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绵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她缩在袖子里的拳头紧握,努力克制着心绪。
看着叶绵额头冒出冷汗,杨妍雪脑中瞬间闪过上辈子叶绵发病时的模样,这世上若没有叶绵,或许顾悔就会看到她了。
她心一横,月兑口说道:“我于世子虽无救命之实,但我让世子一家骨肉相聚却有大恩,若非有我相助,世子认祖归宗之时侯爷夫人早已亡故。我有私心不假,但我对候爷、侯爷夫人却是真真切切的恩人,侯爷夫人待我亲厚,在京城已许诺待世子回京便与我成婚,你才是插足之人!纵使你得世子看重又如何,侯府的荣华皆该属于我,你胜过我的就只是早我一步与世子相识!”
第十四章 受到刺激发病(2)
叶绵看穿杨妍雪是想激怒她,她微闭着眼,轻喘着气,“我未曾经历你记忆中的那辈子,但我却肯定顾悔若娶我、爱我、宠我,绝不单单只是因为先遇上我,或是我娘曾经出手相救。”
关于这点,杨妍雪心知肚明,毕竟爱与不爱一眼就能明白,只是她不愿承认重活一世,她依然只能当个局外人,看着叶绵幸福。
“顾悔身边的魏少通你可识得?”她看着叶绵的脸色转为苍白,语速极快的说道:“你死后,世子万念俱灰,魏少通出言让他得以振作,助大唐开展盛世,恩泽百姓,就是想用这积累下来的功德和剩余的阳寿为你转生续命。”
杨妍雪脑中浮现上辈子那气派的墓穴,纵是死,顾悔也不舍得叶绵有半点委屈,风光厚葬,满穴冥器均产自孟窑,耗时年余叶绵才得以安葬。
叶绵死后十年,已是大唐盛世,立下战功无数的顾悔重开墓穴,那日幡旗满室,随风高扬,在一旁偷窥的她只觉得阴风阵阵,想离开却突然被一阵光晕刺得闭上眼,等到再睁眼,她重生了。
“他为你折阳寿,为你而死,你既已害了他一生,为何还要出现在此,让旧事重演?”她缓缓说出最致命的一句话。
叶绵恍惚间似乎又听到那熟悉的招魂咒,无数身影重叠,她不能再听下去了……
看到叶绵张口要唤人,杨妍雪一急,倾身上前捂住她的嘴。“你已命不久矣,纵使再多的宠爱亦无福享受。”
叶绵并不怕死,人终究难逃一死,只是不舍在她死后,顾悔未曾将她忘怀。
叶绵挣扎着要逃离杨妍雪的掌握,虽说她长得瘦小,身子又不好,但自小练功强身健体,若她真使劲,杨妍雪一个娇弱姑娘不会是她的对手,只是她身子已不适,不敢太过激动,只能踢了她一脚,顺利的挣扎开来后立刻要唤人——
“顾悔立下战功无数,只为求你重回身边,你让他一生为你倾尽所有,也让他一生痛苦难当。”
杨妍雪的话令叶绵忘了动作,只能趴在榻上,喘息着看她。
见她失神,杨妍雪再次伸出手要掐上她的脖子,“明明命不长,你为什么还要霸占着他不放?”
“谁给你的胆子说她命不长?”门外传来雄浑低沉的男子声音,带着浓浓的冷意。杨妍雪如遭电击,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不敢置信地看向声音来处。
顾悔大步走进来,第一次未将目光落在叶绵身上,而是紧盯着杨妍雪。
杨妍雪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恐慌得身子轻颤,目光求助的看向门外的丫鬟。
门外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硬着头皮想进来。
“滚出去。”顾悔听到脚步声看也不看一眼,冷冷一斥。
两个丫援一惊,夏安立刻将人给拦在门外。
“说话。”顾悔极尽所能的压制心头的恐惧。
他在东突厥寻得一种发亮的蓝色宝石,相信叶绵会喜欢,便让匠人做成首饰,今日特地去取,回来时见屋外有丫鬟,正觉疑惑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句叶绵命不久矣。
“说!”顾悔此生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叶绵,对其他人向来没有耐性。
杨妍雪脸色苍白,忍着惧意,颤抖着声音道:“世子……我终究是让世子一家骨肉重逢的恩人。”
“杨家进京,我爹娘也重金酬谢。”他眼中的阴寒更甚,简短两句清楚明白,所谓恩情已是两清。
“世子,我想要的回报并非财帛。”杨妍雪咬紧唇瓣。
可能失去叶绵的恐惧直钻心窝,顾悔俊美的面容冷若冰霜,杀气毕露,伸出手扣住了杨妍雪的脖子。
叶绵能感觉到顾悔身上透出的杀意,只是她心中还有许多疑惑未解,张嘴欲阻止,但胸口突然一堵,一阵剧痛翻绞而来。
只是一声微弱的申吟,门外的夏安已经冲了进来,顾悔却快了她一步将叶绵紧搂在怀中,这才注意到她脸色惨白,额头冷汗直冒。
“绵绵?”他颤声轻唤,“绵绵,你怎么了?”
叶绵深吸着气,虽然面色难看,但依然用温柔的目光安抚着顾悔,声音轻浅地道:“药……”
无须第二句话,夏安忙不迭的转身跑了出去,眼角余光看到带着两个丫鬟落荒而逃的杨妍雪,她虽气恼但也无心理会。
叶绵交代过她,若是她突然身子不适的话就到她房里拿个瓷瓶,她虽心慌但脑子还保持着清明,将药拿到后立刻倒了碗水送过来。
顾悔让叶绵靠着自己,喂她吃了药,接过夏安手中的水碗要让她喝下,却惊觉自己的手颤得厉害。
夏安也顾不得犯上,将他的手拍开,迳自将水碗送到她嘴边。
叶绵将药吞下,看着两人的神色,挤出了一个笑容,“我没事。”
“嗯,你没事。”顾悔声音很低又恐慌地重复她的话,与其说是认同,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叶绵想要安抚他,但实在有心无力,她闭上眼,感觉他抱着她的手臂微紧,她轻扯着嘴角,“真的没事,我只是要歇会儿。”
“好,歇会儿、歇会儿。”顾悔一脸苍白,紧抱着她一动不动,不知情的人见到还以为病的人是他。
夏安看顾悔彷佛失了心神,心急地跺了跺脚,“天冷,堂上虽烧了火,但远没有房里舒服。”
顾悔这才如梦初醒的抱起叶绵,将她送回房后坐在炕沿,伸手握着她的手久久不动。叶绵再醒来时,就见顾悔无声无息地坐在炕沿,握着她的手一脸担忧。
见叶绵转醒,他连忙倾身,“可还有不适?”
她轻摇了下头,声音软而无力,“吓着你了?”
他抿着唇,没有答腔。
她歇息时,夏安寻了大夫前来,叶谨也正巧返家,虽然大夫和叶谨都说她无事,顾悔依然无法放心。
听着外头的声响,她嫣然一笑,“阿谨回来了?”
顾悔轻轻点了点头。
她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该是已经从他口中得知我带着先天毛病。”
顾悔依旧点头。
“那你可还要我?”
顾悔皱起眉,脸蓦然一沉。
叶绵盯着他的双眼,柔柔一笑,抬起手,缓缓抚上他纠结的眉心,“我只是说笑,你自然会对我不离不弃,我的身子无碍,只要好好养着,不会有事。”
她的动作温柔,顾悔心中眷恋,但看着她的眼中有着浓浓的无力和担忧。
“杨妍雪口中所言到底为何?”他的声音有着低落。
他虽知现在该让她好好歇息,但杨妍雪的话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令他坐立难安。
叶绵不知从何说起,静了半晌,徐徐说道:“可记得初识之时,我曾说过,我在梦中见过你。”
顾悔当然记得,当时他还曾为此雀跃不已。
“当时你以为我只是戏言,但实则是千真万确。”她让他扶着起身,靠在他的怀里,语气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伤。
“可你死了!”顾悔激动地抓疼了她的手。
“阿悔,那只是梦。”叶绵轻声一叹,她是穿越者这个秘密无法言明,也打定主意要烂死在月复中,只能用梦来圆。
顾悔没有回应,只是将她搂进怀中,脸埋在她的颈项,气息有些紊乱,她的手轻柔的在他后背上下抚慰。
“击杀可汗之子后,我已有必死之心,我自幼孤苦无依,普天之下却无我容身之处,昏沉之中我不向南方行来,只为记忆深处的一抹温柔相待。”
她明白他记忆中的那抹温柔指的是她娘亲,她娘心善,向来是个极好之人。
“我再访旧地只是想瞧上一眼,最终却体力不支跌落八相山山坡,原以为八相山便是此生归宿,却遇上了你。”他吐了一口长气,声音放低了些,“对你,我曾起杀心,你却全然不知,你细心护我,日夜照料,我原不信神佛,但那一刻却认为是老天垂怜才将你送到我跟前,我想活得光明、活得坦坦荡荡,此生我将护你周全,正如你当初细心护我。”
她想对他一笑,但嘴角才扬起,眼中却是一阵涩痛,她想告诉她,她不会有事,但是梦中的一切清楚地在脑海中闪过……
她伸手搂着他的腰身。“我会陪着你的,不论发生何事,都会陪你到最后。”
就算她真的命不长,但最终还是会化为一抹魂魄伴他一生。
她的话令顾悔心喜,却无法心安,他低头吻了下她的头顶,“我让夏安进来伺候。”
她抬头看他,“你要去哪?”
“商驿。”他没有瞒她,简短的回答,“去去便回。”
她知道他是要去找杨妍雪,看着他大步转身离去,轻轻吐了一句,“回来。”
顾悔的身子一僵,看得出来不太情愿。
“回来。”她重复了一次。
顾悔只能默默地转身回到叶绵面前,她对他伸出手,他见状立刻伸手握住。
“带她过来。”叶绵心中有许多疑惑,只能靠杨妍雪来解。
“不许!”顾悔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不愿叶绵再与杨妍雪接触,“此人古怪。”
叶绵闻言,几乎要失笑,顾悔口中所谓的古怪是因为杨妍雪重活一世,若是如此,她也称得上一声妖妇了。
“我心中有疑惑。”叶绵坚定的看着他,“不问清楚,我心有不安。”
顾悔思索片刻,破天荒不顾她所愿,坚持摇头。“一次便已太多,我怕……”
听出了顾悔的未竟之言,叶绵终究只能一叹,知道若顾悔不愿,别说今日见不到杨妍雪,只怕此生杨妍雪都不会再出现她的眼前。
“罢了,就如你所愿,我不见她就是。”终究不愿令他担忧,她只能妥协,“只是她虽可恶,但确实对你爹娘有恩,你纵使恼她也得顾念你娘亲在场,别冲动取她性命。”
顾悔没有答腔,只是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这才转身离去。
第十五章 从哪来,回哪去(1)
孟之玉听下人来报,说杨妍雪脸色苍白地返回商驿后便让人收拾行李准备回京,心中疑惑便派了魏玥兮去问,可杨妍雪哭得厉害,话都说不明白,最后她只能亲自前来关心。
一见到孟之玉,杨妍雪顿时泪如雨下。
“这是怎么了?”孟之玉见她哭得难受,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轻拍,“谁欺负你了?”
杨妍雪谎言被拆穿,心中惶恐,深知孟之玉如今是唯一能救她之人,她缩回自己的手,微退了一步,跪了下来,原本忙着打点行李的两个丫鬟也连忙跟着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孟之玉看着眼前阵仗,满脸不解。
“夫人,我犯下大错,还盼夫人原谅。”
孟之玉伸出手要将人给扶起,“不论你犯了何错,起来再说。”
对她来说,杨家助她寻回爱子,对她有大恩,她对杨妍雪自然格外包容。
杨妍雪摇头拒绝,低声说道:“夫人,其实当年因缘际会在青溪镇救下世子之人并非我娘亲。”
孟之玉无比惊讶,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杨妍雪低垂着头,低声哭诉,“我心仪世子,一时鬼迷心窍,才会撒下弥天大谎,但是夫人,我终究是助夫人与世子母子重逢之人。”
孟之玉皱起眉头,“若非杨夫人,那救了天儿之人是谁?”
杨妍雪脸色苍白,颤着声音老实回答,“我的姨母,叶绵的娘。”
孟之玉闻言微楞,身后的魏玥兮沉着脸,怕孟之玉受到打击,连忙上前扶住人,让她坐到一旁。
孟之玉回过了神,心下百转千回,若往小的说,杨妍雪所为不过就是因为心仪顾悔而一时行差踏错,罪不至死,但往大了来说,此人为一己之私不择手段,利益当前就失本心,实在不堪为人。
如今看着杨妍雪的眼泪,她明白这只是为了勾起她的恻隐之心,想要她的一句承诺。
“天儿向来恩怨分明,只怕不会善罢甘休,但不可否认,你助我寻回他确实有大恩,念及恩情,我自会相劝,至于结果如何非我能左右,你收拾行李速速回京去吧!”
孟之玉下令让人备好马车,送杨妍雪返京。
杨妍雪闻言不由心寒,她想要的是孟之玉的一句不再追究,这样杨家依然是侯府恩人,但与顾悔相较,孰轻孰重,孟之玉已果断选择。
她觉得很可笑,眼前这位一生富贵的女子,在上辈子却是郁郁寡欢大半生,最后在顾悔寻回前便已逝去,若不是她提早让母子俩相认,她也会如同上辈子一般抱憾而终,偏偏这些话到了嘴边,她却无法说出口。
杨妍雪心中气愤,全然不知孟之玉派人助她返京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孟之玉深知军中规矩,顾悔有军令在身,若无令无法远离西北,如今让杨妍雪离去,待顾悔日后返京许是一年半载之后,怒火稍歇,或许能饶过杨妍雪。
杨妍雪收拾好行李,孟之玉派人备的马车也已等在商驿外,只是两人皆未料到,杨妍雪才踏出房门就被阻挡。
孟之玉看着拦路的黑衣少年,不由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可是世子来了?”
夏平对孟之玉拱手一礼,“夫人失礼,世子稍后便至,晚辈不愿叨扰夫人清静,不过是请杨姑娘留步。”
入军营不过短短时日便能如此沉稳,孟之玉欣赏夏平,却也同情一脸苍白的杨妍雪。
她正要开口,一旁的魏玥兮却轻声劝道:“小姐身子才好些,这等小事就别插手,世子自有安排。”
听到魏玥兮的话,杨妍雪眼底闪过不平。
这是魏少通的闺女,上辈子魏少通孤家寡人一个,深受顾悔信任,这一世魏家母女横空出世,她也曾想过讨好,但魏玥兮未曾掩饰对自己的不喜,她最终只能放弃。
叶绵发病,顾悔一时半刻肯定无法前来,她比任何人都知晓顾悔对叶绵的看重,只能望向孟之玉,“夫人,你当真要见死不救?”
孟之玉无奈地迎向杨妍雪的目光,终究没有选择与自己的骨血为敌,“天儿既想留你,必定有他的理由,待他前来,将话说开也好。”
杨妍雪闻言,一颗心直往下沉,脸色惨白地被请回房,直到外头夕阳满天,一整天未进食的她终于等来了顾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