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菀央笑了一下,说道:“姐姐放心。妹妹虽然比姐姐小了两岁,但是衣服长短都合适的,即便做的稍微大一点,也是无碍的。过上两三个月,那些衣服也就能穿了。姐姐肯赐予旧衣服,那是妹妹的幸运,不过估量着,姐姐身量不高,恐怕大小合上了身量却合不上,那也就是白忙活了。”
郭莲珠本来是跑来讥笑郭菀央长得营养不良,却没想郭菀央却取笑起自己个子矮小。当下咬着牙,却说不出话来。一跺脚,转身就离去了。
郭菀央笑了一下,转身,却见一个穿着青色比甲的少女静悄悄的站在自己身后。却正是方才在祖母屋子里见过的,那个曾当众向自己二人卖好又被祖母分派给兄弟使用的丫鬟小桃。小桃见郭菀央回头,急忙躬身行礼。
想起方才自己张牙舞爪露出真实面目,不觉心中一紧。
将这些问题丢开,笑着对小桃点了点头,说道:“小桃姐姐上我屋子里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小桃又是福了一福,才说道:“回小姐,小姐称呼奴婢名字就可以了,当不起姐姐这个称呼。方才老太太想起,你们初回来,虽然有二太太处置着,屋子里到底缺了东西。正巧要打发奴婢过来,于是就派奴婢顺路给七小姐与四公子送一点小摆设过来。”回头吩咐道:“将元青花的大瓷瓶送过来……小姐,就摆在这儿罢?再将那个金丝楠木框的梳妆镜搬过来,再将那个黄杨木的花凳儿搬过来……”郭菀央这才注意到,门口站了一摞子丫鬟,各自手上都搬着东西。一群人将东西送进来,登时将房间塞得满满当当。幸好芷萱忙进来了,吩咐着桂华与兰叶二人收拾妥当。
郭菀央道:“当不起祖母这般厚爱……”
小桃含笑说道:“老太太吩咐说,公子小姐远道回来辛苦,今天又去拜见过了,就不用特意回去谢恩了。明天也不需早起请安,等后日再说罢。”
郭菀央听闻小桃这样吩咐,当下心中感动,说道:“祖母如此厚爱,真不知……如何报答。”
小桃抿嘴说道:“奴婢已经将东西送到,就先告退了。还需去公子地方报到呢。”
小桃去远,郭菀央扶着黄杨木的花凳,陷入了沉思。
这些东西全都不算珍贵,但是胜在数量多。为何不在方才当面赐予,却是要等自己回来之后才吩咐丫鬟送来?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祖母原先没有想过要赐予这么多东西。这是自己一群人离开之后才定下的主意。
或者,这是传说之中的表态?
用这样的方式向三叔母表态,要她收起自己的龌龊心思?
又想起当日遇刺的事情来。自己的祖父是知道那档事情的。就他今天这样不慌不忙的态度来看,这老爷子对当日的事情真相是一清二楚的。只是他不说,自己这些人也不能问。
不觉轻咬贝齿。朱高煦也是知道真相的,也在故作神秘!
只报给自己一个名字,自己又不是锦衣卫,哪来能耐根据一个名字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这个朱高煦明明清楚这一点,还报给自己这样一个名字……明摆着就是想要逗弄自己。
郭菀央叹息了一声。自己毕竟太弱小了。
……
养荣堂。郭英坐直了身子,笑着吩咐:“将门窗都打开了,通通风透透气。”脸上还是蜡黄的,脸上神色却是神采飞扬,哪里还有一丝病态?
边上的丫鬟忙答应了。打开了所有的门窗,几阵凉风吹进来,一屋子药气登时散了。马夫人含笑吩咐丫鬟:“李子,桂圆,你们都出去,在外面守着了。”在床前小杌子上坐下,问道:“老爷也见过那孩子了,妾的决断如何?”
郭英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说道:“两个孩子,果然还不错。有几分胆量。”将一条腿伸出来,说道:“躺久了,有些酸麻,你给我揉揉。”
与寻常的贵族夫妻不大相同,郭英与她的妻子马氏,那是患难夫妻,当日一起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虽然说男主外女主内各有分工,但是这句话明显不适用于郭英夫妇之间。
马夫人道:“既然这样,为何就不顺着儿媳妇的意思,让儿媳妇将这个儿子记在她名下,做个嫡子?莫非真的是因为这个孙子……给三房带来霉运的缘故?”伸手揉起郭英的小腿来。
郭英笑了起来。片刻才说道:“我如何不知。不过我本来也不想许了丁氏,陈氏这样设计正好合了我的心意,就顺水推船了。”
马夫人诧异了。看着丈夫,说道:“当日得知铭儿养外室养子女的事情,侯爷也同意用这样的法子让丁氏心甘情愿的将孙子引回来的。”
虽然是曾经在战场上舐血的女子,但是到了老年,与寻常疼爱孙子的妇女也是无异。当日得知二儿子还有一个私生子,就打算要儿子将这个庶子带回家来。虽然也能拿出婆婆的威严让媳妇听从,但是能让丁氏心甘情愿的将孙子接回来,自然是更美。与丈夫商量,丈夫想了想,就给了自己这个主意。
这个虽然不是什么好主意,却是能有效的避免后患。嫡母杀庶子,在大宅门里向来不是什么新闻。丁氏又是一个不能容人的性子,这些年,遣走的棒杀的通房丫头也有好几个。如今只剩下一个庶女郭莲珠的生母梁雨儿,女儿都十二岁了,却还是一个通房丫头。能留下来,还是因为这个梁雨儿是丁氏陪嫁丫头的缘故。
如今让丁氏将郭玥记在自己名下,又暗示有了郭玥郭铭才有可能继承爵位,那就断绝了丁氏的杀子之心。只要丁氏无子,郭玥就不会被嫡母算计。
但是现在却听丈夫说自己改变主意了。马夫人不觉心中有些不满,说道:“侯爷膝下,即便加上玥哥儿,还只有四个孙子……”
郭英看着妻子,淡淡说道:“这俩孩子,路上与燕王世子有接触。”
马夫人身子僵硬了一下,片刻之后才说道:“路上遇袭,燕王二公子相助,这是无奈之事,也不是两个孩子逾矩,此后运河上接触,那也只是为了解决问题,不至于为此责怪两个孩子罢……”
嘴上这样说话,马夫人心中却是明白了。
当日战场之上,郭英也杀伐决断所向披靡。只是人在高位上之后,所担的责任重大了,考虑问题就不能随心所欲了。
如今皇上龙体欠安,已经下诏立嫡长孙为皇太孙。然而夺嫡风云,却未曾完全散去。如今只要有眼光的人都知道,身在各地的燕王秦王晋王都不会太安稳。
其中最危险的,又是燕王。燕王战功累累,又得皇帝宠爱,手上兵马又不少。
为了避开这场皇朝内讧,也是对这些年皇帝的铁血手腕有些害怕,早在数月之前,郭英就称病躲在家里了。顺路用这个借口,将远在辽阳的二儿子也叫回来。
二儿子在辽王手下做事,辽阳与燕地相距不远,万一辽王被燕王收服,事情就不可料。
其实郭英也知道,皇帝陛下锦衣卫遍及天下,定然知道自己装病的真相。不过皇帝陛下也知道,自己这装病乃是表态。
这俩孩子与燕王世子有接触。因为这一点,郭英就绝对不能给郭玥这个嫡子名分了。
马夫人想明白了这一点,也就默默不语了。
郭英笑了一下,说道:“好了,也不用这样烦恼。你不是送了一堆东西过去,打了陈氏的脸么?”
马夫人轻笑了一下,说道:“最近三媳妇太嚣张了。总要稍微提醒一下才好。”
被打了脸的陈氏很生气,非常生气。
将一个青花缠枝的茶盅捏在手中,手微微颤抖着,茶水就颤抖着溢出来。
只是陈氏的脸上依然平静,保养极好的脸上不见任何狰狞。
将手中的茶盅重重的放下,才从牙缝里慢慢的挤出几个字:“老太太送了多少东西过去?”
边上站着的嬷嬷禀告道:“送了十五件东西,十件给四公子,还有五件是给七小姐的。叫身边的小桃,顺路押送过去的。幸好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
陈氏冷笑了一声,说道:“不值钱的小玩意?老太太是故意用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打我的脸呢!应妈妈,我实在想不通,我丈夫的官位比那个不成器的典宝郎不知要高上多少,我出身比丁氏高贵,我又生下了郭家的第一个嫡长孙,这些年,丁氏跟着丈夫去辽阳享福,我留在他们身边,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劳碌……为何还要想着法子要将那个野种从辽阳接回来?难不成还想要要爵位传给那个野种不成?今天居然用这样的法子来羞辱我!当日琳儿出生,她也不过就是送来一把长命锁而已……那个野种一进门,就盖了我家的钰儿过去!”说得委屈起来了,竟然按捺不住,呼哧呼哧有些气喘了。
见夫人如此失态,应妈妈急忙上前,轻轻俯拍着陈氏的脊背,低声劝慰道:“三太太,看开些。”
应妈妈这样俯拍着自己的脊背,陈氏却再也忍不住,伸手抱住应妈妈,声音哽咽道:“应妈妈,你帮帮我……我不甘心!”
陈氏这般失态的举动,却是将应妈妈吓了一大跳,噗通跪下,说道:“太太,请慎言!”
陈氏伸手将应妈妈拉起来,哽咽道:“应妈妈,我是你女乃大的,您又跟着我一起来到郭家……母亲不在了,您就是我的亲人……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应妈妈张眼看着四周。还好,之前将下人全都屏退了。掏出手绢,给陈氏抚去泪珠,才低声说道:“三太太,您可知道,您现在也不一定处于劣势?”
陈氏咬牙,说道:“那……小杂种都进京来了!而且又给了这么多东西……这不是告诉我,爵位是二房小杂种的,我们三房没指望了?”
应妈妈低声说道:“太太错了。四少爷进京,那根本不能说明问题。就是寻常人家男子,在外风流生子,家中长辈知道了,也都会想办法将人接回。这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二爷也是当官的,外室有子不归,说起来也是一项不小的罪名。所以,四公子被接回,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陈氏听应妈妈说得有理,当下定定的看着应妈妈,说道:“可是……老太太先是将管家之权送给二房,又在今天送了这么多东西,还赏了一个一等丫鬟……”
应妈妈含笑说道:“东西却不论。太太您想想,仔细计算起来,这个庶子,这些年来也算是受了委屈是不是?既然进家门了,总要安抚一下,免得对家族心生怨怼是不是?也免得外面的人说三道四是不是?所以第一天,赏赐自然是丰厚了一点……太太您想,这些年来,长公子也收了不少赏赐,计算起来,那庶子又怎么能相比呢?”
陈氏抬起眼睛,看着应妈妈,说道;“可是,二房的庶子进门了,三房的庶子流产了……老太太不先派人来慰问我三房,竟然先派人赏赐二房……而且,这个赏赐是后来才送去的……”
应妈妈端正了脸色,说道:“太太。您是我抱大的,我向来也不敢在您面前倚老卖老。今天……奴婢想要放开胆子在您面前说两句话,不知成不成?”
陈氏说道:“妈妈这话……怎么这样说来。我已经六神无主,正要您教导呢。”
应妈妈说道:“那奴婢就卖一声老——想先问太太一句,这个让六姨娘流产的主意,却是谁为太太定下的?”
陈氏迟疑了一阵,才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主意。如何,不行么?”
应妈妈叹息了一声,说道:“这等厄运、煞气冲撞之类的言辞,相信则有,不信则无。老太太与老侯爷,都是战场之上拼杀过的人物,向来不信这等说法。而您这样的做法,实在太过凑巧,极容易让人起疑……您这样的举动,是莽撞了。”
应妈妈说话是很委婉,然而话中之意,就是cilolo的批评了。陈氏心中不服,但是仔细想想,似乎也有些道理。当下不说话。
应妈妈低声说道:“太太……听说您还曾派侄少爷去了一趟辽阳?”应妈妈抬起眼睛,看着陈氏,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陈氏身子一个激灵,说道:“妈妈……您不能乱说,我好端端的派人去辽阳做什么……”
陈氏那紧张的形貌让应妈妈心中有数。片刻之后才说道:“太太的心思,做奴婢的也知道一二。可是太太您却不知道,您做事不隐秘。连老婢这样的都能得到一点风声,老侯爷身在病中也就罢了……老太太是耳聪目明的,她能不知道?”
陈氏真慌了神。片刻之后才镇定下来,说道:“侄少爷是去了一趟辽阳,不过与那庶子进京的事情,却是一点联系也没有。”
应妈妈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是大家都怀疑了……何况这件事,谁也不会找人向您求证。”
应妈妈的意思很明白。正因为没人来找陈氏求证,所以陈氏不能自辩。既然没有机会自辩,所以所有怀疑这件事的人就会将这件事记在陈氏的账上。
陈氏说不出话。片刻之后才说道:“可是那小杂种平安无事的回京了,这事也就完结了……”
应妈妈眼睛盯着陈氏,片刻之后才慢慢说道:“可是……太太也许不知道,就在片刻之前,奴婢接到了消息,说那几个去接四公子回京的护卫首脑郭安,是吊着膀子瘸着腿被马车送回家来的。一进家门,就被接到了老侯爷的居所!”
陈氏整个都跳起来,说道:“这……难道……我吩咐过侄少爷,只要将他们留在辽阳就可以了,绝对不要……”
应妈妈缓缓说道:“可是就郭安身上的伤势来看,他们经历过一次刺杀,而且……情况极其惨烈。侄少爷去了辽阳,很多人知道,您没有吩咐过侄少爷刺杀四少爷,却只有您自己知道。”
陈氏脸色惨白,片刻之后才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怎么办?怎么办?要么我赶紧去将侄少爷去找来,一起去侯爷跟前将事情说明白……”
应妈妈叹息了一声,说道:“怎么说明白?谁也不曾说起四公子遇刺的事情,您巴巴的跑到老侯爷跟前,算是啥?”
陈氏真正手足无措了,抱着应妈妈,哭道:“妈妈帮我!”
应妈妈轻声说道:“太太却不要太紧张。您出身高贵,母家还有势力,老太太对您即便有些什么不满,也不至于马上就真的跟您撕破脸。何况这些事情都是没有根据的,老太太也不能拿着这些事情做文章……顶多不过失宠而已,您已经处于不败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