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笔直走近,由于他坐着,她盈盈而立,双臂一抬就能齐齐将手心叠放在他天灵上。
灵能者们尽可以大道通天、各走一边,却也能彼此互通声息,在普通人无法触及之境,意随心转,灵随意使,进行着他们才能感受到的气场流动与无声对话。
沉静心思,沉潜意念,她一下子得以内观他体内那股强大的无形力量。
明明感受到的是惊心动魄的巨能,如恶涛骇浪,似狂风暴雪,在他身体里却养出一种驯顺的神气,再不见当年她头一回碰触到那般,那样左突右冲,辟肉身血脉为修罗战场。
乐鸣秀徐徐拉回意念,先是吐出一口气才张开双眸,甫张眼,便与金大爷深意幽然的目光对上,也不知近近盯着她看了多久?
她心跳蓦地乱了拍,连忙将手收回,还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
假咳一声,她清清喉咙道:“虽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造成,你的气血和灵能确实是背道而驰,当初我以为能为你导正,也想尝试一番,但……但后来的发展令一切阴错阳差。”略顿,她挠挠泛红的脸蛋勾唇露笑——
“一股强大且不可逆的外力强势灌进你体内,你说我不知道那有多痛,嗯……是啊,我确实难以体会,但……此际却是庆幸和欢喜,庆幸那时的阴错阳差,欢喜自身无意间变成通道、变成工具,将足以导正你体内那股力量的木灵巨能浇灌给你。”
她打破他体内如履薄冰般的恐怖平衡,让他取得真正的平衡,所以褪去几近兽化的模样,寻回心智,她相信那蜕变过程定然吃尽苦头,痛得不能再痛,但能得如今的结果,想必再痛也值得。
她真心替他感到欣喜,完全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局。
秀眉飞扬,才想冲着他笑,眼前盘石而坐的男人突然长身伟立,那身躯乍然间形成巨大阴影朝她笼罩过来,她本能地一退再退,神情微怔。
金玄霄的表情称不上好,因为听她说出“浇灌”二字。
在他“很男人”、“很雄性”的思维里,“浇灌”一事绝对是男子使在姑娘家身上的招式,怎么也轮不到她来显摆,于是他的男子气概有被小小踩落脚底的恶感,激得他都想变脸了。
然而当姑娘家一退再退,那下意识趋吉避凶的举措简直令人……气不打一处来啊!他气极反笑,笑得咧出两排白牙,近乎猫狞地笑问——
“不是说心已在本大爷身上,真正喜欢的人是我?你亲口所说的,更以此拒绝了萧阳旭的求亲,你不会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吧?今日在北陵王廷大殿上的众人可都听得一清二楚,你喜爱的是我……然,既是心系于我,为何又惧怕本大爷亲近?”浓眉略沉,嗓音亦跟着低沉。“莫非你说的尽是谎话,半句……不,半字都不值得一信?”
乐鸣秀有种掉进陷阱的感觉。
当一开始他说她对他念念难忘、情根已种时,她没有任何否认,眼下听他这一番问话,她更无法说明事实真相。
真相就是——她确实撒了大谎,为挣月兑出北陵后宫那座笼城,她谎话连篇亦能骄傲昂首。
然事到如今,他金玄霄这根“硕大肥美”的大腿她不得不抱。
抱紧他的金大腿才可能为自己、为娘亲和族人谋一条康庄大道,所以不能任情任性来个一翻两瞪眼。
她于是立定,抬头挺胸,先牵唇露笑再屈膝一福,端的是自在从容,嗓声揉进甜味——
“怎会是谎话?自那一年在苍野诡域匆匆分开,我、我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尽管被带进北陵后宫,总一而再、再而三想起你,一方面是内疚自责,另一方面则是满满担忧,如此牵挂再牵挂,不知不觉间越发上心,才意会到待你已然不同。”
她很怀疑两颊为什么没有着火?
这般说谎不打草稿的情话她竟能说得如此顺溜,都不禁暗暗佩服起自己。
“小女子当然心系于你,尤其无意间读到驻北大将军快马加鞭递进北陵王廷的军报,上头可把你猎狼族金玄霄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他们越是骂你,恨你恨得牙痒痒的,越能证明你有多剽悍强大,良禽择木而栖,小女子愿化为女萝,就盼能在金大爷这棵大树上安心攀附、好好乘凉。”
很好,她连顿住都没有,每个咬字婉转却也清脆,都没咬到自个儿舌头呢,实在是……都想给自个儿来一顿掌声叫好。
她这一番表白像把猛狮般男人的毛也捋顺了。
金大爷咧嘴又笑,频频颔首。“欸,没办法,说到底也是慈悲心软,你都将身家尽数托付,不让你攀着的话,本大爷于心不忍哪。”他薄红唇瓣一勾,险恶气味欲隐未隐。
“毕竟你的清白已毁在大爷我手里,那时的一场相遇相处,我可是往你身上蹭得不少软玉温香,就算当时大爷我濒临兽化,该记得的香艳气味没一日或忘。”他伸出一指敲了敲额角穴位,表示都记在脑子里。
“你当众表明失节于我,而究竟如何失节?我压着你又是如何亲近?本大爷全记得一清二楚……”目光深深,好看的峻唇再次往两边颊面咧了咧,语音略显沉幽道:“试问,你不追随我,还能追随谁?不紧紧巴着本大爷不放,还想巴着谁?”
“没有的、没有的!”乐鸣秀很快地摇头否认,表明心志。“我、我只巴着金大爷你,我木灵一族愿依附你而生,就盼从此成为一家人,不分彼此,相互相助,永为同好。”
身为一族之长的阿爹为娘亲和她搏出一条命,把一族的重责大任扣在她肩头上,尽管前途茫茫、世事难料,她却不会坐以待毙。
老天爷都肯赏她一次重生了,她就是咬紧牙关、奋力往前,打落门牙也要和血吞!
她不怕!
她不能害怕!
只是听她说得信誓旦旦,他似笑非笑睨着人的表情实令她心头一悸。
不管他信不信她所说,亦不管他拿她当什么看,只要没一翻两瞪眼地戳破她的虚与委蛇,他们就能处在这一层假亦若真的表相下,让她厚着脸皮紧巴着他不放。像故意探她底线似,他缩短两人距离,突然朝她倾身。
两张脸离得好近好近,他的鼻尖仅差毫厘之距就能触到她的颊,男性气息里有霜雪空谷的清冽,也带野性粗滤,那满满存在感绝无可能被忽略。
乐鸣秀下意识抿紧唇瓣,屏息不敢放纵,内心疯狂命令自己定住不能退。
那时被几近兽化的他抓着乱嗅乱蹭的记忆迅速浮现,想使劲儿推人的小手藏在袖底用力握住。
不行!她自虐般憋到快没气儿了!
她朝他瞄去,他目光显然不怀好意,她一悚,终于憋不住——
“呼——呼啊——呼啊……”龟息大法当场破功,她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涨红脸大口、大口地呼吸吐纳。
“我就想,你能忍到何时?”金玄霄咧嘴笑开。
姑娘家圆圆小脸憋气憋得两颊鼓鼓、双腮通红,眸珠像两颗浸润在清水里的黑葡萄,清亮亮圆瞠着,带着戒备,却含水般可怜兮兮,猛地“破功”大口吐纳,眼角都渗出泪了,嗯……果真是只小兔儿,绝非什么狡兔,而是逗起来颇有乐趣的那种软乎乎兔子。
他大爷不再皮笑肉不笑,这会儿确实乐了。
“我没有……呼……没有忍,只是忘记……喘气儿。”她睁眼说瞎话的功力渐长中。
“金大爷一下子靠得太近,那个风采迫人啊……小女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就有些难以消受。”
第五章 睁眼说瞎话(2)
他嗅着她,如他们初遇时他曾做过的那样。
只是这一次,他“文明”许多,鼻尖并未直接贴抵在她脸肤上,还保持毫厘之距,徐缓嗅闻,辗转流连。
反观乐鸣秀,一颗心尽管抖若筛糠,外表模样仍勉强把持住,直到男性那一股热烫气息直接吹进她耳朵里,终于激得她浑身一颤。
男人慢悠悠道:“你把爪子搁在本大爷脑门上,用那种方法内观一个人的气与灵能,我靠近你、来来回回闻了个遍,亦可内观你这个人。”说着,他轻逸了声。“你好香……真香……”
果然出身猎狼族,果然是狗鼻子无误!乐鸣秀忍下想硬碰硬赏他一记“铁头功”的冲动,连忙道:“我没有香,真没有啊!我蓬头垢面满身尘土,金大爷你别一直蹭过来,弄得你也灰头土脸可就过意不去了。”
他的脸终于与她拉开一小段距离,正面相对,四目相接,他薄唇犹喰笑意。
“饱满的血气从体内而生,灵蕴丰美,灵能滂沛,明明无形无色无味,每颗肤孔却渗出那令人愉悦的气味,是甜美干净的,是温煦纯厚的,彷佛一张口就能尝到那抹甘美……”边说边露出两排白牙,似想就这么扑上,朝最最鲜美的地方咬下。
乐鸣秀也学他咧咧嘴,陪笑——
“金大爷的气血与灵能也是丰美干净,也是温煦纯厚,气与灵能相辅相成,催动起来驯顺得如臂使指,剽悍到无人可敌呢!瞧啊,今日追咱们出北陵王廷的禁军侍卫们,个个胯下坐骑突然拉着不走、打还倒退,那景象小女子亲眼所见,相信全是大爷你的手笔,以灵能控兽,还一次控住那么多头,金大爷天下第一,谁也比不了你。”
“我是第一?”他笑笑问。
“是。”媒首一点。
“谁也比不了我?”笑笑再问。
“没错。”语气诚挚。
“所以你确实喜欢我?”挑起一道眉。
“……呃。”怎么话题突然转向。“是、是……”糟糕,有被听出心虚吗?
“所以只想一辈子追随我?”再挑起另一道眉。
“是!”她重整旗鼓,润女敕下巴一抬。“誓死追随,绝不后悔。”毕竟已无退路。
金玄霄甚感欣慰般点点头,抬手抓了耳朵一下。“好。那你乖乖让本大爷吃掉,一言为定了。”
嗄!他现下……使哪招啊?
乐鸣秀此时的表情又变成两颊圆鼓鼓的小兔儿模样,她自个儿当然不知,但某位大爷瞧着颇欢快,面上却是不显。
“我决定要吃掉你。”他再次重申,语调像在说“今儿个天气挺好”那般闲散寻常。
“请问金大爷……你说的吃,是、是真吃?”难道他猎狼族还有生吃活人的事儿?乐鸣秀登时记起他与大黑狗子对付那群劫持她的恶人所使的法子,虽未全程目睹,但摆平一切后,他与大黑狗子半张脸被鲜血染红,那全是凶徒们的鲜血,明摆着是咬人了。
金玄霄毫无停顿地回答,“当然是真吃,拆吃入月复,连骨头都不剩。”
“你、你……我又不好吃!”仍抱着一线希望,赌他是在逗她,故意吓唬人。
“岂会不好吃?岂能不好吃?根本是香味弥漫,香到令人内颊生津、垂涎三尺。费了好大功夫终把你带来身边,我这是从萧阳旭嘴边夺食,你若跟他,绝对是糟蹋了,幸得你还算聪明,晓得要弃暗投明,明白追随本大爷才是王道中的王道,灵能者对灵能者,你的,我的,交流交融……你说,吃掉你后,一吃再吃,你与本大爷的结果将会如何?”麦色俊颜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五官隐隐泛亮,他又抬起一手揉弄大耳。
等等!等一下啊!
乐鸣秀发现思绪有些跟不上。
怔怔瞪着他发亮的脸,望进他发亮的黝瞳,感受他鼻息加促,他身上气息染得她两耳发烫、脸肤亦烫……
她左胸房渐渐促跳起来,脑门也跟着热烫,觉得自己所以为的“吃掉”,与他所想要的“吃掉”,是否一开始的立意就大大偏差?
“集能者对灵能者……我的,你的,交、交流交融……”她细语喃喃,努力理出一条明道。“肉躯相亲,灵能相会,取他之长,补己之短,交融深进,命在玉宫,精华相濡,得一仙身。”她喃出的这一段话,是从木灵族历代长老所记载的“部灵史”中读到的,在史载中只占着短短两页不到,轻描淡写记载灵能者与灵能者之间的结契。
结契,成双,两具各怀异能的身躯结合为一,结果——
得一仙身。
应该不是真的羽化成仙,说白话,就是身为人的这一具能够因灵能的交融变得更强大、更具异能。
乐鸣秀最终大胆问出,“金大爷原来想要的是我的身子?”
所谓“吃掉她”,在他脑中演绎出来的意思,是要侵占她的灵与肉,还要她乖乖配合,与她原先以为的撕吞入月复、血肉模糊实是大不相同,但……某种意喻上又是如此雷同。
面前男子挺起胸膛站得直挺挺,眼神飘了飘,但很快就锁回她脸上,一直揉着大耳的手微微一顿,撤下,改成两手负在身后。
“本大爷要的当然是你的身子,灵肉相交,滋味必然销魂。”
他把话坦白到这分上,乐鸣秀一时间竟没什么特别害羞的感觉,是很怔愣没错,但愣过好一会儿后,思绪总会自寻出路。
确实该就事论事。
既决定追随他、依附他,迟早要被他讨要好处。
他要她,她好像找不到立场拒绝,毕竟前头已对他说了那么多情啊爱的谎话,说得那般天花乱坠,她若不愿意了,根本是自打嘴巴。
“怎不应声?不肯吗?”金玄霄语气淡淡,略偏着头望着她,嘴角那一抹嘲弄再现。
“悔青肠子了?”
“没有悔的,也不是不肯。”她咬咬唇,勇敢直视他的眼睛,道:“金大爷要“吃掉』我,要跟我那个……交流交融,都是可以的,我既然喜欢你、心悦你,当然愿随你共赴云雨、囊肉合一,只是……”
“只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徐声吐言。“那要男女正式拜堂成亲后,确实有了夫妻之名,才能做那样交流交融的事,不可以随随便便。”
闻言,他双眉微挑,语气更淡——
“想博一个夫妻之名还不简单,本大爷又没说不与你拜堂成亲。”
乐鸣秀一脸错愕,都不知呆了多久才找到声音,讷讷问:“金大爷这是在跟小女子求亲吗?”
“别颠倒是非,是你在跟本大爷求亲。”郑重订正。
“呃……是、是我吗?”她一指指着自个儿的小鼻头,神情又呆又软又萌。金玄霄再次举臂揉耳,似意识到此举过于频繁,他忽地朝她一挥手,清清喉咙道:“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你都这般心仪我,表现得如此志在必得,既开口求亲,本大爷也不会令你难堪,应了你所求便是。”
乐鸣秀当真被这个男人的话术绕昏头。
都不知两人究竟如何对话,怎么说到最后,变成她来求亲,而他亦答应了?
“我、那个……”她想聪敏地说些什么,但舌根发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