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芸香眉头紧锁,说道:“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慈云庵又是人来人往的地方,想要将消息封锁住……那简直是不可能。”
郭菀央沉思道:“母亲可有什么相熟的庵堂,可以换上一换的。”心中思想,若是有相熟的庵堂允许走动,那就托人帮忙,半路将母亲带走,如之前那样,藏在什么地方,先藏上几个月再说。至于人选,暂定为朱炩。可是朱炩毕竟年幼,又是初到京师,只怕不是最好的人选。
为何不选郭铭,那是因为,郭菀央对这个便宜父亲其实已经失望。虽然这个便宜父亲对水芸香似乎也不是完全的绝情,但是万一郭铭泄露什么行迹,那就又生是非了。
丁氏是悬挂在水芸香母子头上的一把利剑,可是要将这把利剑摘下来,却不是易事。要将丁氏弄倒,首先要将丁家给弄倒,或者给郭铭夺取更多的大权。男人有权,家中就能说上话,或者敢与丁家破脸休妻。如果郭铭弄个大官做做,按照礼制,就有资格在家中安排一个平妻。水芸香有了这个平妻之位,日子也就不用战战兢兢。
要将丁家弄倒?郭菀央苦笑着摇头,自己一介庶女,要弄倒一个家族,那比登天还难。
要推郭铭上位?这似乎也比登天还难。郭铭是这样的一个性子,做个典宝也就顶天了……除非,在接下来的靖难之役来到之前,先帮郭铭站好队伍。
朱棣陛下比朱元璋陛下更讲情义一些,靖难功臣都得到了好结局……
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水芸香苦笑道:“哪里有什么相熟的庵堂!来到这慈云庵几个月了,连庵门都未曾走出去一步呢。”
郭菀央沉默了片刻,说道:“母亲切莫着急,女儿已经有了办法……您且暂等上半个月,身子稍稍掩饰一下,总还能熬过去罢?”她想起了朱高煦,这家伙还欠着自己一份人情,或者可以叫兰心传话给兰叶,让兰叶与朱高煦联系一下?
郭菀央不愿意轻易动用朱高煦这一份人情,可是现在却没有办法了,只能动用了。
兰叶做了沙琪玛生意,与京城之中的贵族也有了一些交集。
第21章
母女正说着话,却听见脚步声传来,却见一个小尼姑敲门端着一个盘子过来,含笑说道:“住持吩咐,小姐前来,无以待客,就送一点小吃食过来。这些蜜饯都是自己庵堂后面的园子里采摘的果子做的,小姐不要嫌弃,将就着吃一点罢。这茶叶也是我们自己采摘的,手艺一般,却胜在干净。”
郭菀央连忙站起,称谢道:“谢谢静心师太了。”
静心师太,也就是那个小尼姑,将东西放下,含笑说道:“住持还吩咐,庵堂后面的园子里有几株菊花,倒是罕见的。内中有一株绿菊,一株墨菊,近日都开花了,小姐若是有兴趣,静心倒是可以带小姐前去耍子。”
郭菀央不由惊奇说道:“竟然有绿菊?”郭菀央从来不曾听说过这样的品种,只以为那个是金庸老爷子《连城诀》里编出来骗人的。
静心含笑说道:“也是幸运,前些年有个外地官员的女眷进京来,到了慈云庵附近却突然生了病,于是就上慈云庵上了一炷香。却不想病就因此好了。那女眷尤其喜爱菊花,于是就将船上带来的所有菊花都舍与了庵堂,内中就有绿菊与墨菊。这几天开得正好,小姐却是凑巧。”
郭菀央当下就笑道:“自然是要去见见的。”
于是静心带路,郭菀央跟着,带着芷萱就往后园走。庵堂的后园不比贵族的后园,由于国家政令的限制,不敢十分奢华。但是慈云庵却是有京师贵妇的供奉,不奢华却显出了十分的精致。现在正是寒秋,树木凋零的季节,但是园子中疏疏落落,却有常绿灌木掩映着,竟然也不算冷落。
前面就是菊圃。老大一片空地,用青砖砌成了梅花的形状,中间种植了不知几千几百株菊花。边上都是白菊、小黄菊、红菊、青色菊、紫色菊;远远的中间,就是那稀少的绿菊与墨菊了。
一阵风吹过,簌簌的有些寒冷。静心对芷萱笑道:“原来却是贫尼疏忽了,请这位大姐,去帮小姐拿件衣服过来罢……小姐过来,贫尼为你指点这些花卉。”
芷萱答应着,当下就去了。
菊圃的边上,又有篱笆围成的几个小菊圃,又有零星的花坛,上面种植的,摆着的,都是菊花。这些菊花与大花圃种植的又不一样,都是外形比较奇特的,有的甚至经过了巧手加工,构成了各种奇异的形状。静心一边走,一边给郭菀央介绍:“这一株双色菊花,名字就叫‘明珠化入彩云间’,这一点白色就是明珠了,这些红色,就是彩云。这一株却是叫做‘姜太公’。”
郭菀央却是不由奇怪道:“‘姜太公’?就因为这株菊花都是白色的?不过白色就命名为姜太公,未免有些牵强啊。”
静心笑道:“小姐请看。这株菊花,其他花瓣都未曾垂下,唯独只有一个花瓣,却长得又细又长,往下垂着,正如一个钓鱼钩一般,所以就将它命名为‘姜太公’了。”
郭菀央不由失笑,说道:“姜太公钓鱼,那可是愿者上钩,鱼钩据说是直的。可是这片花瓣,却是微微往上翘起,与姜太公故事不是十分吻合啊。”
静心微笑道:“这就非我所知了。或者姜太公钓鱼的时候,钩子其实是直的,可是后来的人编撰故事,以讹传讹也不知。”
郭菀央禁不住微笑,道:“静心师太果然是一个妙人。”
静心笑,却突然捂着肚子,说道:“小姐在此地稍待片刻,静心去去就来。”
郭菀央知道静心定然是闹肚子了,当下含笑点头,见静心远去,就自顾自欣赏起来。
看了几株菊花,却少了一个解说之人,不免少了几分趣味。往静心去处张望,却听见人声喧闹,竟然有男子的声音,往这边而来。
慈云庵乃是尼庵,平常少有男人往来,郭菀央也根本没有将这个事情放在心上。现在却听闻了男子声音,不由一怔。
现在如果返回前面静室,必定与那群男子碰上。想要找一个能避人的去处,眼前却都是花圃,急切之中,却是找不到地方。抬眼望去,见前面远处有一个小小的茅屋,当下急提起裙子,就往前面奔去。
茅屋之门锁着,当下就绕到茅屋后面,略略松了口气,却听见远处谈话的声音:“说起菊花诗,我却是最喜欢白居易的:一夜新霜著瓦轻,芭蕉新折败荷倾。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简简单单四句,却道尽了菊花的风骨。”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很重的地方腔调,听起来似乎有些怪异。那到底是哪个地方的腔调?郭菀央听着耳熟,却想不起来。
却听见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说起吟咏菊花,太白的几句,也很不错:未泛盈樽酒,徒沾清露辉。当荣君不采,飘落欲何依。”声音之中,带着淡淡的怅惘。
又听见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大绅少年进士,奈何却喜这等颓丧之语。我曾听说你在修删《元史》,却不知现在如何了?”
那个青年男子叹息说道:“不过是看着前朝的史书过瘾罢了。”
修《元史》?那不是寻常人能做的了。郭菀央开始在脑海之中翻找资料,可惜她的历史学得实在不够好。当年明月大人,好像没提过这么一回事?
又是一片寂静。片刻之后,听见了另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似乎只有十八九岁的模样,声音更加清脆一些:“看着菊花,我倒是想起唐太宗的两句:还持今岁色,复结后年芳。”
听着这番对话,郭菀央心中咯噔了一下。
有些明白了。同样是借用古代的吟咏菊花的诗句,这几个人却有言外之意。第一个说话的中年男子,那是在表明自己的心迹与志向。第二个说话的,那个青年男子,明显是借助诗句,在抒发怀才不遇的郁闷。让郭菀央心中咯噔一下的,却是第三个说话的,那个最年轻的声音。
那个男子居然引用唐太宗的诗句作为回复。在这里,隐约可以解释为对那个抱怨的男子的安慰,也可以理解为对他的一种承诺。
这个最年轻的男子……是什么人?
虽然不敢猜测,心底却隐隐知道了。也隐隐知道,祖母为何要自己今天来拜见母亲,也隐隐知道,那个静心为何要自己带自己来欣赏菊花,又为何突然肚子痛要离开。
一层层的网,让郭菀央喘不过气来。
却听见一声尖利的叫声:“什么人?”
郭菀央还没有反应过来,一阵劲风就扑面而来,却是一个穿着飞鱼服的男子,飞扑过来!
伸手,就将郭菀央的手扣住。
不是不想闪开,可是当时对方的速度的确的迅雷不及掩耳。郭菀央知道自己躲不开,当下也就不躲了,大大方方让对方扣住。
脸上恰如其分的表现出了一缕慌张,然而很快就将慌张收起,看着面前穿着飞鱼服的男子。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锦衣卫?
那锦衣卫见是一个年幼的女子,怔了一下,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何人?”
郭菀央眼睑低垂,说道:“郭家女子,前来探母,不想冲撞贵人,因此躲在茅屋之后。”
那锦衣卫听郭菀央言辞清楚,并不显得如何慌张,不由略略有几分惊奇,却没有松手,说道:“随我出去见贵人。”
到了茅屋之前,那锦衣卫才将郭菀央的手松开,说道:“禀……大人,却是一个女子。”却依然站在一边,手摁着剑柄,虎视眈眈。
将心中的诸般思想收起,郭菀央也不抬头,盈盈跪倒,说道:“见过贵人。”
眼睛低垂着,看着地面,看见前面有四双脚。当前一双脚上,却是穿着一双绣金丝的丹凤朝阳云头履,制式极为精致尊贵。边上一双裤腿,却是天青色的裤子,看样子也是一个锦衣卫。边上后面还有两双鞋子,一双是深黑色的云头履,另一双竟然是一双油布麻靴,上面还沾着少许泥土。
眼睛看着,心中思想着除了那个贵人之外其他两人的身份,言辞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听见面前那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你却是什么人?今天已经传话过来……本官到此地赏菊,闲杂人等回避,你为何躲在这茅屋之后?”
郭菀央低声回答:“不敢欺瞒贵人。小女子乃是定国侯府二房庶女,因为生母在此地修行,因此前来探望。又听闻此地菊花甚好,因此前来看上两眼。却不想听见有男子声音,慌忙之间无处可避,于是就躲到茅屋之后,却不想依然被侍卫发现,并非有意冲撞,请贵人原谅。”
那青年男子淡淡笑道:“口齿倒也清楚,你果然是定国侯府的小姐?”
郭菀央低声说道:“今日出此意外,却是愧对家门。”
那青年男子一笑,说道:“你却抬起头来。如此不敢低头,却是怕什么?”
郭菀央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次是逃不过了。不如大大方方的给对方看一眼罢。当下缓缓抬起头来,却正对上对面那个青年男子的眼睛。
看见这个青年男子,却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果然是一个美男子!
经过两代美女基因改造,皇帝陛下的第三代孙子,相貌都相当出众了。见过朱炩,见过朱高煦兄弟,郭菀央心中已经有数。只是当真见到,还是吃了一惊。
衣着上倒也就是普通的贵族男子装扮,倒也没有任何显露出自己身份的东西。外面大红五彩绣金缎面斗篷,里头是一件酡红绣金团花无袖圆领袍,下面是一件深蓝的裤子。光洁白皙的脸庞,就如一团精细雕琢的白玉;眼神温和,就如同一汪深潭,深邃的不见底。嘴角微微往上勾起,形成了一个微笑的弧度;只是那微笑后面,却隐隐藏着些不怒而威的尊贵。
相比较而言,朱炩就像是一块未曾雕琢的璞玉。虽然也让人觉得美好,却难免有些青涩的味道;朱高煦就像是一把利剑,虽然光芒四射,却总让人隐隐觉得有些危险。面前这个男子,却让郭菀央不自觉的想到了前世在博物馆里看到过的,最尊贵的瓷器,元青花。
是的,面前这个男子,让郭菀央联想到了元青花。尊贵而不张扬,古朴而有韵味,一时之间,脑子竟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随即镇定下来。郭菀央好歹也是穿越过几次的,见过几个美男子,自然不能太丢了穿越女的脸面。
却听见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果然是偶遇乎?”
郭菀央沿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到了另一个青年男子。一身书生打扮,衣着有些寒碜,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身材也颇为秀挺,面貌也可以称作清秀,只是那眼神,却隐隐有些锋利的怀疑,让郭菀央隐隐觉得不舒服。
当下低垂臻首,说道:“这位兄台,您……与贵人相伴游历此地,也是偶遇吗?”
那青年书生一怔,被郭菀央呛得说不出话来。
那青年书生与这个十七八岁的贵人同游慈云庵,倒也当真不是偶遇。他本来被皇帝陛下赶回了老家读书做学问,却因为一点私事来到了京师城外。本来也不想面对京师故人,却不想偶遇了当年书友。又在书友的安排之下,在慈云庵外与贵人相遇。好在贵人并不嫌弃他,竟然真的带着他同游。这一路走来,也不过几支香时间,轻飘飘的却像是走在云端里。
现在听闻面前这个年幼的女子,轻轻的一句话扎过来,这才完全怔住。
自己怀疑面前这个女子这次所谓的巧遇不是巧遇,面前的这位贵人,如何不会怀疑自己?
面前这个女子一句话就能看清自己这次所谓的偶遇真相,眼力敏锐,那是不消说了。当下额头汗水涔涔冒出,却是说不出话来。
那青年贵人微微一笑,竟然就抛开了这个问题,说道:“今日这般巧遇,也算是一段美谈。既然是美谈,不可不增加一点点缀。曾听闻郭家女子,都是极有才华的,却不知小姐敢不敢接了我的考题?若是答复得好,那今天冲撞之过,就一笔带过。”
目光灼灼,看着郭菀央。
郭菀央在肚子里骂了一声娘。当然,骂的是太子妃殿下。
我被你吓个半死,你还要追究我冲撞你的过错?
很明显,今天的题目不会简单。
可是,我能不回答么?
老太太的意思,就是要我趁着这个机会将这位贵人勾搭上手。
可是……郭菀央不愿意。
只是在这个所谓的贵人面前先露了相貌,再露露才华……只怕就惹了祸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