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绵虽然心中担忧,但面上从未显露,毕竟早在他们走上这条路时,她便已有心里准备,庆幸的是她身边多了夏安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姑娘陪伴。
夏安年纪虽小,手脚却很俐落,家里的活儿她总率先抢着做,若叶绵不让还会红着眼眶,用小鹿般无辜的眼神瞅着她,令叶绵心软,只能由着她去。
夏安唯一不会抢着干的便是灶房之事,毕竟在尝过叶绵做的饭菜之后,她就嫌弃自己的手艺,叶绵心疼小姑娘长得瘦小,出手很是大方,舍得好吃好喝的喂养。
于是冬去春来又入秋,夏安长高了不少,白白女敕女敕的模样,一眼就看出她被叶绵照料得极好。
“姊姊,你小心些。”这日出了太阳,温度舒适,夏安这个小管家婆才同意让叶绵踏出家门,还小心翼翼地护在身旁叮嘱,“可别摔了。”
“你别盯着我,顾着你自个儿。”叶绵忍不住失笑,“看着路。”
夏安回她一笑,伸手扶着叶绵,不敢走快。
今日的青石大街特别热闹,周遭来往的人都难掩喜色,只因战场传来捷报,玄甲军战无不胜,有了这么一支强悍军队,众人相信灭了外患不过是早晚的事。
叶绵听着,表情始终淡淡的,毕竟胜利早可预期,但是刀剑无眼,她始终挂心顾悔的安危,她已经近一年没见到人,如今传来捷报,就盼着他和叶谨早日返回云州休整。
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叶绵打算给夏安扯几匹布做新衣,小姑娘长得快,衣裙都小了。
“姊姊,咱们买些糖糕回去可好?”
夏安的声音拉回了叶绵的思绪,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前头是云中城颇为知名的糕饼铺子,生意很好,没赶上出炉的时间还得在外头等着。
叶绵并不特别喜甜,但是知道夏安喜欢,便点头同意,因还不到出炉的时间,就先在茶坊找了位子坐着休息,让夏安去买。
夏安脚步轻快地去了铺子前排队,但一双眼睛还不停的飘向叶绵的方向,十分挂心她的安危。
叶绵对上她的视线,不由失笑。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夏安还是清楚看到叶绵的笑,不由自主也跟着扬起嘴角。
大哥说过,叶绵是顾悔放在心尖上的人,为报救命大恩,她发誓拼了命也会好好护着叶绵,只是最后反倒是她受到叶绵的照料更多。
叶绵人好,心更好,待她亲厚,与她姊妹相称,让她吃饱穿暖,还教她读书识字,把她当成千金小姐养着,就算是待她最好的兄长都没有她那般细心。
“夏安?可是夏安?”
听到身后有人叫唤,夏安疑惑的看向声音出处,虽说只有几面之缘,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扬妍雪。
“杨姑娘。”夏安很意外会在云中城遇到她。
杨妍雪乍见夏安也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在此?可是世子回云中了?”
杨家进京后,在侯府与孟家的庇护之下,日子过得极好,这次出来她身后带着两个丫鬟,不远处还跟着两个家丁。
夏安摇头,老实的回答,“世子爷未返云中,我只是来买糕点。”
杨妍雪不由轻叹,“你一个小姑娘,世子出征,怎么就这么大胆,孤身一人留在云中,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面对杨妍雪的一脸担忧,夏安面上有些讷讷。
杨妍雪待她极好,在京城也送过她一些姑娘家的玩意,只是她始终与她无法亲近,或许是因为她觉得杨妍雪的态度其实有些敷衍,更或许是被魏少通影响,先入为主的认定此人心思不正,所以下意识有所防备。
“我并非一人,我还有姊姊,过得挺好。”
“姊姊?”杨妍雪记得夏安只有一位兄长,不知怎么冒出了个姊姊,不过她也不在意这点,只道:“我陪同侯爷夫人前来云中,昨日才落脚于城西商驿。”
城西商驿在云中城算是排得上名号的一等客栈。
夏安的眼睛一亮,“夫人也来了?”
来云州前她便住在孟家,侯爷夫人待她极好,未曾将她视为奴仆。
而她之所以这么开心还有另一个原因,她想让夫人看看叶绵,在她看来,温柔婉约的夫人肯定也会喜欢叶绵。
夏安深知只要顾悔认定了叶绵,任谁出声反对都无用,但夫人毕竟还是顾大哥的娘亲,若能一家和乐是最好。
思及此,她按耐不住就要去找叶绵,急吼吼的让店家包了糕点,忙着要掏钱时,杨妍雪身旁的丫鬟已经先一步给了银两。
夏安一楞,转头就看到杨妍雪嘴角带笑,“不过几个糕点,赏你了。”
夏安压下翻白眼的冲动,耸了耸肩不计较,反正杨妍雪愿意请客,她没理由拒绝,“那我不客气了。”
她说完挥了挥手中的糕点,没理会杨妍雪,迳自跑回路边的茶肆。
“瞧这丫头毛躁的模样,也不知行礼道谢,着实无礼。”方才替杨妍雪出面付糕点钱的丫鬟看夏安接受得心安理得,头也不回的离去,忍不住出声轻斥。
杨妍雪对夏安的态度也隐有不悦,但此女是顾悔的人,在她嫁给顾悔前,对这个丫头再有不满她都得忍着,只不过她的隐忍在看到不远处的人时蓦地转为震惊。
叶绵怎么会在云州,还跟夏安在一起?
震惊之下,杨妍雪不由自主的抬脚走去。
纵使隔着一段距离,杨妍雪依然可见夏安一脸兴奋的站在叶绵面前说话,脸上的笑容是她未曾见过的真诚亲近……
早在杨妍雪接近夏安时,叶绵便一眼认出了她。
好些年不见,看来杨家在京城的日子过得确实不错,她虽惊讶杨妍雪出现在云中城,但没有兴致往她跟前凑,只不过有些好奇她与夏安的关系。
夏安跑到她的面前,叶绵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姑娘就兴奋难耐的说道:“姊姊,顾大哥的娘亲来了云州,现下在城西商驿,我们可要去见见?”
叶绵没料到顾悔的娘亲会来云中,于礼她确实该去拜访,只是她深知顾悔的性子,应该未曾在他娘亲面前提起过她,若是贸然去见只怕唐突了。
于是她没回答,而是看着走过来的杨妍雪,轻声问了一句,“你认识杨妍雪?”
夏安闻言一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老实点头,“姊姊也认得?”
“是。”眼看杨妍雪已经快到跟前,叶绵缓缓站起身,“她是我的表姊。”
夏安闻言有些惊讶,这还真是巧了!
“叶绵,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杨妍雪劈头便问。
叶绵轻挑了下眉,这个问题可笑,她也没打算忍住,轻声笑了出来。
听到她的笑声,杨妍雪彻底失了分寸,捉住了叶绵的手,“闭嘴,不许笑!”
杨妍雪用了十足的力气,叶绵的手腕被握得生疼,脸上的笑意隐去,“表姊这是做什么?放手。”
对上叶绵严厉的眼神,杨妍雪有片刻的慌张,但气愤终究凌驾于理智之上,她不但没放开,反而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一旁的夏安见了,立刻上前要把杨妍雪拉开,但是杨家的丫鬟却快一步拦住她,小姑娘气得揄起拳头,只不过还轮不到她出手,眨眼间那两个丫鬟便被打倒在地。
与此同时,杨妍雪手背突然一痛,松开了对叶绵的箝制。
夏安定睛一看,发现将人打倒的是久违的兄长,脸上顿时写满喜悦。
叶绵也是满脸惊喜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高大身影,顾悔比印象中更黑了些,但是身材更显壮硕,看来征战四方虽然艰难,但他并没有受伤。
“你回来了。”
“嗯。”顾悔轻应了一声,抬起她的手仔细查看,见她的手腕明显红了一圈,脸色黑如锅底。
杨妍雪捂着自己的手,她的手被一颗飞石击中,鲜血淋漓,痛得冷汗直冒,但手上再痛却远不及内心的慌乱,尤其顾悔与叶绵之间所散发出的熟稔令她深受打击。
她明明已经断了两人的缘分,为何他们还是遇上了?难道就算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眼中还是无她?
看着杨妍雪泓然欲泣地望着顾悔,叶绵满心疑惑,“你认得我表姊?”
顾悔闻言轻挑了下眉,在今日之前,他压根不知杨家与叶家有关连。
“杨家夫人曾在数年前出手救了我。”关于他与杨家人之间的点滴,顾悔简单的一语带过。
他向来冷情,杨家对他有恩不假,但在他爹娘安排下,杨家人得以顺利进京踏上富贵之路,在他看来已算是恩怨两清。
叶绵没料到顾悔竟与她的姨母有这层缘分,鬼使神差之际,她脑中突然闪过杨妍雪离开青溪镇前的那番话。
“你……”叶绵顿了一下,才开口问道:“是定远侯世子?”
顾悔听到她的问话,这才慢半拍的想起自己只是提及寻回爹娘,但关于父亲是何方人物只字未提。
这实在不能怪他,他孤苦大半生,最大的依靠便是自己,就算亲爹身分尊贵他也没放在心上,再加上叶绵没问,他自然就忘了提,毕竟与叶绵在一起,最重要的便是彼此,旁人压根不值一提。
“是。”顾悔老实交代,“我爹是定远侯。”
叶绵眨了眨眼,回想梦中的他富贵荣华,原本以为这是他在战场拼搏的成果,原来除了出生入死的战功,还有祖上的庇荫。
叶绵看了眼杨妍雪,想起她信誓旦旦的说要入京当世子夫人,不由轻叹出声,“还真是孽缘。”
叶绵的低语令顾悔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对杨妍雪的心思并非不知,只是未曾将她放在心上,她的喜欢与否都与他无关,但若是她的存在影响了叶绵……他阴郁地瞪着杨妍雪。
杨妍雪对上顾悔冷得吓人的眼神,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就要命丧于此。
叶绵注意到他的神情,轻拉了拉他,“我没生气。”
她不至于为了这种小事感到膈应,看着杨妍雪的手血流不止,一旁的婢女却是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想了下,上前拿着帕子要替杨妍雪止血。
“无须你假好心!”杨妍雪恨恨地闪过了她的手。
叶绵闻言挑了挑眉,她还真是学不乖,就不该对杨妍雪有片刻心软。
顾悔握住叶绵的手,将她拉回自己身旁,“她不过受了点伤,死不了。”
察觉掌心里的小手冰凉,就连穿着的绣花鞋都被融雪给沾湿,他抿了下嘴,不顾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将她抱起,“业已入秋,出门该多添件衣裳,若是着凉可如何是好?”
说着,他不忘瞥了夏安一眼。
夏安对上顾悔的眼神,神色变得紧张,嗫嚅着说道:“今天不冷。”
“是啊!”叶绵被他抱在怀里,惊讶之余也还记得不能让他怪罪旁人,“今天不冷,我也不觉得冷,是我坚持要出门走走的,快放我下来。”
顾悔彷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迳自说道:“上街可是要买什么?”
叶绵是打算买几匹布回去给夏安做新衣,但她纵使脸皮再厚,也不想被他这么抱着逛大街,“没,回家去吧。”
这是顾悔想听到的答案,他的脸色稍霁,抱着她离去。
叶绵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杨妍雪,只见她一脸苍白,摇摇欲坠。
察觉叶绵的目光,顾悔的脚步未歇,口气淡淡,“如今杨家一门入京尽享荣华,此恩已报。”
以富贵荣华相报并非杨妍雪心中所愿,但她的想法又与他们何干?叶绵很快就将杨妍雪的心思给抛至脑后。
杨妍雪惧怕顾悔,但还是心有不甘的想要跟上,夏平却伸手制止,“姑娘的伤势看来不轻,还是速去医馆治疗为好。”
杨妍雪一阵恼火,顾悔对她不屑一顾也就罢了,竟连个奴才都敢对她指手划脚!
她抬头想斥责,但目光一对上夏平清冷的眼眸却突生怯懦。
这才几年的光景,夏平已不再是初遇时那个被顾悔救下的虚弱少年,历经战场洗礼,他整个人甚至多了几分戾气。
不待杨妍雪回话,夏平便使了个眼色,带着夏安跟上顾悔的脚步。
叶绵被顾悔抱着走,纵使民风再开放,这一路上受到的侧目也不少,但顾悔向来不在意旁人目光,他不愿意松手,叶绵也拿他没办法,只能由着他。
“怎么不见阿谨?他可随你一同回了云州?”
顾悔能给叶谨机会,但有何造化还得靠叶谨自个儿去挣,庆幸叶谨够争气,几场战役下来已经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如今在军中,这个下了战场总是笑脸迎人的小伙子反而比他还要受人喜爱。
“嗯。”顾悔轻应了一声,“军中尚有事待办,他晚些便回来。”
跟在身后不远的夏平听到顾悔淡然的回答,脸色神情虽未变,心中却暗暗翻了个白眼。
军中并无要事,叶谨一回营中便急着整顿,想要尽速返家,却突然被顾悔一道军令留下,让他去盯着马夫照料战马。
叶谨没有多想,但夏平却是一眼就看穿顾悔的私心。
在战场上,顾悔视叶谨如同手足,生死同命,可一旦离开战场,顾悔只会嫌他碍事,巴不得叶谨有多远滚多远。
叶谨聪明,偏偏只要对上顾悔就只剩盲目的崇拜,至今仍未看透这点,就如同这次被强留在营中还以为是顾悔对他的看重,真是个天真的傻小子。
一旁蹦蹦跳跳的夏安想要凑到顾悔和叶绵的身旁,夏平长手一伸,将她拉回自己的身边,夏安不解的看着他。
眼看又是一个傻的,夏平无奈地道:“陪陪哥哥。”
夏安眼睛一亮,“大哥想我了?”
“自然。”夏平揉了揉她的头,让她放慢了脚步,两兄妹落在顾悔和叶绵身后。
“这次能留多久?”
“约莫月余吧。”顾悔的语气带着不确定,看着她的目光也有着愧疚,哪里需要便要到哪里去,这是身为玄甲军的宿命。
东突厥接连吃了几场败仗,一改过往狂傲,遣使和谈,两方兵马得以暂且休兵。
和谈结果,若大唐拒之,意味战事将重新再起,但若大唐愿接受谈和,与东突厥可为君臣也可为兄弟之邦。
顾悔私心并不乐见和谈,他只想趁胜追击,趁东突厥粮草军械损失巨大之时一举歼灭,但如今他已非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他身旁还有并肩作战,肝胆相照的同袍,有些事并非他想做便能不顾一切的去做。
这样的束缚令他不自在,却也令他莫名觉得踏实,这样的矛盾或许此生都会充斥在他内心之中,只不过这样的挣扎他并未打算向外人诉说,包括叶绵,他不愿她为他担忧。叶绵闻言倒是没有一丝埋怨,反而对他温柔一笑,聚少离多的日子不好过,但等到太平后两人便能朝夕相处,为了更好的将来她可以等。
道时,她脑中突然闪过梦中的那场丧礼,但只是一瞬,很快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无法改变命运,若是他与她之间的缘分真的走不到白头,再多的思虑只会令她变得怯懦,想要自私的将他留下,但他终究有他的一片天空,而她不想困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