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她伸手,“阿月。”
江晓月走过去,将自己的手递给他,温子智握住她的手,微一用力便将人拉坐在自己床头,一把抱住。
江晓月却是微微侧了脸,蹙眉道:“这是喝了多少酒。”
“阿月嫌弃我了。”他在她颈侧轻蹭,小声抱怨。
“嗯。”她承认得十分坦荡。
温子智不由得轻声笑出来,“阿月,你真是一句话好话都不给我。”
江晓月推他,“放手,我先把披风解下。”
温子智乖乖放手。
她将披风解下,起身搭到一旁的衣架上,又重新坐回床边,只这回却坐得远了些。
“阿月,你嫌弃得也太狠了啊。”温子智哭笑不得。
“你要这么同我说话,还是要起身?”
“阿月帮我洗漱?”他试探地问。
江晓月点了下头,“好。”
她起身到外面去问石墨要东西,温子智便倚着床栏看她忙碌。
这时节的井水已经有些冰,石墨直接帮着兑了热水端了过来,江晓月端了水进屋,捧湿了帕子去伺候未婚夫净面。
温子智提前享受到了被妻子服侍穿衣的待遇,只觉她一双纤手在自己身上动来动去,为他梳拢长发,束好发髻,簪上玉冠。勾得他心思乱飘,却将他收拾得俐落又细致。
她又陪着他吃了些吃食,宿醉厉害的温子智胃口很差,但有美人作陪,还是勉强吃了些。
饭后,他牵了她的手出屋往书房去,石墨赶紧进去收拾床褥。
书房对江晓月来说,有点儿不堪回首,一进去脸就不自觉地红了。
春柳非常识趣地没跟过来,待在远远的地方,却又保证自己可以听到姑娘的召唤。
温子智从书架上抽出那本自己写的游记给未婚妻,江晓月接了,他便如同故意一般,搂了她到书案后落坐。
江晓月身子立刻便有些僵。
温子智笑声染上几丝,搂紧她的腰,“你看书,我陪着你。”
她不大相信他。
果然,温子智的手从她上衫宽大的袖口探入,模到了她肤质细腻的手臂,慢慢摩娑着,哑着嗓子道:“跟你不敢在床边,怕忍不住。就这样坐着,让我解解饥。”
江晓月心头乱跳,她听懂什么意思了。
温子智连日饮酒,今日精神实是不济,否则也不会她来了都还未起身,即使起身也是怕自己在床那么个暧昧的地方真的犯起浑来,不得不勉强自己穿戴整齐,陪未婚妻小坐。
他知道自己若是真的不起身,她坐上片刻便要离去,可他一起身,她便不好早早就走,能够多陪他一些时间。
发觉他只是搂着自己,至多模着手臂,江晓月总算放下心来,专心去看手中的游记,只是书看着看着,渐渐肩头发沉,她侧头看去,才发现未婚夫竟然搂着她就这么睡着了。
这人也是傻,明明疲惫,却也要和她在一起吗……
“温子智……”她轻声唤他,伸手推他。
温子智被惊醒,不由得伸指揉了揉眉心,“阿月。”
“不舒服便去歇着吧。”
温子智有点儿失望,“你要走?”
江晓月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去睡,我在一边看书,不走。”
温子智一下便笑了,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将她一把抱起,“走,回房去。”
江晓月无奈,心却有点发软。
果然,这男人是怕她就此离去,才强撑着起身的。
床褥重新铺好,这次是由江晓月给他铺好的。
头上梳好的发髻打散,温子智月兑衣上床安枕,江晓月也没另找坐椅,坐在他床边捧卷而读,信守承诺陪着他。
在未婚妻淡淡的体香中,温子智踏实入睡。
时间似乎一眨眼便到了中午,情况特殊,石墨便没进来,而是让春柳进来问话。
江晓月看了眼还在睡的未婚夫,拿了主意,“就摆在屋里吧,让石墨打些水来,我把人叫醒让他多少吃些。”
“是。”
春柳转身出去传话了,江晓月转头叫温子智。
在少女温柔的轻唤下,温子智睁开眼睛,伸手将她拉到眼前,自然而然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招来江晓月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温子智回过神来,失笑,被她扶着起身,心道:果然是睡迷糊了,还当是婚后了。
重新净了面,也没有重新束发,只以发带松松在身后系了,温子智披了一件外袍,陪未婚妻去用午膳。
宿醉后的人胃口都不好,厨房特意给做了些爽口的菜品,可即使这样,温子智也没多少食欲,也就是看着秀色可餐的未婚妻多往嘴里塞了些饭菜。
上午多睡了时日,下午他的精神便明显好了许多,随便套了外袍,便歪在起居室的软榻上陪未婚妻打棋谱玩。
江晓月瞧了瞧这特别不见外的居家模样,也是有些无语。
注意到她的表情,温子智促狭道:“很快便要天天见了,阿月就当提前适应一下。”
江晓月抿嘴,竟无力反驳。
温子智却没就此打住,往两人中间的方几凑了凑,说:“那阿月私下什么样呢?我很好奇啊。”
江晓月表示并不想搭理他。
温子智也不失望,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她,最后把江晓月惹急了,撂狠话。
“温子智,你再这样我就走了。”
温子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吧,这就是老婆没娶进门的坏处,一言不合就要走人。
他还留不住。
第四章 犯了大错被冷待(1)
今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如此冬日窝在温暖的屋内,烤着炭火,抱着火炉,翻看自己喜爱的话本,是件特别幸福的事。
“阿月,妹妹,阿月……”
江晓月所有的惬意都在自家大哥宏亮的大嗓门中消失殆尽。
“世子。”春柳给来人见礼。
江晓峰日常忽视,直奔正坐在榻上朝自己看过来的妹妹,“阿月,亏你这时候还坐得住?”
“我为什么要坐不住?这么没头没脑的,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江晓峰一把拉起妹妹,“快跟我走。”然后想到什么,又对一旁同样一脸不明所以的春柳吩咐,“快帮姑娘找件斗篷。”
“哦。”春柳赶紧招呼小丫鬟去找。
小丫鬟把斗篷拿来,江晓峰胡乱给妹妹披上,拉着她就往外走。
春柳急忙跟上去。
江晓月一直到府外上马前才系上了身上斗篷的带子。
大哥这么心急火燎的,她是真被搞得一头雾水。
可谁让这是她大哥呢?
虽然完全云山雾罩什么都不明白,但江晓月还是跟大哥一起骑马去一个地方。
春柳没被带上,她只能目送世子带姑娘出门,片刻后,似想到了什么,她急忙跑回府,去找夫人。
夜风很冷,马跑得很快,当看到群芳馆的招牌时,江晓月有点儿傻眼。
大哥带她一个姑娘家来青楼干什么?就算要来,能不能也让她换身男装?
“妹妹,下马。”
吸口气,来都来了,江晓月翻身下马。
两个人的马由同他们一道来的伯府护卫管理,江晓月将斗篷帽子戴上跟在大哥身后走进了群芳馆。
江晓峰的目标很明确,二楼的某个雅间。
今晚有一帮士子在里面饮酒作乐,“砰”的一声,门被江晓峰直接踹开,里面饮酒作乐的人惊到,纷纷朝门口看来。
江晓月在人群中精准地看到未婚夫,她想自己知道大哥为什么拉她来了,这是——抓奸!温子智身边坐着位浓妆艳抹千娇百媚的花娘,那衣服跟只披了块纱的区别不大,里面的肚兜艳得明明白白,身材不错。
美人先前正在劝酒,然后被她大哥无情地一脚给踹得暂停了。
“温子智,你对得起我妹妹吗?你们马上就要成亲,你现在居然跑来喝花酒?”江晓峰直接朝某个花心渣男大步走去。
江晓月赶紧追上去,拉住大哥。
“妹妹,你别拦我,看我揍这个臭男人给你出气。”江晓峰撸袖子,亮拳头,有些不满被妹妹阻拦。
温子智本已站起身,就待过来解释,结果听到这个声音,人一下愣住,然后定睛去看,裹在黑色斗篷里的可不正是他家未婚妻,可她根本连个眼尾余光都没给他。
“你怎么来了?”他疾步上前,完全无视大舅哥铁拳的威胁,直接一把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拉着就往外走。
“姓温的,放开我妹子。”江晓峰一瞧,这还了得,赶紧追上去。
把未婚妻拉出那帮人的视线范围,温子智道:“我只是陪朋友来喝酒,那花娘不是我叫的,她只是正好来劝酒。”
真是挨千刀的巧合,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
“这种借口你当我们的眼睛是瞎的。”江晓峰怒不可遏。
江晓月倒是很平静,平静得都有些冷漠,“真是好巧。”
温子智自己都有些词穷,可事情真就那么巧。
他焦急地说:“阿月,你信我,我真什么都没做。”
江晓月用力甩开他的手,蹙眉厌恶地看他,“一身的脂粉味。”
温子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着火了……着火了……”
群芳馆突然乱了起来,嘈杂的声音自后院响起,很快蔓延到前面,奔跑、喊叫……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火中还有嘶吼、有哭、有笑,那种同归于尽疯狂的笑。
温子智拥着未婚妻跑出群芳馆时,大火已成燎原之势,不可阻挡,许多人衣裳不整地跑出来。
看着那冲天而起犹如泼了油的火势,江晓月内心毫无波澜,这种藏污纳垢之所,不知藏了多少罪恶。
军巡铺的人赶过来的时候,只来得及将群芳馆与周围的其他建筑隔离,却只能看着群芳馆在大火中燃烧,成为一片火海,变成一处暗夜中最为瞩目的光源。
洁白的雪依旧在下,可却彷佛根本压不住这火,它烧得那么旺,那么旺,将一切杂音烧尽……
寂静的夜,人声已稀,只余军巡铺还在坚守,害怕死灰复燃祸及街坊。
“哥,我们回家。”清清淡淡的声音如同落雪一般透着一股凉。
江晓峰犹如被启动的雪人一样,抖抖身上的落雪,声音都带了些惊恐,“好。”
温子智伸手去抓,却抓了一手空气。
黑色的斗篷在他眼前滑过,那纤细的身影似夹带着风雪的寒凉刮上了马背,一声轻叱,双腿一夹马月复,便在他面前扬鞭催马而去。
温子智的心突然发慌,莫名其妙无法控制的慌,这让他追了过去。江晓峰慢了妹妹一步,被飞扑而来的准妹婿拉住了马僵。
“做什么?”他现在对温子智可没什么好脸色,成婚前夕跑来喝花酒,是想打谁的脸?
温子智毫不在意他的态度,易地而处,他态度不会比对方好多少,“大哥是先在楼中看到我才找阿月来的吗?”
“怎么可能,我要是先看到了直接就进去打你了。”
“是谁告诉大哥的?”
江晓峰皱眉,“你还想报复?”
“大哥,这件事不对,从头到尾都不对。”温子智只能这么说。
“呵,我不听你废话,你也别叫我大哥,这门亲事成不成如今还不好说。”
温子智被他劈头盖脸抽来的一马鞭惊得本能一闪,然后他也如之前的未婚妻一般飞马而去,毫无留恋。
“温兄。”一个人从暗处缓缓走了出来,一身的狼狈与萧索。
温子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人惨然一笑,“聪明如温兄,就算一时被蒙蔽,也不会永远被蒙蔽,今晚我是故意拉你来做陪的。”
“为什么?”温子智只是这么问。
“为什么?”那人脸色突然扭曲疯狂起来,“为什么你从小便敏而好学,为什么你出身勋贵豪门,世家名门?为什么你心有所爱,便能得偿所愿,而我却被弃如敝屣?为什么……”
“我一直当你是好友,从未看轻你半点。”温子智只是在对方发泄一般的嘶吼后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转身离开。
有些朋友,走着走着就散了……嫉妒使人疯狂,使人面目全非。
今夜的雪莫名让人冷到骨髓,渗人的寒。
*
一路飞奔回到忠勇伯府的江晓月看到了母亲身边的桂嬷嬷倚门眺望的身影,心中不由得一叹。
“姑娘哎,这可怎么话说的,这大冷天的,脸都冻青了,手也这么冰,可叫嬷嬷心疼……”桂嬷嬷一把抓住自己看大的姑娘,满心满眼的担心。
“嬷嬷,我没事。”
“你有没有事,老奴怎会不知。”桂嬷嬷叹口气,“走,夫人也还担心得没睡,等着见姑娘呢。”
“嗯。”
桂嬷嬷握着她的手,路上不时帮她搓搓,等到半路小丫鬟送来手炉才忙不迭塞到姑娘手里,让她焐着。
这大半夜闹得阖府不得安宁,心慌意乱地顾东不顾西。
听到姑娘不肯离开就远在周边看着群芳馆烧,伯爷夫妻和他们身边的心月复便都知要坏。
群芳馆那等藏污纳垢之所,哪里受得住他们家小祖宗那么大一尊佛?
果不其然,群芳馆就在大伙儿的眼皮底下化为乌有,估计这会儿还在冒着余烟。
“我的儿啊——”忠勇伯夫人一见女儿走进来,扑上去就抱住她,“身子怎么这么冰,快拿火盆过来,拿热水,不,拿姜茶来。”
江晓月只是一言不发地任由母亲忙乱。
忠勇伯担心女儿,却也知此时此刻母女私下才好劝解,一个七尺威猛大汉搓着手躲在隔间不敢出声,只能竖起耳朵听——
随后回来的江晓峰也蹑手蹑脚地躲在门外听。
“阿月……”看着木头人一样呆坐着的女儿,忠勇伯夫人的心一阵一阵地揪疼,“你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就出来的,有娘在呢,还有你父兄,我们都会为你做主的。”
隔间的伯爷,门外的世子都默默点头。
在忠勇伯夫人都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江晓月终于开口了,“娘,我没事,只是跟大哥去看了些不知所谓的东西罢了。”
这还能算没事?
父母子三人听得都暗暗叫糟,某人连人都不是,直接就成了“不知所谓的东西”,一座群芳馆显然并没有抹平她的怒火啊。
“天晚了,我回去睡了,娘也早点睡。”
“啊……阿月,你不打算解除婚约吗?”
“没那么容易,先不嫁吧。”
也是,十天后就是婚期了,如今却出了这档子事,婚礼怕是没办法如期举行,解除婚约的话,似乎也还得扯扯皮。
毕竟在世家大族来看,男人逛逛青楼,吃吃花酒什么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
“阿月——”忠勇伯夫人忧心地又唤道。
“娘,我真困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哦,那好吧,你回去好好睡,别胡思乱想,万事都有我们呢。”
江晓月朝母亲展颜一笑,“我知道。”
她走出门,一扭头就看到一脸讷讷的大哥,不由得失笑,“哥,没事,我很高兴你拉我去看,有些事瞒着才不好。”
“那你好好休息。”江晓峰劝慰了声。
“嗯,天冷,大哥也早点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