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皇后娘娘赏赐,妾身告退。”梅双樱双手置下,以头叩地,谢恩后缓缓退出皇后宫殿。
“母后……”平善公主还想说什么,但皇后已双目轻掩,好似没瞧见她急迫的神色。
那孩子很聪明,非常聪明,懂得藏拙,可是……
太聪明的人若不能为己所为,那便是一大隐患。
“乡君,请跟奴才来。”
一出皇后宫殿,梅双樱憋狠着的一口气才缓缓呼出。那里面太压抑了,四方流动的风进不来,气氛阴阴郁郁的,让人忍不住想伸长脖子、奔向外面。
只是,前方引路的太监不太对劲,路怎么越走越偏?这不是她进来的路,而太监也不是同一个人……
“乡君不用提防,奴才是燕七爷派来的。”面白无须的太监约三十岁,有一双爱笑的眼。
“燕七爷?”他是谁。
梅双樱想了一下才想起燕七是何许人也。
“请往这边走,以免碰上殷贵妃的人。”虽然贵人已不如往年得宠,但宫中依然布满不少眼线。
“殷贵妃……”难道她想……
“昌平侯夫人求到殷贵妃娘娘跟前,本是亲姊妹必是相助一二,留你在宫中小住也能缓和些许婆媳关系。”他没点明,仅透露出些许殷贵妃心思。她不想失去昌平侯府这条线,六皇子想登上大位需要更多的助力。
是想软禁她,藉由她来操控大师兄吧。聪明如梅双樱一点即通,她往幽僻的小径走时,正好看见对面的荷花池旁,有不少宫女匆匆走过,似在寻人一般。
在找她吧!还真是什么机会都能利用,幸好她能回家了,不用蹚这淌浑水,昌平侯府的烂摊子由他们自己收拾。
随着太监的带路,打定主意不再逗留京城的梅双樱走得很快,一下子就看到出宫的宫门,两排侍卫站得笔直。
“相公。”
不知在宫门等了多久的魏长漠一瞧见妻子的身影,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一模竟比等候在外的他还冰冷,双手成掌来回搓揉,使其回暖,心里疼惜她的饱受惊吓。
“吓着了没,回头去庙里求个平安府,给你压压惊。”她脸都白了,可见宫里暗潮汹涌。
“吓着了,里头的人都笑得好假,没一句真话,害我都不敢大声嚷嚷,只能装装贤良淑娴,藏住本性。”今日见着的人都能因一句话要她的命,她面上装作天真无知,其实是斟酌再斟酌地考虑再三才能说出下一句话。
好在她反应快,会装傻,一傻省万事,不把伶俐表现出来,人家才不会拿她当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怕不怕,我们先上马车,回去泡个药浴,袪风邪。林大夫给了你不少药,有安神凝气的吧?”魏长漠给小妻子模模头、拍拍背。心想林芷娘那人也算心实,以后他不板着冷脸吓她了。
“有。”凝神香。
“嗯,我扶你,你小心提脚……”霍地,他两眼一眯,迸出厉光,手伸向打造成软剑的青锋剑。
“怎么,不认识朋友了?还不上车,想等别人发现不对劲吗?”马车内发出男子阴邪的低笑声。
魏长漠抱着妻子上车,两人眼光不善的看向不请自来的客人。
“我们跟你不熟,请下车。”
“啧,过河拆桥呀。我的人刚刚帮过你的妻子,若非本王相助,你等到地老天荒也等不到她。”殷贵妃的手段阴狠,向来不留活口,死不见尸才能永远控制一个人。
因为生死不明才更想得知下落,进而被掌控弱点,一次又一次被人利用当剑使,没有月兑身的一日。
人命在她眼中如尘埃,能为她所用乃对方祖坟冒青烟,为此失去性命又何妨。
第九章 赵王现身(2)
“你封王了?”才几年而已,他在身分上已有一大转变。
“赵王。”他冷诮。
“你不满意?”野心大的人总想要得更多。
他直言。“是不满意。”
“你想往高处爬?”魏长漠神色冷然。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想助本王一臂之力?”似笑非笑的燕七,不,燕子齐嘴角带了抹邪气。
魏长漠眼神清明。“若是前者,恕不参与,各自爬山各自努力。至于后者嘛,还可以坐下来一聊。”
“不想一飞冲天,洗刷以往的旧怨,直上青天位极人臣?”多少人想光耀门楣却苦无机会,这魏长漠舍得放弃?
看一个个钻营的傻子,对着眼前的大饼奋不顾身,就算吃不到也伸直颈子想试试看能不能跳上去咬一口?哼!
“没兴趣。”历经了人生的起伏,他更甘于平淡,经过几年的打磨,他的心态更为圆滑。
也许有人向往功名利禄,有人渴望权力,但曾失去一切的他懂得珍惜现在所有,想要更进一步是要付出代价的,欲壑难填。
魏长漠低头一视怀中的人儿,看到她眼中的依恋和信任,他觉得此生足矣。不是每个人都想飞黄腾达,他要的很简单,心爱女子的一世无忧,不知烦恼,常保笑颜。
在嘉言关一役之前他就打定主意抛开过去的自己,忘掉曾有的身分,他的一切是师父和妻子给的,他们用耐心和关怀一步步将他带出痛苦深渊,让他重新面对碧海蓝天。
“不用考虑考虑?”他能禁得起权势滔天的诱惑?
“不用考虑。”魏长漠不假思索的拒绝。
燕子齐低声的笑起来。“知不知道靠向我是多大的富贵,是你一辈子都想不到的,一点也不心动?”
“我能靠双手博得。”自己想要的便去努力,成与不成在天。他要的不多,不至于难以达成。
“你……”
“相公,我想喝茶。”那是他们家的茶,他们家的红泥小火炉,他凭什么占用。
魏长漠冷眼一睨,正在品茗的燕子齐不由得一顿,笑意微凝,看了看对面一脸理所当然的夫妻。
马车车厢内是座位靠着车壁,一边各一,中间隔着一道伸腿的地方,一盆燃红的炭火上架着油色光亮的紫砂壷,茶水轻沸、茶香四溢,微热的火光驱赶车内冷意。
“成,别瞪着本王,一壶茶而已,本王还和人分享不起吗?喏!自己倒,不要指望本王充作茶童。喝完之后,本王请你们到天香楼吃一顿当是接风,多年不见,我们也算是朋友,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吧。”
“你说你无意那个位置?”
怎么可能,他在以进为退吗?
在群狼环伺中,不进只有死路一条。自古天家无手足,有容人雅量的帝王并不多,不觊觎那个位子的皇室子弟更少,没人摆月兑得了心中的贪婪和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宁可在刀光中挺进,为的是在青史中留名。
燕子齐有能力一争,这是必然的成帝之路。只要他有耐心等待,蛰伏越久越得利,等别人都斗死了自然出头。
而此刻,燕子齐居然说他不屑那个位子。
不是他脑子长虫了,便是自己听错了,锦绣江山就在眼前,还有人舍得不模一下就让出去?
一脸存疑的魏长漠并不相信燕子齐。鱼可慢慢钓,就怕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而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是鱼钩上的那条鱼。
“瞅瞅,你那是什么神情,就准你胸无大志,不许本王闲云野鹤吗?你可以一心伴妻子走天下,什么都能不管不顾,本王不可以江山为棋盘,任其走动呀!”燕子齐语带讽剌,斜眼一瞄宠妻宠到没边的男人。
太扎眼了,扎得眼睛发酸。她没手吗?要人剥虾、去蟹壳、吃个鱼也要挑刺,直接放入碗里。
哼!这顿饭请得真不痛快,就看他们夫妻在那儿恩恩爱爱,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太堵心了。
“你不是我,若让你离开自幼生长的万般算计,处处惊险之地,只怕你也是不适应。”整天刀光剑影的,如何归于平淡。
“没有本王做不到的事,既然你连昌平侯府的世子之位都能说不要就不要,本王会不如你?”论起洒月兑,他亦能仗剑走天涯,做一名打抱不平的侠客。
“只看你一口一个本王,便晓得你的心还没放开,盘算得更大。”只是他不想猜,诸王心思是猜不透的。
燕子齐忽地一呛,忍不住瞪人。“你这个食古不化的老古板,本王……我懒得和你说话,免得坏了胃口。小美人,咱们聊聊,你那相公太无趣了,不如改投入我的怀抱,我比他知情识趣。”
话落,一只没了蟹肉的空蟹脚往他面上弹去,慌乱一闪的燕子齐面露恼怒,迎上一双凌厉黑瞳。
呵……挖墙角惹得人家夫君不快了。有趣、有趣,下回不在身边时再试试,他就不信自己这张无往不利的脸会勾引不到一个女人。
“出嫁从夫,夫君是天。”嗯!真好吃,大虾肉多弹牙,蟹肉细腻女敕滑……她在边城吃不到。
燕子齐一噎,很想把桌子击碎。“你在本……我面前扮贤慧会不会太迟了,一把按住蛇头,将手臂粗的大蛇捉起来甩的小姑娘没几人,你还装什么装,我早看穿你的本性。”
“那又如何,我嫁人了。我夫婿就是我的天,事事依附他有什么不对。”她是来填饱肚子的,谁理会他丑陋的妒忌。
两颊塞得鼓鼓的梅双樱一眼也懒得施舍,她的眼睛在各式菜色上移动,想着该吃哪一道。
赵王又怎样,还不是求之不得的困兽,真要突围而出还得费一大劲,犹如风雨中飘摇的树叶,摇摇欲坠。
没什么不对,就是他看得剌眼。“明人不说暗话,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争位一事昌平侯府是避不开,你们想撇清自保是不可能的,皇后或殷贵妃绝不会放弃这分助力。”
“帮你又有什么好,满门抄斩吗?”她才不做傻事,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往刀口上撞。
“我志在藩王。”清心多了。
梅双樱轻诮,“我还只想当我的乡君呢!过两日把宅子和京郊的土地打理好就要回天水城。”
她都想好了,宅子不用留太多人,打发到庄子上让他们在田里干活,用五百亩地的出息给他们打月银,剩下的再买地,十亩十亩的增,几年下来也是京中小地主。
不晓得有没有机会再回来,但人总要未雨绸缪,多捉点东西在手上多点保障,时局变化莫测,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回天水城?”燕子齐由鼻孔发出嗤声。
“什么意思?”两夫妻同时变脸。
难道回不去了?
“你们以为皇后是省油的灯吗?在见过边城乡君后,会看不出她娴静假相下的聪慧?还有殷贵妃已经在打你们的主意了,一计不行再行一计,她召人进宫,你敢不进?”他们还没真正见识到皇家的可怕,尤其是后宫女子的阴狠手段。
“她们想对我们不利?”魏长漠握住妻子的手。
“言轻了,京里的水浑浊得很,底下的暗潮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只要可以利用的就绝不放手。反之,你们自个儿想想后果吧,边城虽远,但有二十万驻军。”当他们来了,也等于走进张开的虎口。
“兵符。”两人异口同声。
“是的,兵符。嘉言关一战,莫不还由云麾将军升为正二品定国将军,他手中掌握的便是边关兵符,而你是他唯一的外甥,别人不盯你盯谁。”一口黄汤下肚,燕子齐畅意一呼,似在品尝口中佳酿。
“你是说我们走不了?”除非分出结果。
“或是我就藩。”他指着自己,笑得恣意。
把人拿捏在手上的感觉真好。
魏长漠双眼半眯。“你真无意那位子?”
他一笑,却给人心死老去的沉重感。“本来也有心争一争,想着君临天下,还布下不少后手好一举成事,可是看到父皇只有三个地方可去,勤政殿、御书房、后宫,我的心就累了。”
一大清早上朝听文武百官在那吵个不停,一个水患就能吵上三、五天,等决定赈灾了百姓也死得差不多了。
下完朝往御书房批阅奏章,有时一坐就是一天,连头都没抬,朱笔一点影响的可能是千秋万代,无关风花雪月。
一入夜为了平衡前朝势力,还得雨露均沾提供龙躯,勤耕耘、狂洒甘霖,为皇朝的兴衰保留香火。
喜欢的女人不能爱,小心翼翼的藏着,一旦被人发现只有死。而不爱的女人拼命宠,宠成宠妃,祸害朝廷。
看到父皇始终紧锁的眉头,常年不笑的冷硬神色,燕子齐不只一次自问:他要变成父皇那个样子吗?一辈子孤家寡人,妻子、儿子都不能相信,心怀天下却没有小我吗?
“王爷意欲为何?”他的话太费思量。
“我要封地。”一句话。
“封地位于何地?”他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关北。”燕子齐笑咪咪的说道。
“三十七州都归你?”他屏着气问。
一点头,他面带笑容。“十万大山呀!想想多壮观,我这一生不知能不能走遍,太令人期待了。”
“包括我们天水城和陵山县?”他真不想问下去,可不问清楚又怎知会吃多少亏。他举杯一敬,甚为愉悦。“很有意思是吧!”
魏长漠手心一紧,冷冷抽息。而梅双樱则停下手边的进食,圆睁水亮大眼,眸光一闪一闪的。
天水城位于关北一带,是关北三十七州其中之一的属地。
“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人的脑子坏了,该换一个。
“不干嘛,好玩而已。”他说得云淡风轻。
“好玩?”
“父皇指了江东和河北,让我自个儿挑一个,这两个地方离京远、兵祸少、物产富饶,只要我不生异心的话,待到终老不成问题。”父皇给他找了个好去处,保他一世太平。
皇上心中挂着的那个人是贤妃,而贤妃却是四妃之中最被他冷落的一个,身为贤妃之子的赵王最能体会她的孤寂,她总是说“再等等,那个人会来”。可是总也等不到,他总在别人的床上耳鬓厮磨。
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爱。一个女人能被伤得多重,全是“情”字作祟,推向无底深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而你挑了没人想去的关北?”他疯了。他实在不该再跟个疯子谈下去,趁他尚未疯得太彻底。
“没错。”他完成了一项壮举。
看着燕子齐轻狂的神情,魏长漠突然觉得头疼。“你要到那里做什么,当野人吗?除了高山和丘陵外,耕地极少,水源取得不易,民风拒外且蛮横,各地土司都有私兵。”
“所以我才要你……们来帮我。”他说到“们”时看了梅双樱一眼,意味深长。
根据多年来探子的回报,以及他个人对他俩粗浅的了解,看似处处做主的男主人其实事事依着身边的小女人,她才是真正的头儿,她的一句话抵过千言万语,谁都踩不到她头上。
“帮你?”怎么帮?太笼统了。
“山是没法种稻、种麦、种高产作物,可是茶树、果树、药材呢?还有取之不竭的木料和皮毛。”他不寻正道,走偏门。谁说世事一定要一成不变,路是人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