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者无畏啊,叶曦在心底默默地为吴夫人上一炷清香,但愿她一路好走。
“请问我坏了吴家什么大事?”梁璟朱笑问。
“你瞎了吗?没看到我们正在办喜事?”
“喜事?”梁璟朱低头对着叶曦问:“你想嫁给那只猪吗?”
猪?无比贴切的形容词,可打人不打脸,说得这么赤果果,好吗?不过也好,这件事大家一定要牢牢记住,与人争论的时候,目的是气死对方、而不是说服对方。
“不想。”口齿清晰的两个字出笼。
“听见没?她不想。”梁璟朱笑眼眯眯地望向吴夫人,只是眼底布满杀气,他发誓会尽快让吴家从商户中除名。
“她爹娘收了吴家五百两,女儿自然归我们。”
“五百两吗?所以不是婚嫁而是买卖?你知道什么叫做买卖人口吗?曦曦,给吴夫人解释解释。”
叶曦道:“所谓买卖人口,乃指行为人与他人就人口及价金为合致之意思表示,并将被害人移置于买方或他人实力支配下的之行为,已属犯罪构成要件。可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并科五十万两罚金。”
这时代买卖人口还真的无罪,要不牙婆靠啥吃穿,话纯粹是她胡扯出来的,不过拗口的字句绕得没见过世面的吴夫人一阵呆。
吴老爷忙道:“公子见谅,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别听她的,那五百两就是吴家许给叶家的聘金。”
“头发长见识短?意图散布于众,而指摘或传述足以毁损他人名誉之事者,为毁谤罪,可处一年以下有期徒刑。”
最见不得男人理直气壮贬低女子,叶曦下意识在璟朱怀里碎碎念。
没办法,她是学霸,律法条文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她声音很低,但梁璟朱听见了,忍不住失笑。前世他死后,她到底遇到什么,怎会有这些奇思怪想?
“婚嫁是你情我愿的事,但很显然我家曦曦不想嫁……”
吴夫人插话。“她是心甘情愿上的花轿。”
“是吗?你心甘情愿上的花轿?”
叶曦摇头。“没有,我被下药了,迷迷糊糊间听说吴家也为今晚备妥药。”
“哦,所以是下毒?不晓得这种行为犯了哪条律法?”他就爱听曦曦的拗口话。
叶曦接道:“将已渗入、添加或涂抹毒物或其他有害人体健康之饮食物品或其他物品混杂于公开陈列贩卖者,处七年以下有期徒刑,若因此致人于死,处无期徒刑或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吴老爷立刻辩道:“又没有死人。”
“我被强迫嫁给吴进财,神志清醒后,我定会立刻自裁。”叶曦蹶嘴说。
“那就有死人啦。看来吴老爷犯下不少罪,待我回去一条条记下,再送进官府里,届时官家来提人,还请吴老爷别反抗。”丢下话,他将叶曦抱起往外走。
这下子吴老爷吓大了,连忙挡在门口,不让他们出去。
“怎么?你想剥夺他人行动自由、强制我们行事?吴老爷可知道妨碍自由非告诉乃论罪而是公诉罪,你确定要这么做,不后悔?”梁璟朱说道。
他背起来了,那回瑀昊不让曦曦跟出门,非要她待在屋里绣花,她就是用这篇说词,逼得瑀昊不得不带上她。
吴老爷心急啊,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却明白不能就这样让他们离开。
这时紧赶慢赶、终于进到吴府的许睿,在看见吴老爷和梁璟朱对峙同时,心头乍然一惊,连忙扬声道:“不得对四皇子无礼。”
四皇子?那是皇帝的……儿子?
这下嚣张的吴夫人软掉两条腿,死定了……
一件大斗篷密密实实地将叶曦裹进怀里,坚硬的胸前贴着一个娇软身躯,陌生的经验让梁璟朱觉得心悸,很舒服的那种心悸。
是,他想明白了,明白这段时间、胸口那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感觉,它们叫做——喜欢。
也许从很早以前,这种感觉就开始酝酿,只是他的心太忙,忙到这种感觉被忽略。
她瘫在他身上,随着大马前行,舒服的心悸被蹭出几分激烈,男性冲动正在一寸寸谋杀他的理智,逼着他做出会后悔一辈子的事。
明知道不是她的问题,他还是忍不住说:“你能不能坐直?”
叶曦有气无力地回答,“如果你连吞三天迷药,半口饭都没得吃,还能够坐直的话,我崇拜你。”
席疡嘴,当她爱靠?他又不是Chesterfield百分百英国工匠制造的经典沙发,如果有选择余地……叶曦笑了,弯弯的眉、弯弯的唇,她在他怀里扬起弯弯的喜悦,她更想选择大哥、学长,选择她爱慕了两辈子的男人。
原本的原本,她想用慢火熬出汤汁,熬出浓浓的爱情,让瑀晟对自己爱不释手,决定永不分离。但是经过这场,她害怕了,害怕那个给足她恋爱感觉的人成不了她的谁,害怕到最后是一个给不了她恋爱感觉的男人成了她的谁。
所以不想细火慢炖了,她想要大火爆炒,为自己炒出色香味俱全的爱恋。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梁璟朱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没听见,脑袋很昏。”她随口敷衍。
梁璟朱翻白眼,他的好心总是撞上驴肝肺,亏他心疼她喝三天迷药、坐不直身,只能硬逼自己转移那份形容不出的感觉,这才找话同她说,没想到她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在生气!叶曦相信。因为他的手臂硬了、胸口绷了,没猜错的话,他正在对自己隐忍,他肯定觉得她很麻烦。
梁璟朱确实在隐忍,但隐忍的原因不是她想的那一个。
叶曦觉得罪恶感,因为她对他很不好。
她担心感情投入太过,日后面对他的死亡会伤心太过,因此始终不愿意正视他的存在。但不管愿不愿意正视,她无法否认一个事实——他待她真的很不错,她应该懂得感激。
她破天荒地对他温柔了。“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能再讲一遍吗?”那是求饶的口气,熟悉她的他很清楚。
“我说,你还想回叶家继续报恩?”
她的温柔瞬间被谋杀,梁璟朱真讨厌!他这话,分明就是在逼迫她面对自己的愚蠢。
对,是她的错误决定差点把自己推进地狱,可是要她低头道歉?很抱歉,就算决定错误,她也没对不起任何人,她唯一亏待的只有自己。
“怎不说话?”他催促。
叶曦气他,却还是老实回答。“我不想回叶家,我要自立女户。可是大梁的律法……我知道有困难。”
“我是大梁四皇子,区区名帖女户有何难?”她的难,是平头百姓的难,与高高在上的他没有一文钱关系,不过是翻手覆手的事儿。
“你肯帮我?”她抬头喜问。
不帮干么说?梁璟朱撇嘴,她肯定是迷药喝多给喝笨了。“想我帮忙?行啊,讲两声谢谢来听听。”
说谢谢?有啥难的,这话在她不到一岁时,就会为了讨颗糖,对陌生人说得无比流利。
开说了!“谢谢、谢谢……”
她在他怀里一遍遍说着谢谢,软软的身子在他胸前蹭着,蹭出他一波强过一波心悸,这丫头多矛盾啊,有时候傲气到令人头痛,有时候却可以不要脸皮,痞得让人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而她没发现,她的不要脸只会在让自己感到安心的人面前出现,她不是天生骄傲,她的傲气只是张面具,用来撑起她倔强的自尊心。
他知道她是受害者,知道她很委屈,却想到如果自己晚到片刻会产生什么后果时,忍不住抱怨。“就这么迟钝?叶田氏想对付你,你竟没有半点感觉。”
不就是忙吗?何况当年叶田氏连靖王府嫡女都敢算计了,她是什么咖啊,哪会下不了手。半晌,她长叹道:“记不记我坚持离开王府的原因?”
“后院斗争?”
“我以为只要不见面、不接触,再多的嫌隙怨恨都会消弭。”
“道理上是这样没错。”
“但好像错了,我还是错估女人的妒恨。”
“你的意思是……这次的事有梁瑀晨的手笔?”
“她给叶田氏五百两银子,命她促成此事。”话出口后,两人不发一语。
梁璟朱浓眉深锁,他不待见梁瑀晨,因为她自私粗鄙、言语难合,但即便如此终究是亲妹妹,有好的也不会越过她。
就他所知,王叔和王婶对她满怀歉意,多方补偿教导,这样的生活,她还有什么好怨恨?
“你打算怎么做?报复回去?”
叶曦抬头,半颗头颅从披风里露出来。“报复来报复去,一门心思全放在这上头,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就这样算了?”
“嗯,终究是我窃取她的童年。环境造就性情,若她打一出生就在王府长大,现在的梁瑀晨定是温柔可爱、天真无瑕的大家闺秀,何至于养出一副睚皆必报的性情。我虽不杀伯仁,但心有所愧,就这样吧。”
“不担心未成事,她一而再、再而三对你动手?”
“若有人用相同的方式再三伤害我,那么在这场悲剧当中,多多少少掺杂我的默许,既然是我的默许,还有什么好怨恨?”而她的默许源于罪恶感。
“乡愿。”
“不是乡愿,是过意不去。”
“笨蛋。”
“我没那么笨,以后我会防范的,说不定还会给点反击,但我没打算扯出这次的事,你也别告诉哥哥们,我不想他们难做。”
“说那么多,总归还是想护着瑀昊、瑀晟。”
“他们是我哥,当然要为他们着想。”
“那我呢?为什么告诉我,就不必为我着想?”
嘻嘻一笑,她道:“别唬人了,你对梁瑀晨的态度摆在那儿呢,她是好是坏影响不了你。”
她看他就这么清楚?梁璟朱抿唇浅笑,目眺远方。
她愿意放过梁瑀晨,但他不愿意,而有些人不管为难不为难,都得知道这件事情,否则……她太憋屈。
第八章 对大哥吐露心意(1)
梁瑀晟刚下朝,就看见梁璟朱的小厮等在路边,他迎上前在梁瑀晟耳边说了几句,倏地,梁瑀晟眉心搏起。
“通知瑀昊了没?”
“有,四爷派人去寻,二少爷应该很快就会知道。”
“明白了,你跑一趟靖王府,将此事禀告王爷,就说今晚我不回去。”
“是,大少爷。”
丢下话,瑀晟朝大井胡同奔去。
一路上他心纷乱着,前两天璟朱才同他说,大井胡同的房子整修好了,随时可以进去住。而瑀昊说,咱们找个时间,一起去把曦曦给接回来。
当时他满脑子想着,要是曦曦知道,那宅子连整修的钱璟朱都算在她的帐上时,不知道会气成啥样?她会给璟朱安上什么罪名,强盗还是强制罪?
他正暗地忖度两人互慰的场景,没想转头竟会发生这种事。
这个该死的叶家!当时就不该顺她心意,让她回去报啥恩的!
大井胡同离靖王府不远,两刻钟就到了,开门的是李伯,璟朱把他们一家人全给送来了。原本自己想将过去伺候曦曦的喜鹊、莺儿也接过来,但瑀晨一听、不依了,他才作罢。
他眼看着喜鹊、莺儿从满怀希望到失望,相较之下,曦曦是个更受欢迎的主子吧。
虽然母亲下令,仆婢们都明白不得在背后议论主子,但喜欢与不喜是主观天性,再多的禁令也阻止不了他们对曦曦和瑀晨的观感。
他走进叶曦的屋子,梁璟朱正守在床边,看见他后做了个噤声动作,拉起他往外走。
“曦曦怎么了?”
“大夫来过,吃完药刚睡下。”
“很严重吗?”
“还好,是寻常的蒙汗药。”
“事情始末如何,方才初夏没说得太清楚。”
梁璟朱钜细靡遗将整件事说完整。“我让人去石榴村看过,叶家三口已经搬家,屋宅田地也都卖掉。”
“怕我们找上门。”
看着梁瑀晟,不带犹豫,他说:“这事有梁瑀晨的手笔。”
“什么?”
“小声点,曦曦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不管你决定要不要告诉王叔、王婶,梁瑀晨都得好好管教,不然早晚要闯大祸。”
“曦曦为什么不让说?”
“罪恶感?乡愿?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她蠢。我骂她她还不依,她说她也许不清楚自己的人生要什么,但她很清楚自己不要什么。”
梁瑀晟皱眉。“她不要什么?”
“不要怨慰、不要报复,不要陷入永无止无尽的争斗当中,她希望在自己和梁瑀晨中间画一道终止线。”
“笨,那是她想画道线就能够终止的吗?”
“女人心思我不懂,梁瑀晨的日子已经比过去好千百倍,她还有啥不满?不管你认不认,我都必须说——她,非常邪恶。”
沉吟须臾,梁瑀晟道:“我同爹娘谈谈,尽早帮她找个婆家。”嫁出去后,忙相公、忙孩子,就没有多余心思对付曦曦了吧。
“我不管你怎么做,这种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他咬紧牙关。
梁瑀晟看着他,片刻后问:“你对曦曦有什么想法?”
梁璟朱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无法回答,唯笑容略涩。“我能有什么想法?”
“你喜欢她对吗?”
对,但她喜欢的不是他。“要不是知道我是淘墨斋的东家,那个现实丫头连正眼都不会看我一眼。”
两情相悦才能天长地久,他不想像父皇那样,身边女子无数,却得不到一颗真心。
“她还小,不懂得男女情事。”梁瑀晟道。
才怪!那丫头不小了,男女情事她懂得很,不懂的是他梁瑀晟。
梁璟朱还没应话,梁瑀昊就像一阵风似的台进来。
方才对梁瑀晟说的话,梁璟朱又对梁瑀昊说过一次,只不过隐瞒了梁瑀晨的事。
睡得骨头酸爆了,叶曦伸伸懒腰,在床上滚两圈之后,张开眼……
她不想哭的,她更喜欢勇敢、坚强这样的人设,但是在看见梁瑀晟时,眼睛迅速浮起红丝,嘟起嘴,轻唤一声,“哥……”
下一刻,眼泪狂飙。
委屈大了?梁瑀晟想。
从小到大,她很少掉金豆子,再难受也只会拍拍脸颊,憋出一张笑脸,说服大家也说服自己,说:“心大了,哪看得见芝麻小事。”
她说:“委屈全是自己招的,不想就委屈不了。”
一个不懂、不会也不愿意委屈的女孩,竟然红了眼眶,那得是多难受?
梁瑀晟坐到床边,她爬呀爬,爬到他腿上坐下,拉住他的手、圈起自己的腰,把眼泪往他衣服上擦。
好几次,梁瑀晟想告诫她——你是大姑娘,不能老赖在哥哥身上。但一次两次没说,时间久便也舍不得说了。
娘讲得对,姑娘家一生能够快活几年,成亲后苦活累活都得往身上揽,那时再多委屈也只能往肚里吞。
既然没几年,就多宠宠吧。他是这么想的,瑀昊也是这么想的,至于璟朱,他嘴巴反对到底,但做的事哪件不是朝着这个方向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