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人沉下脸来。文仲山是再也忍不住,低声说道:“丢脸丢够了,快回去!”
郭英却是说道:“文小姐,此事你不需要有过虑。你们之间,自然是清清白白。不过考虑你们的婚事,却是父母的职责,你却回去罢。”心中却想,就这般言行来看,这个女子倒也勉强可以算是郭玥的良配。肯将自己置于极危险尴尬的境地前来为郭玥说话,不管说的是真是假,就这一事实本身,就足以说明这个女子有些胆识,又能爱护郭玥。
文若竹将目光转向公主,眼睛之中,竟然有些灼灼的让人不能逼视:“公主殿下……今日之事,虽然有些丢脸,但是文若竹既然已经主张丢脸了,那就也不会害怕到哪里去……丢小脸是丢脸,丢大脸也是丢脸,不过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区别罢了,又有什么畏惧的呢?”
说着话,脸色却是异常的苍白,转过脸来,对着马夫人说道:“老夫人明鉴。四公子与晚辈之间,确实并无男女之私。只是此事虽然是捕风捉影,却也不是无风起浪。原因就在晚辈身上……晚辈对四公子,确实有仰慕之意。那日是晚辈前去寻找四公子……却不想四公子乃是正人君子,与晚辈好生劝说,又向晚辈保证此事不外传,晚辈这才知道……四公子人品如何,才死了这份心思。今天听闻‘婚事’两字,就知道这是晚辈前些日子惹下的祸端……心中虽然窃喜能得偿所愿,但是假如此事对四公子名誉有损,晚辈能得偿所愿又有何欢欣?所以不论如何……晚辈定然要上前来,与各位长辈说明真相,各位长辈轻视也好,蔑视也好……晚辈都认了,只求各位长辈,不要误以为四公子乃是轻薄无良之徒,那……晚辈就是声名狼藉,此生被人看不起,也心满意足了。”
文若竹说这些话,声音很轻。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却是在在场人心中,掀起了一阵狂潮!
在此之前,大家只见过做事不认账的,却哪里见过女孩子,居然鼓起勇气公开承认自己去勾引男子的?
郭英脸上已经有了凛然之意。这不是其他意思,而是敬意。
这般勇气,不啻于烈士面对屠刀。谁都知道,对女孩子来说,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文若竹转过脸,对着公主,面上依然是一片平静:“回公主殿下,方才您提出的疑惑,我已经解释很清楚了……不知公主殿下是否满意?”
对着少女那平静似水的目光,公主不知如何竟然有了几分慌乱,当下笑道:“原来如此……恍然大悟啊……”
文若竹淡淡笑,笑容里藏着针尖一样的东西:“在下有几个不解,却要请教公主殿下,却不知殿下能否帮忙一解疑惑?”
公主尴尬的笑了笑,说道:“你想问什么?”
文若竹轻轻笑:“文若竹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女子罢了,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大敢思考。居住在郭家,也只是与二房三房几位小姐有些来往,与长房几位小姐,却都只是闻名而不曾见面。只是那日皇太孙殿下还有几位皇孙前来求亲之日,长房几位小姐前来家塾,却是拉着我说了好一阵话,让小女子受宠若惊……现在想起来,长房几位小姐,拉着晚辈说话的时候,提起四公子的名字,未免多了一些。”
公主呵呵一笑,说道:“四公子与七小姐,却是我们郭家现在的骄傲,多提一两句,算得了什么……”
文若竹眼睛之中,针尖未曾退缩,依然淡笑:“那是的……只是还有一件事,五小姐转身,就从晚辈的房间门口捡到了一个扳指,却是男人样式的,递给晚辈的时候,却又说类似四公子使用的……扳指非常珍贵,这也罢了,晚辈只想问一句,那扳指……到底是谁抛在晚辈房间门口?”
公主呵呵一笑,说道:“那又有什么,不过一个扳指而已,捡着了也就捡着了……”
文若竹声音依然非常平静:“是的,那又有什么,是捡着的还是故意丢在那里的,谁去追究呢?只是借着一个扳指,骗的一个不曾懂事的小女孩情窦初开……然后今天见公主在场,晚辈不免要多问一两句……如此罢了。”
郭菀央又是其中主角,很快就从这些看起来似乎前言不搭后语的陈述之中,拼凑出一件事情的真相来。
郭瑾来找文若竹聊天。聊天的内容围绕着郭玥,其中定然有不少挑逗的言语。文若竹听着,于是就渐渐起了心思了。
之后郭瑾又在文若竹的房间门口捡到了一枚扳指。这个扳指,郭瑾说多半是郭四公子的。郭四公子的扳指居然落到了文若竹的房间门口……莫非郭四公子对文若竹也非无意?
这枚扳指,却是一剂催化剂。
正是有了这枚扳指,文若竹才与海氏有了那日的举动。
虽然不能完全听懂文若竹的意思,但是在场的人,听着文若竹提起郭瑾郭瑜,一群人目光都落在公主脸上。
公主到底被众人看着有些不悦,却是立起身来,说道:“文小姐,人都说你端庄稳重,现在才知道,传言多虚。别的也不说了,你后来寻找我,前言不搭后语的,却是什么意思?”
文若竹凄然一笑,说道:“文若竹年幼,上些当也是该当的,这事情也是文若竹之前不该有这些胡乱的念头,其心不正,才会被宵小所侵……现在后悔,却也迟了。”
郭英沉声说道:“文小姐,现在后悔,也未必迟……今天约你父亲前来,本来也是因为误会,现在看来,这个误会也并非坏事。既然你是有主见的女子,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若是今天我郭家还是向你父亲求亲,你希望父亲允还是不允?”
想不到居然听到郭英这样一番话,一群人都是怔住!
这不是等于亲自向文若竹求亲么?
马夫人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话。郭铭对文若竹这等不要脸面不守规矩的女子,有些看轻,但是父亲既然已经做主,当然也不说话。最失态的却是文仲山了,想不到东翁竟然说出这番话来,嘴巴几乎也不能合拢。
最诧异的却是郭菀央。门阀世家,不是最痛恨这种……敢于越轨的女人么?
郭英,不是最为小心谨慎的人么?
怎么这当口,郭英居然郑重的开口,亲自以家主的身份,向一个女子求亲?
文若竹会允还是不允?
现在倒是不十分拒绝文若竹了,不过回头还是要向郭玥好好解释一番。
好歹是一个烈性女子,配郭玥也不算委屈了,只是……还有些后患啊。
公主既然未曾与文若竹串通,那么郭玥与文若竹订婚之后,她定然还有后着。
当下将眼睛转到文若竹身上,又转到郭英身上。
郭菀央却是不知道,郭英此人,做事是非常谨慎。这些年见多了皇帝陛下的杀功臣举动之后,尤其如此。只是他骨子里,依然还有些少年时代铁马金戈的血性。文若竹今天的举动,合了他的胃口,唤起了他少年时代的记忆,就不免对这女子高看了一筹,所以才有此举。
再说了,文若竹身份是很低下,但是正如前些日子孙儿给分析的那样,联姻高门大族,就是好事么?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做正妻,对郭玥的前程说不定更有好处。至于郭菀央方才想到的,他却是不曾想到了。
文若竹淡淡一笑,这一笑,却是风卷过,云淡天青。飞鸿掠过,了无痕迹。盈盈躬身,鞠躬下去:“文若竹一个女子,得蒙老侯爷如此厚爱,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幸运……只是经过了这样一出,老侯爷认为,晚辈还配得上四公子么?”
郭英没有说话,文若竹又继续下去:“今天之事,老侯爷可以下令,让仆从守口如瓶。可是若是有心人要翻腾旧案,四公子那时却是真的有口难言!到时候有人说起此事,难不成让四公子出卖妻子不成?四公子既然不能出卖妻子,那么就留给他人一个攻讦的借口……文若竹虽然无能,却也知道,一错不可再错,既然此事已经如此,文若竹此生就不能再与四公子有任何纠葛。因此……今天之事,晚辈只能愧谢老侯爷的厚爱了。”
郭英叹了一口气,猛然厉声说道:“今天之事,就到此为止,谁如果不小心传出去,休怪郭家家法无情!”
一群人凛然听令。公主翻翻眼睛,却还是没有说话。
文仲山站起来,慌忙向郭英道谢。又狠狠盯了文若竹一眼,说道:“去罢,不要再在这里丢脸了!”
文仲山带着文若竹离开。文若竹迈过门槛,却是回头看了一眼。
正看向郭菀央。郭菀央深深吸气,回了一个涩然的笑容。
文若竹也回了一个涩然的笑容。
郭菀央心中突然知道……她再也见不到文若竹了。
回了屋子,几个丫鬟见她脸上又青又紫的,不由大惊,忙找来药膏给擦了,小桃甚至忍不住低声埋怨:“二老爷也真是的,用得着下这么重的手么。”茱萸急切道:“明天要去谢座师,可不要丢脸才好!”
小桃说道:“要么我再去寻老夫人,问问看有没有好一点的药膏。”
郭菀央忙止住,说道:“一点小伤,明天也就退了,今天大家都不高兴,你再这般兴师动众做什么。”
小桃茱萸却是不安,一晚上也睡不安稳。次日绝早起来,却见手指印果然淡了,只是还有些红的印迹。说道:“没办法,只能稍稍傅一点粉了。”
郭菀央急道:“我一个大男子,傅粉不是给人笑话么。”茱萸不觉抿嘴。
小桃笑道:“公子切莫着急,其实傅粉也有人在,不过现在风气,已经不多了。你别急,你的皮肤本来细女敕,我稍稍傅一点,人家也看不出来的……定然不至于将你看做……那种……面首。”说着,就是叽叽咕咕的笑。
郭菀央无法,却也只能让小桃折腾了。出门拜见座师,又少不得听很多的恭维很多的夸赞。傍晚回来,却想起一个疑难问题来,当下前往家塾,却见那院子空空荡荡。
心中一惊,当下没头没脑就往养荣堂走。却见李子迎上前来,告诉说道:“正要告知四公子,从明日起,四公子不用去上学了。文先生思乡心切,今天早上向老侯爷提出辞呈,今天中午简单收拾,老侯爷帮着在码头找到了便船,刚才已经走了。”
虽然是预料之中,郭菀央却还是不由一惊,当下往外就走,一边走一边问道:“却是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的船?是谁家的便船?”
李子说道:“却是今天晚上上的船,什么时候走,却是不知道,刚才是郭安送走的……”
郭菀央听着,当下就对李子说道:“请帮忙请郭安叔叔准备一下,我要马上去码头!”
李子答应了,说道:“不先去请示二太太或者老夫人么?”
郭菀央当下说道:“这等尊师重道的事情,两位大人也是欢喜的,我先去准备一下,你就请郭安叔叔将马套好……我马上就来!”
当下一阵风跑回自己屋子,吩咐茱萸将荷包拿出来,捡了最大的两个金元宝,塞在怀中,就跑了出去。茱萸追着叫道:“外面风大,披个披风!”郭菀央也没有听见。
只是郭菀央到底迟了一步。等到了码头,却见码头之上,船舶如蚁,郭安看了一圈,却是告诉:“没看见方才那艘挂着‘安记’的大船了。”
郭菀央郁郁,正要回返,却听见那边不远处,传来压抑的哭声。此外还有旁人的叹息声。
听着,郭菀央的脸色白了。就是茱萸的脸色也白了,低声说道:“那是……海先生的声音。”
没错,那是海氏的声音。毫无平时的大家风范,那声音呜呜咽咽的,哀哀欲绝……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郭安往那边望去,却也是睁大了眼睛,说道:“那艘叫‘安记’的船只,就在那边!”
郭安不是非常清楚,郭菀央却是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当下就提起长衫,三脚并作两步,冲将过去。
此时已经接近日落时分,码头上人并不多。但是前方临水的一块地面上,却是人围着人,似乎在围观着什么,又听见隐约的议论声。
郭菀央挤不进去,当下就疾声问外围的一个围观者:“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围观者摇头,说道:“可惜了……好端端一个小娘子,上船头打点水,却不小心掉了下去,边上全都是船,慌忙打捞,但是也是怪了,这么一点深的水,又是静悄悄的,居然就是找不到人,周边几艘船都让开了,可是还是忙于找到人,都半个时辰了,人就是捞上来也是没用了。唉。”
郭菀央听着,脸色苍白,往运河里看去,却见前面都是人头挡着,哪里能看见一丝水波儿?
郭安见小公子挤不进去,当下大声叫道:“文先生,文先生,你是在里面吗?”
里面果然传出了文仲山略带颤音的回答。郭安带头,当下就挤进人丛中,果然看见海氏瘫坐在地上,低声哭号,嗓子都哑了。面前是一片阴阴的水面,却是有人影在里面翻腾。估计是雇来的水手,正在帮忙找人。
郭菀央觉得有必要说什么,但是却说不出口。文仲山勉力笑了一下,说道:“不关你的事,是她自己没福……”眼泪却落了下来。
却见一个水手钻上水面,说道:“老先生,实在不行了,这水实在太冷,再潜下去我们自己要出事了。”
现在正是二月,天气还颇为寒冷,这潜水一会也还罢了,小半个时辰下来,还真的要人命。文仲山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没有找到女儿,心中怎甘心,当下呆呆的只不说话。
倒是边上的人,疾声说道:“你们都上来罢!虽然说这位老先生出了钱请你们做事,你们没有找到人,可是也是尽力了,这位先生也不会怪你们,先上来,喝两口烧酒,烤烤火,暖暖身子!”
文仲山这才反应过来,说道:“多谢各位了,都上来罢……”
水中的人就等着这句话,当下忙都上来,喝烧酒,进码头边上的草屋子烤火,换衣服。
郭菀央看着面前的水面。风平浪静的,怎么就找不到人?
当下伸手,从怀中模出一块金饼子来,高高举起,说道:“诸位,我这里有一块金子……无论是谁,只能帮忙将人捞上来,这块金饼子,就送给那位喝酒!”
之前文仲山拿出几贯铜钱,请水手们帮忙救人,这价钱也只能算是公道,水手们也是抱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才帮忙下水去救人。可是救了许久,也不见人,再拼下去就不合算,就上来了。可是现在郭菀央又拿出一块金子来,却是禁不住眼睛发亮。之前下过水的,现在又想下水了;之前没有下过水的,现在更是跃跃欲试。当下听见扑通扑通几声,又有好几个人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