出来的,她的眼睛太清澈,没一丝撒谎的痕迹,这个女人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公子要是没事就请自便。”说着,她作势要关门送客。
“月儿……”他的声音含着一种令人心酸的痛苦,“我找了你三年,你却不记得我了,为什么?”
那些个日日夜夜,除了镌心铭骨的相思还是相思,要不是心里仍旧坚信着能把她找回来,在那样的轮回里,他有时都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样子,让蕴月光的心又是一窒,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一个男人痴心不悔地寻觅了她三年?
蕴月光还在恍惚中,就见晁寂长臂一伸,轻飘飘的把他刻骨铭心的姑娘拉进怀里,不由分说的就亲了下来,动作行云流水,让她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唇上霸道的吸吮让蕴月光彻底呆住了,但愣住的人不只有她,有胆、有谋两兄弟也傻在一旁,可好在他们反应迅速,一人一个掩住了大王和乐乐的眼睛。
儿童不宜,大大的不宜啊!然后就想夺门而出。
他们的动作让蕴月光猛然惊醒过来,她一把推开晁寂冲上前去,试图阻拦两个想把她儿子带走的男人。
有胆、有谋只是想把孩子带开,没有真要抢孩子的意思,一见她冲过来,飞快地看了一眼晁寂,然后恭敬的把孩子交回她手上。
孩子虽小,但也三岁大了,蕴月光这破烂身子哪里有办法一下抱住两个孩子,她吃力的抱着乐乐,当另外一只手也想把大王抱回来时,太过沉重的负荷让她往后倒退好几步。
眼看就要跌跤了,可预想中的碰撞没有如蕴月光的预测出现,她发现自己和两个孩子都被一双强壮结实的臂膀圈在一起。
顿时间,四周安静得彷佛连空气都要凝结成霜。
好心办了坏事的亲卫再不知道这里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那这些年也白看主子脸色了,两人一左一右出了门,还极其顺手地把门给拢上。
“娘……”两个孩子一脸惊恐地紧紧抱住蕴月光。
蕴月光嗔怒地瞪着晁寂,一边温柔地安抚着孩子的背,“你的手下吓到我的孩子了。”
这一眼看在晁寂眼中,他难得的笑了,“我御下不严,请娘子原谅则个。”
油腔滑调的登徒子!他根本是巴不得那两人能把孩子带走,自己才能为所欲为。
思及此,她想也没想举脚便往晁寂的小腿踹去。
晁寂被踹了,可他一点都不生气,对着她那张有些瘦到月兑形的脸,嗅着她身上干净的皂角味,他一点都不想让她离开,由着她狠踹了自己一脚。
“你放开我娘!”大王一回过神来,虽然知道方才是这个男人护住了他和娘亲,但是对他一出现就啃咬娘亲的嘴这件事,他很不能释怀,伸出的爪子咚咚咚的捶打着晁寂的肩膀。
“放我们下来!”乐乐也有样学样,开始捶打着晁寂的另外一边肩膀。
晁寂苦笑,从蕴月光手中抱过大王,把他放到长凳上,确定他坐得安稳了,又把乐乐也抱过来,和他哥哥一并坐着。
看着这对双生子,他忍不住手痒,两掌各自模了他们的头一通,狭长的凤眸眼角似乎沾染上了奇异的红。
两个孩子都蒙了,那是一种极其新鲜的经验。
蕴月光从最初的惊骇到僵硬,又看到他对两个孩子的态度,再见到他的眸色,一时间很难决断是要把人打出去还是怎样……
晁寂深吸了几口气,平缓情绪后道:“月儿,我能否跟你谈谈?”见她没反应,他索性一股脑地对她说出自己的来历,“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夫人,你叫蕴月光,我叫晁寂,三年前你去雍州的崇真寺上香,却被我的政敌逼得掉下悬崖,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找到你,幸好老天可怜我一片赤诚,终于让我们一家人团聚了,月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阿寂啊。”
阿寂……
第十三章 找到妻儿了(2)
“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她的心不是没有波澜,但是要她立刻相信这样的片面之词,感情和理智上她都没法接受。
蕴月光不耐久站,她坐下来把孩子们拉到跟前,“娘和这位大爷有话要说,你和弟弟先去牛大娘家,一会儿娘再去接你们。”
“我不走,他要是再对娘动手动脚怎么办?”大王是娘控,从他懂事的那天起,保护娘亲就是他赋予自己的重大责任。
“娘,他是我们的爹吗?”乐乐咬着手指突然问道。
大王看了弟弟一眼,眼里有着震惊,他显然没往这上头想。
蕴月光歉然一笑,“娘还不知道,我得确定他是不是你们的爹,所以王王和乐乐给娘一点时间,让娘把事情理清楚了,可好?”
大王听他女乃女乃提过一嘴,说他娘最初是在河沟里给爷爷捡到,带回家治病的,那时候他们还在娘的肚子里,还说连娘都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
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他娘和牛牛的娘是不一样的,娘亲忘了很多事,尤其是爹爹的事,总是一问三不知,被他们问烦了甚至会说爹死了。
大王如小大人般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会带好弟弟,娘放心。”又看了晁寂一眼,“你要是敢欺负我娘,我会跟你拼命的!”
蕴月光听了又是感动又是难过,她居然还要一个孩子来保护她。
晁寂伸出三根指头,对天发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我这一生只会疼她、爱她、照顾她,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她,谁敢欺负她,不用你出手,我就会先收拾他。”
大王也很男子汉的点了头,慎重其事地牵了弟弟的手出门去。
晁寂也不会想到自己这番话在大王的心里投下什么样的波澜,他嘴上没说,心里是希望这个像天那么高大的男人能是他的爹的。
蕴月光把这一切收进眼里,孩子的心里应该十分渴望有个像城墙般雄伟的父亲吧?
“月儿,你就算不想承认我,可那两个孩子和我不像吗?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你心里没有数吗?”
人和人的面貌也许会有些相似,但是像到一个模子印出来,别说父子还打了照面,小孩子是小,可心里会不知道吗?会不震撼吗?这不是她矢口不认就能抹过去的事。
蕴月光的手指卷着麻花,低头不语,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要不够转了,人家都说孩子不能偷生,可她偷生了,但没人告诉她,当亲爹找上门来的时候该怎么办?
“你到底是什么人?”蕴月光又把话题转到这上面。
晁寂知道,他要是不说清楚的话,她绝不会相信自己,于是他把自己如何来就藩,如何和徐凌云杠上和盘托出——
“他是一颗毒瘤,我要在自己的封地立足就不能允许这样的人存在,但我从没想过他会把手伸到我的后院,买通赵兰芝,也就是我的侧妃,把你骗到崇真寺,他们想利用你来威胁我,可是你宁死不屈,跳下了万丈悬崖……”
有更多的支离破碎画面闪过她的脑中,她不受控制的往下坠落,然后有道身影义无反顾的跟着飞扑下来,他想救她……可当她努力想看清楚那画面时,脑海里又是一片空白了。
她抱着头,为什么会想起这样的画面?她明明是个精怪,唯一的记忆就是天象异变时的浑沌和扭曲,可这个人把前因后果告诉了她,每一样都衔接得上。
晁寂没有放过她脸上的任何神色,“所以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悬崖上掉下来的?”
“义父说,我可能是被崖下的激流给冲进了黑水河,又顺着河势往下漂,流到了石滩上,幸好那日我义父心血来潮去兜鱼,要不然我大概就无声无息的让老天爷收回去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晁寂哪能不知道其中的惊险,更何况那时候的她身上还带着伤,只是都过了三年,难道那伤到现在都还没治好?
“你的身子……”他的心悬了起来。毫无血色的唇,虚弱如蒲柳的身子,不用模都感觉得出来只剩下皮包骨,更何况,他刚刚才模过,她比一片羽毛还要轻。
“就女人家的毛病,气血虚。”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就好,也无意向晁寂卖惨。
这身子被折腾过了头,需要长期吃补药调养,穆家目前看着家境还可以,吃穿都应付得上,但那些贵死人的人参灵芝燕窝,她实在吃不起,就算吃了,只一帖两帖的也无济于事。
她的身子就是一个无底洞,往里面填什么都没有用。
老实说她也想过自己这身板能不能挨到宇儿和宙儿长大成人?午夜梦回,每每一想到心就慌,心越慌越彻夜不能眠,睡不好觉,本来就谈不上好的身子也就更差了。
“可看了大夫?”晁寂从她的眼里看得出来她没有说实话,一个劲的回避他,这女人不知道她一说谎就会抿嘴吗?
他与她之间因为几年的隔闵再无法坦然了吗?还是有什么让她不安了,就因为她不记得和自己的过去?
晁寂蹙着眉,胶着的情况叫人无比心焦,这时穆婶和穆叔回来了,两人喜上眉梢,连头发丝也带着喜气。
摊子的生意蒸蒸日上,大部分还是回头客,穆叔按照蕴月光的意思,把面塑蛋糕的价钱往上提了提,以价制量,没想到还是供不应求,不到两个时辰就把蛋糕都抢光了。
穆家夫妻又喜又愁,高兴的当然是产品受人欢迎,这手艺还是独家的,别人想学还学不来,愁的却是他只有一双手,哪里应付得来那么多生意?
“欸,家里有客人……”穆婶不知道今天家里可是来了好几拨人,一看是个大男人就数落起蕴月光,“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家里多了个大男人也不让你牛婶过来陪着,这要是落入人家的嘴,那话可难听了。”
穆叔拉了她一把,他半辈子都在这镇上打转,眼界虽然不高,可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就拿那男人一身的衣着来说,看似简单,可束发的玉冠是块雪白的玉,衣服布料里的暗纹和条带的玉佩,这是平常人家穿得上的?就连开绸缎庄的韩家也没那底气。
穆熔却把手扯回来,不同意地看了他一眼,就因为男人看着不寻常,男女大防才更要遵守,要让人看轻了去,书儿的名声岂不是要坏光了?
蕴月光率先站了起来,“我先跟爹娘介绍一下,他说他可能是宇儿、宙儿的爹,也就是女儿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