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望向许蒿贤,只见他昂首垂目,就好像只是一个无关的路人一样,连看戏的神情都没有。
“朕若是偏颇,就不会直到这回西鲜使团要进京,才想到秦西最高位者是萧元烨,尔等若是公正,就该主动提醒朕忘了一个已经丁忧超过三年的永业侯世子,那么如今萧元烨已经袭爵进京任职,他就不会接下这次接待使团的任务,这把火也就殃及不到他,现在尔等还要说是朕偏颇吗?”
御史被说得哑口无言,个个面面相觑。
这时,许蒿贤终于开口了。“皇上,臣认为御史们说的也不无道理,皇上日理万机,总有疏漏之处,御史没尽到提醒之责理当责罚,但这都不能免去永业侯世子的罪责。”“那许卿打算如何?萧元烨虽负责接待使团,但他人也在驿馆之中,难道他会放把可能会烧死自己的火?朕已经说了详查此事,这还不够?”
“永业侯世子既然奉旨接待,就等同于是驿馆官员的主事者,他需负全责这点无庸置疑。”许蒿贤态度颇为强硬。
皇帝越来越期待萧元烨送回京的罪证了,能让许蒿贤这么着急,怕是他想遮掩的事的确不小。
“依许卿的意思,这满朝大小官员如果做错事,岂不都是朕的责任?每一个官员犯了错,朕都得下罪己诏了?”
“皇上这是曲解臣的意思,皇上真要如此包庇永业侯世子的罪责?”
“如果他真的有罪,朕不会包庇,可你们给朕的理由未免太过牵强,往例有过把这类文件当成朝贡之物的情况吗?往例有过藩属国无一点责任,全是我朝责任的情况吗?朕若将萧元烨入罪,那百姓会不会又说是朕罗织罪名?”
改革派的人近年来虽然低调避险,在朝政上除非是重大事件,对保守派也不强夺其锋,但这是大事,他们当然难以再沉默。
而保守派的人目的已经很明显了,只是先不论他们两派,怕是连中立不涉党争的官员都无法统一意见,直到有名官员站了出来。
“皇上,将这文件视为朝贡之物的前例不可开,否则之后若有有心人想肃清异己,怕是会后患无穷,试想,若皇上定了荔枝园的一株荔枝树为贡品,当然,偷食其果是欺君大罪,但那果农在疏果的时候剪去其枝,算不算毁损朝贡之物?”
许蒿贤还想辩论,“皇上,这是狡辩……”
“许相,您也莫急,我还未说完。”那官员接着又说了,“臣认为,朝贡之物不能随意认定,但永业侯世子也不能轻易月兑罪,他的确领旨负责接待使团,驿馆大火他确实没有尽到保护的责任,该与驿馆官员同罪,若驿馆官员没有任何罪责,怕是驿馆的安全未来将更加不可信任。”
皇帝沉吟了起来,这回的理由倒是说得合情合理,他说了把罪全归责在萧元烨身上是纵容驿馆官员,反着说若驿馆官员需负全责的话,那他定这接待使团的任务有何意义?这任务就是要负责的官员把使团好好的送进京里不是吗?
不过这样的罪责的确会比毁损朝贡之罪轻上许多,当然,如果是驿馆人员疏忽而引发的火灾,驿馆人员该死,萧元烨也不无辜,吃罪也是应该的。
于是,皇帝点头应了,“就依卿所言,令当地官府严查。”
许蒿贤知道皇帝心意已定,便也不强杠了,转而说起地方官府怕是不敢治萧元烨的罪,应由朝中调派领旨调查,才能不惧永业侯府在当地的势力,并建议了前往调査的官员名单。
皇帝又不是傻子,派了许蒿贤建议的官员去,那萧元烨怕只能丢爵了事,当然,改革派的人也选不得,否则又会给御史逮到机会说他不公。
有些中立派的御史互相眼神交流之后,纷纷出列表示愿意接下这个任务,他们一向自视甚高,看不惯许蒿贤一派是正常,但也没对永业侯一派有多大的好感,这么一个可以证明自己不同流合污的机会,他们自然是不愿放弃的。
这时,皇帝看向了一名御史,这人到底是反其道而行还是对这回的斗争不感兴趣,一直未曾发言。
“朕同意派御史前往调査,至于人选,朕自有考量。”皇帝说完这些就退朝了,再也不给任何人机会上奏。
就在皇帝还未选定派往秦西的御史时,又有几道奏摺送了上来,其中陈述萧元烨鱼肉乡民,书院入学必须收取昂贵束修,其妻洛婧雪甚至贩售高价笔谋财。
至此,皇帝知道秦西将迎来一场暴风雨了,如此派往秦西的御史更不能马虎,于是他又想起了那个在朝议时唯一一个不说话的御史。
他让人调查过,这个人过去未曾依附任何党派,甚至没加入名为中立派,但还是自行抱团的那些御史社交圈里,或许……他是真正中立的人选。
于是,皇帝便将前往秦西查案的任务派给了那名御史——左毕成。
第十一章 萧元烨被捕下狱(1)
洛婧雪不明白,就是烧毁了几份文件,人员完全没有受伤,她能理解在驿馆发生火灾有些官员是需要负责的,但她不明白怎么就险些构成欺君之罪了?
所幸朝中最后决定不以毁损朝贡之物的罪名论处,可彷佛不把萧元烨构陷入狱不满意一样,又生出了什么鱼肉乡民的罪名,之前那些针对书院收费问题的谣言,就是在为这个罪名做铺陈吧!
好在他们把帐本都保留得很好,可不免让洛婧雪怀疑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想置萧元烨于死地?
于是她领着萱儿前往萧元烨的院落,想把一切问清楚。
萧元烨正和金文昊讨论着什么,见洛婧雪来了,立刻迎上去扶住她,“你怎么过来了?要来也不坐轮椅车,让萱儿推着你来,万一伤口又疼了怎么办?”
“我的伤在背上,走几步路不会有事的,可我担心你,朝中莫不是有人要害你?”
萧元烨不想多说就是不愿让洛婧雪担心,但他也知道洛婧雪不傻,她不会相信他没有政敌,也不会相信他只是安分的丁忧在家管着一个书院也能出这样的事,他叹了口气,决定全盘告诉她。
洛婧雪知道萧元烨要说的是机密,便让萱儿守在门口。
萧元烨扶着她坐下后,就由改革派及保守派多年来互相对立开始说起,再说到皇帝忌惮许蒿贤的势力,也想彻底拔除这颗毒瘤,再到永业侯急病而逝,皇帝让他借着丁忧期返乡调査许蒿贤一事,全部都告诉了洛婧雪。
“所以你一直拥有一支暗卫在替你办事?”
“没错。”
洛婧雪心里其实藏着一些疑问,如今那些疑问的解答似乎都指向萧元烨在调查许蒿贤的事。“成亲那日你迟了,与这件事有关吗?”
萧元烨知道洛婧雪很聪明,却没想到她那么快就能联想到,“是,那天我迟到,是因为我在听取暗卫的急件密报,不得不误了时辰。”
“那晚你受伤,跟蒋家有关系?”
萧元烨可意外了,她或许可以察觉到与查案有关,但是怎么联想到蒋建桓的?
“你怎么知道?”
“我不但知道,我还知道蒋梦襄暗恋你。”
金文昊偷偷看了萧元烨一眼、忍住了笑、世子夫人这脸色可一点都不像不在意的样子。
“她们怎么想的我无法左右,但你要知道我对她们都没有兴趣。”
“她们?”洛婧雪既然知道自己爱萧元烨,那么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得好好立个规矩了,“除了蒋梦襄及洛娅云,怕是还有其他女子暗恋你吧?”
“没有了。”
“你敢保证?”
萧元烨当然想保证,但金文昊立刻清了清嗓,示意萧元烨别为他人脑子里的想法做出任何保证。
萧元烨想了想,回道:“就我所知没有。”
金文昊也立刻缓颊,“世子夫人,世子这条件,你都说他人是暗恋了,怎么能保证没有其他的女子倾慕着世子呢?”
洛婧雪想想也是,花儿生得漂亮、花蕊含着蜜,招来了蝴蝶引来了蜜蜂,是花的错吗?
看着萧元烨对她讨好的笑着,洛婧雪想到这人可是未来的侯爷,这么惧内哪还行,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么夫人可否告诉我,是怎么知道与蒋建桓有关的?”
“我们去蒋老夫人寿宴那日,蒋梦襄蠢到在自家的宴会上寻衅滋事,处处针对我想让我难堪,我问过萱儿了,过去我与她可没有什么交情往来,她就连跟洛娅云都不对盘,洛娅云对你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什么事情能让两个过去不对盘的人联合起来对敌,那只有可能是我有什么她们没有的东西,她们嫉妒,于是我立刻就想到了你。”
听到洛婧雪说的话,萧元烨还是颇受用的,那表示在她心中他是真的有足够分量,才能让她立刻想到他。
“如此的确是解释了你知道蒋三小姐心思的原因,那我受伤的事又是怎么与蒋家连上关系的呢?”
洛婧雪眨了眨眼,“因为那天蒋梦襄问了很奇怪的话,她说你不但拜堂迟了,还是半夜才回的新房。”
“她真这么说?”
“我立时就否认了,她却说我丢脸的事都传出去了。”她顿了顿,看见萧元烨皱眉沉思,便又接着说道:“我后来问过萱儿,虽然我刚入侯府的时候奴仆们的确看不起我,私下也少不了议论我,但她并没有听过关于新婚夜的什么传言,即便是萱儿也不知道你新婚夜的动向。”
“所以你便猜测与蒋府有关?”
“对,我猜是蒋府发生了什么事,蒋建桓怀疑是你所为,教了蒋梦襄一套说词来套我的话,如果你真的半夜才回房,他便得到了证实,如果他推算错了,也只是后宅女子的小斗嘴而已,谁都不会搬到台面上去说给自己丢脸,只可惜蒋建桓低估了自己女儿愚蠢的程度,那日才会把事情闹大。”
“我夫人真是聪慧,那蒋建桓是许蒿贤的心月复,我受伤是因为埋伏要抓他个人赃俱获,却出了岔子,蒋建桓没有证据证明是我所为,但因为永业侯府与许蒿贤向来不合,他自然第一个怀疑我,蒋建桓也不是蠢的,他之前想査找证据,可惜一无所获。”
“书院遭贼那次对吧!”
“这夫人又是怎么知道的?”萧元烨又惊讶了。
他是把她想得多笨,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通?
“我画了张那么精确的人像画,连韩老板都说好像那人重新出现在她眼前一样,如果这人像画去了官府,不该满大街张贴寻人吗?就算官府的人画不出第二张,再找我画也不是不行,但这事没去到官府,就表示是你的私事,而你很可能一看到人像画就知道那人是谁了,所以才没让官府的人去找。”
金文昊早已目瞪口呆了,除了没想到世子夫人能推测得那么准确以外,也因为世子夫人明明一直都有怀疑,却能沉得住气不问。
萧元烨觉得他没什么好惊讶的了,他的夫人就是如此聪慧,“没错,画中人在我受伤那次也在场,只是我并不知道他是哪方的人,所以一直暗中调查。”
“既然蒋建桓是你要调查的人,那日去蒋府不会只是祝寿这么简单吧?可那天金护卫并没有同行……”洛婧雪边说边看着金文昊的脸色,“不对!既然要调查当然不能明着来,你身边的护卫一旦消失一定会引起蒋府的怀疑,所以金护卫不能明着出面。”
萧元烨以三指撑着自己的额侧,等着洛婧雪的推理。
“以金护卫的身手,若蒋府只是翻个墙就能进去的话,那早就完成任务了,最有可能的就是蒋府戒备森严,必须趁防卫松懈的时候去查,寿宴那天就是一个机会,只是金护卫该怎么进去呢?那天寿宴虽然可以带随侍的奴仆,但你并没有带,除了萱儿就只有一个车夫,但车夫得随时看管马车不可能离开,所以他不会扮成车夫……马车有夹层!”
金文昊张着的嘴久久阖不拢。
见状,洛婧雪就知道她没猜错了,“啊哈!果然如此!”
金文昊发自内心的鼓起掌来、还一边摇头赞叹。
洛婧雪得意的点点头,而后又说出了她最新的推测,“怕是驿馆失火一事,也与许蒿贤月兑不了关系吧?”
萧元烨放下手坐直身子,神色严肃起来,“我也怀疑与他有关,如今朝廷派了一名御史来查,但朝中情况如此,我任何人也不信,已经让自己人去査这事了。”
“我不明白,那地图我再画一次就有了,有这么严重吗?”
“律法摆在那里,用对了就能大事化小,反之也可小题大作。”
“我画出更漂亮的地图赔给皇上一份行不行?”
刚刚才夸她聪明,怎么就突然提出孩子气的疑问了,这是换一幅漂亮一点的舆图就能了事的吗?
“你若愿意,可以将我朝疆域用更新颖的画法重制呈献给皇上,但西鲜舆图这事你是帮不上忙了。”说完,萧元烨示意了下。
金文昊便往博古架走去,不一会儿再回来时,手上拿了一卷舆图。
萧元烨把舆图交给了洛婧雪,说道:“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你不用担心,要真的为我担心,你就找其他的事忙忘掉我这边的麻烦事,舆图重制这一点我觉得不错。”
洛婧雪接过卷轴后慢慢摊开,边说道:“我可以用颜色来重新绘制地形,让山川平原等等所有地貌都可以一目了然……”
地图很大,光靠洛婧雪的双臂张不开,她把另一边交给金文昊帮忙拉开,却因为舆图的地形相比西鲜呈上的准确许多而止了言。
“话怎么说一半?”萧元烨觉得奇怪。
“西鲜是一个很落后的小国吗?”
“自然是不如中原富庶,但要说落后,怕是全西鲜人都不能认同。”
“那对于绘制舆图的能力应该也不差吧?”
“各国绘制舆图大多都遵循相似的量测技术,而量测法并不是机密。”
“会不会有意外?有其他人知道他国舆图的意外?”
“既然量测法不是机密,自然也有舆图外泄的可能,但那不是大范围的,有时为了开辟商道,商人会自制舆图,又或者专门研究舆图量测法的人,在研究时候也会画出自己的舆图,但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而且有目的绘制自然不会随意公开示人,所以舆图的保密性还是有的。”
洛婧雪这么问,是为了即将出口的疑问打底,总不能到时萧元烨问她为什么知道,她却回答不出来吧!
“我在学习绘制舆图的时候,见过一幅与西鲜舆图十分相似的舆图,而且面积比西鲜呈上的舆图还要大上三分之一。”
“你会这么问,就是有很大的信心你所见过的那幅就是西鲜舆图无误吧?但何以见得不是你曾见过的那张是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