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回禀道:“缎子与织金纱,已经交给留在外院的人了,等下就直接搬运上车去。”
两人忙谢过了。想要伸手去接,却又不知如何接。公主笑道:“没眼色的小蹄子,难道不曾做过类似的事情么?留下贵重的,其他的都送到外院去,等上车的时候一起交与。一定要四公子两只手都来接东西么?”
一群人都笑了。丁氏笑道:“若不是公主赏赐太厚,今日也闹不出这样的事故来。”
公主笑了一下,吩咐道:“派人去请五小姐九小姐来。”
说着话,就听见外面传来了笑声:“听说有两个神仙一般的妹妹弟弟来了,女儿就眼巴巴等着母亲吩咐呢……没想到,见到神仙一般的妹妹弟弟,母亲竟然忘了女儿在边上眼巴巴等着了。”
说着话,就看见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少女,一个穿着浅绿色衣裳的少女,一起进来了。大红衣裳的大约十二三岁,眼眶深陷,鼻梁极高,虽然不类公主殿下,相貌却也算不上清秀。浅绿色衣裳的少女大约七八岁,眼睛小小的,弯弯成了两道月牙,小脸上还有未曾退尽的稚气,相貌倒是与公主还有姐姐都绝不相同。见了一屋子人,只是抿嘴微微笑着,显得十分的文静。
两人上前,先见了母亲,又见过丁氏。郭玥郭菀央知道,这就是公主殿下所生的两个女儿,郭瑾与郭瑜了。连忙上前见过。
公主殿下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在众姐妹中排行第二,名叫郭琅,已经出嫁。一个就是面前穿着大红衣裳的,郭瑾,排行第五。还有一个就是面前穿着浅绿衣裳的,名叫郭瑜,排行第九。
郭家的儿子以“玉”来排行,女儿起名却是随意。长房二房都未曾生育,却是三房的妾室先开了花。当日请老侯爷起名,老侯爷见门口芙蓉花开得正好,就顺口取了不算好听的名字,叫郭蓉儿。等到公主殿下生下女儿,公主殿下却不愿让自己的女儿也顺着拿个草头来做排行,就与男儿一样,以“玉”来排行了。好在取名乃是小节,老侯爷也是一笑作罢。
郭瑾看着郭玥,笑嘻嘻说道:“这个弟弟果然灵秀,难怪二叔母这么欢喜。也难怪母亲看着眼热……四弟弟啊,我们打个商量成不成?”
郭玥心跳耳热,说道:“但凭姐姐吩咐。”
郭瑾笑道:“不用做出这样壮烈的神色来。我是想说,我家也没有兄弟,你就不妨上我们家来罢……就凭我母亲对你的欢喜,定然不会亏欠了你。”
郭瑾一句话说出,郭菀央也好,郭玥也好,丁氏也好,全都怔住!
整个花厅的气氛,登时凝固了。
郭瑾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孩子顺口胡说?
心念电转,却听见公主笑着呵斥道:“胡说八道!这是二叔母的孩子,我岂能夺人所爱?再说了,二叔母的孩子也是你弟弟,你又分什么长房二房你家我家?”
公主一句话落下,一群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丁氏含笑说道:“公主殿下如此高贵,这孩子是万万高攀不上的。”
花厅的气氛虽然松弛下来了,但是究竟不能恢复到之前的模样。公主当下笑道:“今天就留在这里用了午饭罢。玥哥儿,我命小厮带你去马厩好好选一匹好马。瑾儿,瑜儿,你们带着妹妹去花园耍耍。妹妹……我们姐妹也好久不见了,我们好好说说话。索性等到下午,驸马与人打猎回来,见过他再走也不迟。”
吩咐下去,一群人正要听命行事,却见门外有丫鬟慌慌张张闯了进来,直直说道:“公主,不好了!”
公主大怒,不待那丫鬟分说,当下呵斥道:“没眼色的小蹄子!难道不曾看见有贵客在么?没上没下的乱嚷嚷——拖下去,先打三十棍子!”
那丫鬟跪下,哭道:“回公主殿下。不是奴婢没眼色慌张,实在是西边暖阁里丢了要紧东西,奴婢都慌了神了!”
郭菀央心中一跳,知道自己之前担心的那话儿来了!
公主冷下脸,说道:“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那丫鬟哭道:“是皇上前日才赐下的灵芝。奴才收在暖阁里,还上了锁的。可是竟然不见了!”
听说是一桩失窃案,想要离开的几个人全都站定了。尽管与自己无关,但是在失窃的时候急急离开总是不好。郭菀央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一时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出问题了。
听说是御赐的东西,在场一群人脸上全都变色。灵芝或者不值多少钱,但是挂上“御赐”两个字,却是有些不一样了。
公主阴着脸,冷声吩咐:“关了大门,关了中门!你将东西锁在暖阁里,今天暖阁轮值的丫鬟,都上来!”
就有一个丫鬟畏畏缩缩的上前来,还不等说话,就先跪倒哭泣:“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公主冷笑了一声,说道:“既然是你轮值,那么你却告诉我,为何东西会丢掉?”
那丫鬟哭道:“回公主殿下……奴婢实在不是有意渎职!是奴婢不小心吃坏了肚子,今天就多上了几次厕所……就没有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大事!”
公主冷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失职了,就不需要给我找什么理由。拉下去,先打三十杖!”后面一句话,却是对下面站着的婆子们说的。
婆子们当即上前,将那丫鬟拖了下去。那丫鬟只是声嘶力竭的哭泣。
郭玥眉毛跳了一跳。郭菀央知道他的意思,轻轻的踩了他一脚。
却见郭瑾上前,说道:“母亲息怒。出了这等事情虽然让人恼怒,但是好歹看在弟弟妹妹初来家中的份上,不要见血了罢。”
这话说得得体。公主脸色转缓,片刻之后才说道:“既然这样,三十杖就先记下了。今天却用针刑罢。三十针,半寸深,避开要命的位置。”
针刑虽然残忍,却好歹饶过了性命。边上的婆子松开了那个丫鬟,说道:“公主饶过你一命,还不谢恩?”
那丫鬟跪倒,呜咽道:“谢公主不杀之恩……奴婢还有话说。”
公主沉着脸,说道:“有话就说罢!”
那丫鬟看了看边上的人,神色迟疑不定。看着公主的脸色越发不好,这才咬牙说道:“奴婢先前有次去厕所回来的时候,远远也曾看见暖阁里有人影……穿着雨过天青色衣服!等我走近了,人影却是不见了!之前想着是院子里的姐妹来暖阁里坐坐,现在想起来,却是不对了!”
这句话落下,一群人眉头都是跳了一跳。
在场诸人之中,只有郭玥的衣服是雨过天青色!
这种颜色,一般情况都是男子用的。一般女子,都不会用雨过天青色做衣服。
丁氏再也忍耐不住,上前一步,说道:“公主殿下,妹妹与两个孩子,一直都呆在耳房里,未曾出去过。”
公主看着丁氏,脸色已经转向温和,说道;“妹妹你担心什么,难不成姐姐会这么没脑子不成。我这里管家无方,闹了笑话,却是让妹妹笑话了。妹妹好歹给保密才好。”
丁氏听公主这样说话,松了一口气,急忙说道:“谁家没有一点头疼的事情呢。妹妹与两个孩子都不是多嘴之人。”
郭玥的脸色渐渐有些发白。郭菀央的嘴唇也渐渐有些发白。丁氏还没有想到那个关键,他们姐弟却是想到了。
那丫鬟跪倒在地,哭道:“公主明鉴,奴婢万万没有攀诬四公子的意思。只是奴婢见到的那个人影,的确是穿着雨过天青色衣服!”
却见边上之前的那个主管丫鬟,匍匐上前,说道:“公主殿下,奴婢冒死说一句:内宅之中,别无男子。今天丫鬟婆子,也全都会和在屋外了,一眼就明了,确实没有雨过天青色外衣。虽然说四公子断断没有偷窃的道理,但是现在只有他一人穿着这种颜色的外衣……既然这样,四公子何不让我们搜索一番,也好解了我们的疑惑,我们纵然死了,也无怨恨!”
这几句话,说的是柔中带刚,铿锵有力。郭玥死死的盯着面前的那个丫鬟,心中却不由感激起姐姐来。郭菀央的眼睛转向外面,却见如意就靠着一根柱子立着,脸色也是如纸一般的苍白。不由冷笑了一声。
公主大怒,说道:“还要攀诬四公子!四公子初来乍到,就是连这座宅子的格局也未曾弄明白呢,何况是加了锁的要紧物色?你们都当本宫是白痴了不成?——拉下去!今天不宜见血,那么就饿死了算!”
最后一句话,却是恶狠狠的,她实在是气疯了。
郭玥与郭菀央对望了一眼。丁氏看着他们姐弟,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当下脸色也有些发白。
郭菀央缓缓的点了点头。郭玥当下上前一步,说道:“公主殿下明鉴。既然这位丫鬟大姐心中还有疑惑,郭玥虽然也不容人如此欺侮,但是若是一味沉默,那也不能解她心中疑惑。既然是这样,就请公主殿下安排妥当的人,搜一搜我的身,如何?”
公主见面前的小小少年,嘴唇轻抿,脸色肃穆,眼神之中是一片不容人轻侮的庄重。不觉微微颔首,说道:“虽然这样做是怠慢了你,但是正如你所说,如果不搜身,就不能解人心中疑惑……既然这样,本宫也只好为难了。”吩咐道:“听雨,如你所愿,上来。”
那听雨匍匐上前。郭玥双手平伸,那听雨告了一声罪,也不矫情,就从上而下,模索起来。其实也没有多少地方可以搜索,不久就模到了郭玥的口袋,顺手就将手绢掏出,却发出惊讶的声音:“这……是如意姐姐的手绢?怎么会在你的口袋里?”
一群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公主干笑了一声,说道:“想必是方才如意服侍他们的时候,不小心拿错了……”
却听见屋子外面,如意的声音颤抖起来,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是奴婢方才不该与四公子说笑……”
如意这样一句话,就是坐实了郭玥的罪名了。如意虽然自称该死,其实却是不啻于当众告诉众人,方才郭玥调戏了她,拿走了她的手绢!
如意承认了,听雨又从郭玥的怀中模出了证据。一堂之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郭玥的脸上。
郭瑾干笑了一声,说道:“四弟弟,莫不成你还真看中了那个丫头?也没有关系,母亲将那个丫鬟赐给你就是了……”
睁大眼睛看着母亲,温声笑道:“母亲,您说是也不是?”
温声细语的请求,显得是温婉无比。
郭玥到底是一个孩子。听闻那听雨这句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言语,终于脸上变色,看着郭瑾,绷着脸,说道:“五姐姐弄错一件事了。”又对公主说道:“公主殿下,我想要与这位听雨姑娘说两句话,不知成不成?”
公主微笑说道:“不打紧,你只管说罢。”
郭玥转头,看着跪倒在地上的听雨,怒声说道:“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是如意姑娘的手绢?”一把夺过手绢,展开,朗声说道:“公主殿下明鉴。这方手绢,乃是家姐所绣,兰花根部,有一个小小的‘菀’字作为记号。却不知这位听雨姑娘,如何说这是如意的手绢?”
郭玥这话一落,那个丫鬟听雨,娇躯不自然的一抖,随后哭泣道:“奴婢……眼见这方手绢与如意姐姐的手绢有些相似,竟然认错了,并非有意诬赖四公子……”
公主早已气得脸色铁青,说道:“不是有意诬赖四公子……好好,你也是经过教的人,也知道说话做事要谨慎……今天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丑丢人……本宫如何饶得了你?”再度喝道:“拉下去,关进马房,饿死了算!”
郭菀央含笑上前:“公主殿下请息怒。这件事情还有一个关键。”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手绢,说道:“侄女手中,是有一方手绢。这方手绢的主人,多半是如意姑娘的。”将手绢呈上了上去。
公主接过手绢,不解的问道:“如意的手绢?如何到了你的手中?”
郭菀央婉婉告诉:“公主明鉴。早先在耳房的时候,如意姑娘端茶送水,却不小心溅湿了弟弟的衣服。如意姑娘就将弟弟的外衣拿了去,找炉子烘干。不过片刻就拿回来了。当时侄女就想,公主殿下教的人,都是懂事知礼的,倒茶水又是最基本的功夫,想必是教了又教的。怎么会在我们面前出这样一个大丑?等得如意姑娘将衣服送回来,侄女就多了一点心思,让弟弟检查一下口袋。却不想在其中翻出一方外人的手绢来,而弟弟的手绢却不知去向。那是侄女还是不敢将事情往坏处想,只想着,莫不是哪位帮忙烘衣服的姐姐,不小心弄错了手绢?手绢乃是要紧物事,尤其是女子的手绢,留在男子身边,到底不妥。于是当时就拿出自己的手绢,与弟弟口袋里翻出来的手绢替换了,也是想要帮某位姐姐保全名节的意思。只是没有想到,今天却是闹出这样一番事故来。也幸而方才侄女一念之善,才帮得弟弟洗月兑嫌疑!这位听雨姐姐,执意要搜弟弟的身,翻出侄女的手绢,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叫唤道:这是如意的手绢。这事情如若没有其他猫腻,侄女却是不信的。还望公主彻查到底。”
永嘉公主已经气得脸色发青,说道:“好好好,竟然算计起刚进家门的四公子来了!原来灵芝失窃案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的目的,是要给四公子安排一个勾引丫鬟的恶名是不是?然后让本宫与二太太破脸交恶,是不是?将听雨、如意、彩霞三个丫头拿下……取针来!”
永嘉公主几句话就说明了事情的真相。既然这样,郭菀央诸人也不再说话。
立即有婆子端着一大盘针上来。郭菀央看了一眼,就不由咋舌。那针一根足足有三四寸长,让人看着惊心。郭玥眼睛跳了一跳,却将头扭到一边。
郭菀央看着地上簌簌发抖的三个丫鬟,叹息了一声。
不过现在不是同情的时候。如若让这三个丫头算计成功,今天自己与弟弟,说不定就要被轰出家门了。
几个婆子已经上前将三个丫鬟拿下,拖到外面台阶之下,摁在三张长凳上。利索的将三个人的手脚都缚住,显而易见是经常做这样的事情。
三个婆子顺手抓了几枚长针,恶狠狠就扎在三个丫鬟的后背上。惨厉的呼叫声响了起来,郭菀央到底转过了眼睛。
一片鬼哭狼嚎声之中,如意的声音终于颤抖着响了起来:“公主……公主饶命啊……奴婢不是想要算计四公子,不过奴婢的家人……都在三太太手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