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菀央看着水芸香,温声说道:“姨娘,我们都是您生的孩子。别人肚子又没有疼过,怎么就变成了我们的亲生母亲?您不用说了,我这就找老侯爷老太太,请他们收回成命……庶子变成嫡子,这事情咱们不在乎。”
水芸香想不到女儿竟然这般决定,不由急起来,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决定……这可是前程,前程!当初我们从辽阳回京师,不就是为了这个前程么?”
郭菀央摇了摇头,说道:“姨娘,您放心,前程会有的,可是也用不着认别人做娘亲。”说着就对小桃微微点头,就往外走。
小桃听见了母子三人对话,老早惊讶的掩住了嘴巴。只是却也说不出什么,当下就跟着郭菀央往前面走。
水芸香发了一阵呆,叹了一阵气,却最终没有说什么。
郭菀央跟着小桃前往养荣堂,却见马夫人与郭英还有郭铭已经笑眯眯在等着了。郭英靠着贵妃榻半卧着,气色好得很。含笑说道:“虽然我们郭家是马上起家,但是几个孙辈,走的都是文臣的路子。文臣有文臣的路子,武将有武将的路子,虽然与长辈走的路子大不相同,你们几个,却都没有叫家里丢脸。你今年十一岁,就得了府试第一名,这个成绩,也算是难得了。既然这样,那就趁着这次清明节返乡祭祖的机会,你与父亲一道,回凤阳一道。你父亲尚无嫡子,你既然是你父亲的唯一的儿子,那么点香之类的事情,就一力承担起来。”
郭英这样说话,就是很明白了。郭菀央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好叫祖父得知,父亲尚且年轻,母亲也不到四十岁年纪,父亲此生,未必没有嫡子。既然未必没有嫡子,那……孙儿陪同父亲回去祭祖,负责点香,是不是僭越了?还请祖父收回成命。”
这番话说下来,却是让在场人都所料不及,一群人俱是怔住。马夫人干咳了一声,说道:“也不算什么僭越,这只是记一个名分的事情。只要将名分记下来了,就算你母亲还有嫡子出世,你也是你父亲的嫡长子……”
这边说着话,那边却听见丫鬟李子的声音:“回老侯爷老太太,公主殿下来了……”
说着话,就听见公主的声音:“都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了,摆这么多礼做什么……”
屋子里一群人都是皱了皱眉。公主这当口来做什么?
此时已经是近晚了。
公主进了屋子,郭英躺在榻上生病,一群人以君臣之礼参拜。公主笑着阻止了,眼睛转了一圈,说道:“玥哥儿也在这里……老侯爷老太太,儿媳妇可是给您贺喜来了,玥哥儿现在真是一举成名天下知啊。”
这句马屁拍得实在舒服,一群人都露出笑容。
公主又笑着对郭铭说道:“另外还有一件大喜事,却是与四姐儿有关的。四姐儿嫁过去,现在也才一个多月,可是偏生月事儿就不来了。腰身酸软请大夫看了,说多半是那个有喜了……这可不是大喜事?”
郭铭听着也欢喜,说道:“这都是琅姐儿照顾的。”
郭菀央听着暗笑,郭莲珠怀孕,关郭琅何事?
公主又笑着对马夫人说道:“还有一件事要向老侯爷老太太报喜。本宫的贴身侍婢,名叫纤柔的,前些日子服侍了驸马。不想竟然一举有孕了。”
这事情却着实有些惊喜。马夫人不由说道:“公主竟然这般……宽宏。郭家都感盛情。”
公主含笑说道:“本宫是郭家的人,帮郭家开枝散叶本来也是本宫的责任……老侯爷老太太说的,却叫本宫惭愧无地。”
郭菀央听着,却是暗地里心惊,猜测着公主此番来意。女人都是嫉妒的,公主本来就有不让男子纳妾的权力,却主动给郭镇纳妾?
听公主笑着说道:“玥哥儿得中府试头名,家中可有奖赏?本宫之前曾听说,家中本来打算让玥哥儿从此记在正房名下做嫡子的,这事儿……可提上日程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情来的。郭铭心中暗暗警觉,嘴上却是含笑说道:“正在说这事儿呢。”
公主笑道:“这事儿好。只是叔叔办完了这一件事之后,还需要顺带帮玥哥儿办好另一件事才好。”
郭铭不解,问道:“还需要办什么事?”
公主说道:“玥哥儿年纪也不小了,算起来也十一岁了,也懂得一些人事了。虽然给他安排了丫鬟,却没有指定通房。这般年纪,初知滋味,弄得不好,就出丑事了。”
这番话含沙射影,郭菀央不由大惊,这公主殿下……这些话,好没来由!到底是什么意思?
马夫人沉下脸来,说道:“公主殿下此言何意?我郭家素来规矩,男子十二岁才能经历人事,那时候家中自然会给安排老成丫鬟。公主此言,莫非另有因由不成?”
公主微微一笑,说道:“昨天府里有丫鬟前来公主府有事,在闲着的时候,却与我府里的丫鬟咬耳朵……却说是府里的一位公子,与住在府里的一位外姓小姐,如何如何……有鼻子有眼的,于是媳妇就想着上这里来告诉一声。”
郭菀央脑子轰隆隆一声:来了。
公主此番举动,并非没有来由,她是听说了郭玥与文若竹的风影,又知道郭家要给郭玥一个嫡子名分,因此不顾一切,赶了过来!
公主这次前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破坏郭玥归嫡这一大事。不管郭玥之前做出多少有出息的事情,你连老师的女儿都敢诱奸,你就是私德有亏,这辈子,再也别想上什么台面!
只是不知道,那天文若竹的举动,是不是出自公主的计策?
如果文若竹与公主合谋的话……郭菀央冷汗涔涔。
郭玥此生休。
公主轻描淡写一句话落下,四周寂静无声。
所有的人都看着郭菀央。看着郭铭。看着公主。
马夫人的脸,阴阴的沉下来,就像是漫天的乌云。
公主漫不经心的笑着,仿佛自己方才说的,只不过是简单不过的小事。
郭铭呼吸沉重起来,却不知该说什么。
郭菀央扬起脸,带着甜甜的笑意:“公主殿下……您在说什么?是很严重的事情么?”
公主淡笑了一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
郭菀央挠挠头,说道:“您说府里的一位公子,那公子很多,一共四个,我也是其中一个。与府里的一位外姓小姐,住在我们家的外姓小姐却是不多,不过就是文先生家的一个小姐罢了。文先生家的师姐我也是认识的,平时也会说两句话,前些日子还在文先生家用了一顿午饭。师姐温柔贤淑,那是最好不过的女孩子……却是哪个该打的奴才,竟然敢嚼文小姐的舌根?幸好公主殿下及时发现了,想必也能整顿整顿,否则这事情传出去,我们自己家的公子也罢了,对不起文先生,岂不是我们郭家愧对于人?”
郭菀央的神色,却是认真无比。马夫人看着郭菀央的脸色,脸色缓缓的松弛下来,说道:“你果然不知道这回事?”
郭菀央依然是一副不解的神色:“孙儿认为,这多半是别人嚼舌根。要知道三位兄长都是勤勉好学的,与文先生师生也极为相得,与师姐有些交往也是正常。但是要说其中有些什么,孙儿即便信不过三位兄长的人品,难道还信不过文先生的家教,信不过文小姐的人品?现在却传出这样的事情来,这背后,如果没有别的用心,说起来……孙儿都不相信!”
郭菀央这番话,软中带硬,铿锵有力。郭英脸色渐渐软和下来,对公主说道:“公主殿下也是多虑了,这事情只怕却是奴婢嚼舌根,捏造事实,诬告他人。却不知那奴才却是什么人?当时如何对话,公主却还能说明白?”
公主淡淡一笑,说道:“本宫岂是捕风捉影之人?当时听闻了这些,也是非常诧异,也曾将奴婢叫来,细细盘问。却听得细节都在,详详细细,简直是历历在目。既然这样,本宫才巴巴的跑过来,禀告了老侯爷与老太太。这也是媳妇将自己当做郭家人,才有这样的举动,若不是郭家人,任由谣言满天飞,却管什么闲事?”
公主这话恼中带怒,隐隐带着公主的威压。马夫人自然不能不管,当下只说道:“却不是信不过公主殿下,只是想要知道详细一些罢了。当时奴才们说的什么话,媳妇不妨说来听听。毕竟关系到府邸里一位公子与文家小姐的名声,不能草率是不是?”
公主看着郭菀央,浅浅一笑,说道:“能有什么,横竖不过是说玥哥儿与文小姐逾矩的事情了。说是前两天另外三位哥儿去参与诗会,玥哥儿却是特立独行,故意不去。每日中午午休时分,就与文小姐在教室里头私会……有鼻子有眼睛的,却不容本宫不信。”
听到了这句话,郭玥当下就跪下了。郑重说道:“诸位长辈在上。郭玥愚钝,原先以为,公主说的乃是旁人的事情。现在才明白,说的却是郭玥!不错,郭玥与文师姐也是说过两句话,但是郭玥自认为年纪幼小,也不着急思想男女之私;对文师姐也是好生敬重,却不想无风起浪,竟然生出这样的谣言来!毁了郭玥名声是小,但是若是毁了文小姐名声,却叫郭玥如何面对文先生?郭玥请公主殿下将当日对话之人寻找出来,与郭玥当面对质,郭玥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郭菀央言辞铿锵,公主面上却是一滞,当下笑道:“这样的无聊言语,想来也是没人信的,你追究这么严厉做什么。”
郭菀央沉声说道:“公主这话错了。公主方才说,这是关系到郭家名声的大事。虽然说这些没影子的谣言,说不定转身也就散了,但是也说不定将会害了文小姐一生!既然这样,怎么能容谣言横生?若不借着这件事情,整顿整顿家风,谁知道来日还会生出怎样的谣言来!今天或者只是小事,但是公主殿下想必知道,治家不严,说不定就埋下大祸之根!”
郭菀央这句话,却是正敲中了郭英的心事。现在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也有几分明白。这件事,多半是公主设计,想要给郭玥难看的。等郭玥严厉起来,摆出破釜沉舟的姿态,公主反而退让了。
不过这却敲响了一个警钟。若是任由公主这样捏造事实,制造谣言,在皇帝陛下的严刑峻法之下,在锦衣卫的严厉监视下……会产生多少祸根?
当下点头,沉声说道:“玥哥儿,你敢保证,绝无此事?若是有此事,现在说出来,还来得及……虽然年纪幼小,但是早些将婚事定下来,也不算逾矩。”
郭菀央涩声说道:“祖父难道信不过孙儿?”
郭英就要这句话。当下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将人叫来,问个究竟。不但要还你一个清白,更要还文小姐一个清白!公主,当日与你的奴婢嚼舌根的,却是什么人?”
公主笑了一下,说道:“当日是三娘的丫鬟送东西上我府邸里,说是要给四娘的,托我转送……三娘屋子里的小丫鬟,名字似乎叫什么?我却忘记了,等下将三娘叫来一问就知。”
说起“三娘”,郭菀央的脸色登时微微一变。郭蔓青?
当日文若竹与自己说私房话,郭蔓青就在窗户外面偷听。虽然自己让郭蔓青保证不说出去,但是谁知道郭蔓青……竟然转身就将事情说给丫鬟们听?
心中隐约觉得,郭蔓青似乎不是那种多嘴多舌的人,不是那种不知大体的人,但是……人心海底针呢,模不着。
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能太相信了。
自己与她虽然是同父姐弟,但是毕竟与她的生母已经闹僵了。
公主微微笑道:“说起三娘,玥哥儿可想起什么事情来了?”
郭菀央淡淡笑道:“现在还是一头雾水……这捕风捉影尚且还有风影可以捉,可是现在却是无风起浪,叫人模不着头脑。”
说话之间,马夫人已经吩咐青瓜,出外去寻找三娘了。
郭菀央也不说话。当下只跪着。也没有人叫他起来。
公主悠悠然坐着,也不说话。
气氛冰冷僵硬。
时间过得奇慢无比。
不过片刻功夫,郭蔓青就带着人到了。进了屋子,见郭菀央跪着,一屋子人都将脸色沉着,心中一个咯噔,当下就跪下了,问道:“祖父母唤孙女过来,却是为了何事?”
马夫人说道:“你不需要慌张。我却问你,你前些日子派了一个丫鬟上公主府?那丫鬟叫什么名字,可带来了?”
郭蔓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下低声回答:“那丫鬟是孙女身边的三等丫鬟,名叫花生。那日是做了一点新的香粉,做得多了,想着四妹妹嫁入夫家,不见得有闲做这个,就让小丫鬟送到公主府,转送给四妹妹。花生就在外面。”
马夫人点点头,说道:“既然是这样,你就站着,叫花生进来。”
那花生进来了。当下远远跪着,磕头,结结巴巴说道:“拜见老侯爷,老夫人。”
马夫人冷哼了一声,说道:“大胆奴才,你可知罪?”
那丫鬟整个瘫倒在地上,说道:“奴婢……不知什么罪。”
马夫人冷笑了一声,说道:“是你告诉别人,说四公子与文小姐如何如何,是不是?这般捏造故事,就是打死也是轻的!来人,将这个花生拉下去,打死了算!”
郭蔓青站在一边,脸色煞白。
那花生万万想不到竟然生出这样的祸端来,当下哭道:“老夫人,您是最慈悲的,您要给奴婢说一句话啊……您这样打死奴婢,这不明不白的,奴婢也不知自己该死在哪里啊……”
公主站起来,说道:“老太太明鉴,既然将这个丫鬟给叫来了,总要问个明白,反正也耽搁不了多少工夫,您说是也不是。也好叫奴婢们心服口服,也好过其他的奴才心中不明白真相,反而以为老夫人是为了灭口,多生了疑虑。”
马夫人扫了公主一眼,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先问个究竟再说。”
花生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说道:“回老太太,奴婢死有余辜……只是当日之事,却非奴婢胡乱捏造,实是看见了四公子与文小姐两人,在教室里悄悄说话,文小姐说非常仰慕四公子,就是给四公子做妾也是愿意的,四公子说了些什么,奴婢却听不见了,只是觉得,四公子与文小姐,那也是天作之合,才子佳人……因此在碰到幼时姊妹的时候,就多说了一句……奴婢知罪,请夫人从宽发落啊……”
花生在叫,郭蔓青忍不住厉声说道:“平日里我是怎么教训你的,那些话都听到哪里去了!你这样胡乱说话……自己死了是小,不要带累了旁人!”说着话,眼泪就在眼眶子里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