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铁杵磨成绣花针这话吧,假以时日,师父总会心软让我回来的,到时候,咱们再算总帐!”罗翦用手肘戳了朱骏一下。
孙拂略微讶异的看了罗翦一眼,师徒能言归于好,总是好的。
之后赶来的谢隐嫌两人聒噪,把人撞出去喝酒。
屋里只剩下新婚夫妻、三生还有女眷们,至于秋水,这里就是她过去待的地方,好久没回来,四处走动去了。
喝过合査酒,一个穿粉红比甲的丫头捧了一碗生饺子过来,全福人接过来递给孙拂,饺子是半生的,她只咬了一小口,全福人就问道:“生不生啊?”
“生。”
观礼完,来的女眷都是极有涵养的,也就围着说了几句吉祥话,并没有真正的闹起洞房,该撤退的时候很快就退下去了。
孙拂坐在小叶檀木的描金床上,穿着正红的嫁衣,龙凤喜烛的烛火摇曳,模样格外明艳动人,她和谢隐两人目光交会,孙拂不禁羞涩道:“你不用去招呼客人吗?”
“我去看看宾客,一会儿就回来。”谢隐应了句,然后迅速在她唇上亲了下,这才出去了。
屋门被关上,孙拂打量起新房的陈设,这比她的半若院还要更宽阔,所有的摆设只有更好的,可见都是用了心的。
孙拂刚打量完,一个婆子推门进来,让后面的丫头陆续上了一桌席面,山珍海味、时蔬鲜味,浓淡皆有。
那婆子向她行了礼,“奴婢陈氏,以后是您房里的嬷嬷,大爷让奴婢先把席面送上来,夫人要是饿了就吃点,一会儿大爷就该过来了,今晚可是您的洞房花烛夜呢。”
陈嬷嬷说完就退了下去,三生赶紧过来替孙拂把头上的凤冠摘下来,陪房的谈氏一家人则是下去检查嫁妆箱子,只是嫁妆实在太多,真要整理也只能等过些日子,今晚只是要确定箱数正确,锁在厢房里就可以了。
孙拂在家已吃了不少糕点,路上秋水又偷偷给了她一颗苹果,现在满桌子的菜肴她哪来的食欲,再说她脸上可是画着大浓妆,顶着这个哪吃得下饭?
一时没事,她便坐在床上,不料竟听到屋外陈嬷嬷请安的声音。
谢隐很快推门进来,脸上只有薄薄的醉意。
第十六章 洞房花烛夜(1)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太快?”
“也不是啦,我以为你会被缠着灌酒,一时回不来。”
“这就是有徒弟的好处,我那几个徒弟还有朱护卫都在帮着挡酒,我就趁机赶紧回来了,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可不能错过自己的洞房花烛夜。”
陈嬷嬷赶紧送来醒酒汤,然后迅速拉着三生退了下去,还不忘仔细的关好房门。
一时之间,房里就剩下新婚夫妻。
谢隐的目光落在孙拂身上,又见未动的席面,柔声道:“怎么不先去把衣服换了,也好松快些?”
孙拂依言进了净房,自己动手换了身家常软袍,洗了脂粉,散了的发髻松松一挽,只用一只珍珠簪子固定,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这就是嫁为人妇的感觉吗?
她走出来的时候,谢隐也由另一侧的净房出来,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皂荚清香,乌黑的发丝披在身后,还带着湿润的水气。
孙拂瞄了眼那铺着红绸被的床,心跳如擂鼓。
明明她上辈子也经过这些,怎么面对谢隐就是心跳得厉害?
“可要我帮你把发拭干,湿着睡不好。”
“只有发尾沾了些水,不打紧,往后,就全赖你关照了。”
“好说,全看你的表现了。”说罢,孙拂突然惊觉这话有些暧昧,还想着要怎么描补两句,却被谢隐一把搂进了怀里——
“为夫这就表现给你看。”
“软,我不是个意思啦……”
不管说什么好像都没有用了,她的手碰触到他的胸膛,这下才发觉自己和一具结实陌生又温热的身躯贴在一块。
他的心跳也有些快,两人的脸近在咫尺,近到连谢隐纤长的睫毛都能数清楚,清冽的皂香,暧昧的氛围,微暖的气息萦绕在越发急促的呼吸之间,孙拂的心跳越来越厉害,而谢隐唇边的耳垂莹白如玉,锁骨的美丽,谢隐的目光似有火花闪过。
他弯腰抱起这美丽的姑娘,他的妻,慢慢走向床铺。
他沙哑着声音,在孙拂耳畔道:“……我心悦你……”
“我……也是,这辈子都给你……”她莫名的害羞,愣是不敢和谢隐对视了。
难得看到这丫头娇羞的样子,谢隐忍不住轻笑出声,拥紧怀中的人儿,绣了鸳鸳戏水的床帐落下,红烛融融,灯花爆响,春意无边,两抹身影交缠在一起,衣衫渐落,肌肤相亲间,共谱一室旖旎……
相隔半座城的谢家大宅里却和宁静沾不到一点边。
谢勇在大厅里咆哮,“好你个谢隐,这是完全没有把我们这些兄弟放在眼里,成亲去自己的私宅也就算了,居然连我都没有知会一声!”父母在吉时前才突然被接去私宅,而他竟是连点消息都没接到。
“哎呀,你气个什么劲,他去了私宅,我们这边岂不省事?”乌氏嗑了一地的瓜子壳,翘着脚,一副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的模样。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京里老是说我们一家几口都是吃白饭的,全靠着那位手里漏点钱给我们花,今日一遭,那些重规矩的京里人不指着他的鼻子骂,我的头就摘下来给他们当球踢。”
“哼,你那个脑袋值几个钱,人家看了还觉得恶心!”谢勇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他转念一想,谢隐不回来也好,他不在,往后家里就他最大,到时候还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这才是过日子的态度啊!
夫妻俩算盘打得响,只可惜天不从人愿的事向来只多不少。
孙拂这艘小船在汪洋里飘荡了一整夜,精疲力竭,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怎么没有人叫我?”她一醒来看见沙漏才知道都辰时末了。
“大爷不让叫,说夫人昨夜累了,让您睡饱才是。”三生边说边服侍她梳妆,陈嬷嬷端了羊乳羹还有栗子糕过来让她吃。
“大爷吩咐,夫人昨日没有什么进食,让您先垫垫肚子,等敬茶见礼过后,要带夫人去吃好吃的。”
孙拂用小银匙把一小碗的羊乳羹吃完,栗子糕倒是没用。
要奉茶见礼,打扮不能太过简朴,孙拂选了一件大红五翟红梅花纹丝锦曳地望仙裙,梳了已婚妇人的圆髻,戴了凤凰孔雀点翠簪,嵌猫眼石的垂珠坠儿,她的五官明丽大方,没有太多繁复的装饰反而恰到好处。
谢隐一脚进了屋里,看孙拂梳着妇人的发髻,上前轻轻碰了下她的脸。“你这样好看。”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阵,就一同去了私宅中给秋氏和谢壮夫妻的住处。
谢隐的步子很大,牵着孙拂的手,随着她的步子,跟她说起这间宅子的格局,往后这个家就由她当家作主,想做什么都随着她的心意。
新媳妇上门敬茶,秋氏一大早就等着了,过了时间还没见到人她也不急,反而打趣的对丫鬟们说道:“小俩口感情好,早一点、迟一些,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还有你们这些小丫头陪着我?”
一时欢声笑语,就连外头的孙拂都能听见。
宽阔的屋里,秋氏和面色有些不耐烦的谢壮坐在罗汉床上,一看见连过个门槛谢隐都扶着新媳妇的手,一副甜蜜模样,夫妻俩都有些看傻眼。
她这大儿子可不带这样的,这满脸笑容的,是她的阿隐?
“老大媳妇,快过来给母亲看看。”秋氏笑道。
婆媳俩说话寒暄,谢隐就在一旁候着,也不坐下,直到丫头拿来蒲团,两人一同向秋氏还有谢壮磕头又敬茶,秋氏和谢壮各自从丫头手里接了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他们。
“等一会儿,别忘了也去给那位行个礼。”秋氏提点,那位指的是先夫人江氏。
“是。”谢隐应是,孙拂也点点头。
秋氏招手让孙拂坐到她身边,慈祥的笑道:“我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把阿隐的媳妇盼到了,你都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有多清苦。”
“娘——都过去的事了。”谢隐出声。
“好好,不说这些,往后小俩口要相知相爱,互敬互谅,有商有量,好好的过日子,这样就美满了,这个家呢,往后由你管着,九衢街那边也交给你了,娘老了,不耐烦再和那些柴米油盐打交道,我和你爹已经商量好,等你回门完,模熟了府里的人事流程,就搬到城外的庄子去养老,你可别小看那庄子,有温泉、一大片的荷塘,想要什么都有,要不是这边的事一直拖着,我早就过去了。”秋氏说得真切,没半丝敷衍,可见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已经很久了。
寡言少语的谢壮也点头称是,他本来就一直住在外头的庄子。
孙拂有些无措,她一进门老人家就说要去庄子养老,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一进门就排除异己,把老人家赶到庄子去住。
她望向谢隐,他眼里有种很柔软的神情,孙拂忽然就明白了,只要是他娘想做的、想要的,他都愿意成全,只要她开心。
他这个养母,已经如同亲生母亲,甚至比亲生母亲更疼爱他,只要谢隐能平安幸福,教她做什么她都义无反顾。
这世上有凉薄如他生母的费氏,也有视谢隐如己出的秋氏,当世界为你关上一扇门的时候,必然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
“你们成亲时昭哥儿去山西游学赶不回来,鸾姐儿怀上了,婆家拘着不让她回来,但是不急啊,一家人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你莫怪他们失礼。”秋氏絮絮叨叨,就好像对着自家女儿那般。
孙拂送上她准备的礼物,家里人一个都没落下,礼物贵重又实用,秋氏和谢壮都得了她亲手做的衣服、鞋袜,由里到外,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三日回门,谢隐精心备了几辆马车的礼品,孙拂回到家只见东西都拾掇的差不多了,毕竟再过几天孙邈就要上任去了。
姚氏的气色倒是红润,知道女儿要回门,做了一桌子孙拂爱吃的菜,酒席也吃得算是热闹,孙拂确定他们五日后就要启程,告诉姚氏她一定会回来送他们。
离别在即,孙邈摆着手说不出话,姚氏一想到这一别,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虽然大兴离京城不远,但女儿毕竟成了别人家的媳妇,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孙拂赶紧替她拭泪。“孕妇怎么能哭呢,弟弟们要不安了。”
姚氏到底哽咽的说了几句,母女俩正难过的时候,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谢隐掀起袍角,双膝跪在孙邈和姚氏面前。“岳父岳母放心,我对拂儿的爱是一辈子的,半点不会委屈她。”
孙邈和姚氏都吓了一跳,愁绪顿散,欢喜得说不出话来,这般慎重,只能说这女婿真的很看重自家闺女。
五日后,谢隐夫妻一起送孙氏夫妻去了大兴,孙拂趁机放了一张判官的符纸在给母亲的平安符中,希望一路旅途顺遂,母亲生产平安,让大房一家子无灾无难,她耍了个心眼,毕竟大房若不好,对她来说也算是一场生命中的灾祸。
谢隐只能歇这几日,然后又开始司天监和勤政殿两边,有时甚至连同皇上身边三边跑的日子,十分忙碌。
孙拂也没闲着,她要打理嫁妆,要熟悉府里上下,还要应付自以为她这新媳妇好欺负的不速之客——谢勇夫妻。
孙拂让谢勇夫妻进了门,该给的礼数一点都没少,再多却没有了,毕竟据她所知,谢隐和两个弟弟都不算亲近,只是碍于秋氏的面子豢养着这两个年纪早已经大到都不知当了几次爹的男人,然而人心不足,瞧那乌氏到处打量的目光,孙拂实在不喜。
两夫妻酸溜溜的话没少,无非就是这么大个宅子,也不知要接老人家过来奉养,实在不孝,他们这些弟弟妹妹连分一杯羹的机会都没有……
谢壮夫妻在小夫妻回门后就回了谢府居住。
谢勇更是一看不顺眼就斥喝下人,把自己当大老爷了。
明明谢隐分家另过的意思表达得那么明显,也给谢家人留足了脸面,要是谢勇一家子知趣,各走各的路,倒也不会有什么事,毕竟谢隐和孙拂都不是不容人的。
只可惜,某些人的贪婪是刻在骨子里的,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么足。
孙拂任他们该拿的拿了,该摆架子的摆了,客气的送走这对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的夫妻。
这事闹得不算小,附近的左邻右舍又不是瞎子,消息很快就透了出去,关于谢家这弟弟的行径,难免被人指指点点一番。
秋氏知道以后,把去庄子的时间又提前了。
这样还没完,谢勇夫妻回去以后忽然就病了,满口胡言乱语,鬼哭狼号,说是妖魔鬼怪掐他们的脖子,到处腥风血雨,夜不安寝,寝不安枕,别说睡好觉了,根本是草木皆兵,把谢府闹得鸡飞狗跳,就算请了大夫来足足喝了七天的药也没什么效果。
惊怖让人病,日日夜夜睡不着吃不下,又请看风水的来收惊,被讹走一堆银钱,这一折腾下来,身体大不如前,连走路都在飘。
不管如何,谢隐的私宅谢勇夫妻是不敢再去了,孙拂比较有微词的是,为了这两个小人浪费掉一张符纸,实在有点可惜,幸好这样的“人祸”符纸也能起作用,随她心意,比判官告诉她的用处更多。
绿意踮着脚步,无声无息就来了,小雨润如酥的下过一场以后,护城河的柳条儿都抽出了绿的颜色,含苞欲放的百花昭告着季节的变换。
四月的最后一天,秋氏和来接她的谢壮打点好一切,准备要去庄子了。
谢隐带着妻子来送行,他会派护卫安全的把秋氏送到目的地,安置好了再回来。
秋氏临走之前,果断的把家分了。
谢勇自然不肯,可乌氏比他聪明多了,她知道不管怎么死皮赖脸的住下去,他们和谢隐也就那层薄薄的情义皮,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看着秋氏的面子上,谢隐想把他们一脚踢开,其实连知会一声都不必,没半点血缘关系,他们压根没有站得住脚的地方,舆论也不会站在他们这边。
现在母亲和父亲要去庄子上,这里更没他们什么事,趁机把家分了,捞了好处再做打算才是上策!
“你就先听娘怎么说吧。”乌氏掐了谢勇一把。
秀氏依照惯例,安静得像不存在似的,只是一双眼珠不安分的转着。
秋氏瞥了眼精明外露,却只精那一亩三分地算计,半点远见没有的二媳妇,倒是这个……她扫过秀氏,这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按理说这个家半点没阿勇和阿开的分,但是阿隐孝顺,看在我这老婆子的分上,公中的产业给了你两成,你弟弟两成,另外两百两银子给你们各自置房,我和你们爹都老了,将来也不敢奢望你们两兄弟的奉养,庄子的出息够我们两老吃用,分了家,将来是好是坏自己承担,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