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困苦是说不尽,近来连习武的人也变少了,缴不起束修回家种田,武馆的生计也面临极大挑战。
“闭嘴,毛没长齐还想着飞,你用你的聪明脑子好好反省反省,学点女红、绣绣花,别再老往外面跑,静下心来当个大家闺秀。”她也该懂事了,转眼便是大姑娘了。
一听到女红、繍花,梅双樱眼白一翻。“爹,你口渴了吗?多喝茶,老人家气血不顺,你留神点。”
“不孝女,你爹才三十出头,哪来的老人家,你不气我就不快活是吧!”梅承勇脸红脖子粗,真想给女儿一阵好打,她实在太顽劣了,从不知道错在哪里。
“师父,小师妹是怕你气坏了身子,如今师娘都不在了,你还要让她无依无靠吗?”那身板哪跪得住,还不是折腾。
一提到妻子,梅承勇神色黯然。“漠生,你不必跪,起来。”
跪在小师妹身侧的漠生一脸倔色。“是我没护好小师妹才让师父生气,是我没做好当师兄的责任,我该罚。”
看到他坚定的眼神,感慨万千的梅承勇喟然一叹。“与你无关,你这性子为师还不知道吗?对宝儿太过纵容了,与其让你管着她,还不如说她管着你,你对她也未免太百依百顺了……”
“爹呀!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大师兄对我百依百顺有什么不好,我才是你女儿,他不是你儿子,你应该要乐见其成才是,而且我管着他才不会中招呀!难道要像爹一样多个花姨娘?”她娘就是管得少才出事,连命都留不住。
无处可去的花贞娘再三考虑下,决定吞下屈辱,忍住他人嘲笑的目光,当不成正妻就为妾,她先委屈求全再做图谋,不信凭她的手段争不出一二。
不过梅双樱是个狠心的孩子,打人就要打到她爬不起来为止,因此每个月只从她爹的月例中挪过去二两银子当她的月银,花姨娘的儿子、女儿则一文钱也没有。
她说到做到,不替外姓人养孩子,要花姨娘自己想办法。
先前过着表姑女乃女乃生活的花姨娘哪受得了这天差地遗的待遇,由要啥有啥沦落到向人伸手,本来还能呼婢唤仆的她只能事事自个儿动手,让享受惯了的她实在无法接受。
她闹也闹过、哭也哭过,可是梅双樱全不理会,她捏着亲爹的银袋子,半两银子也不让他沾手,想用什么、想买什么,随后有人去付钱,她把持最重要的一关。
眼见女儿闹着要穿新裙子、儿子哭着肚子饿,莫可奈何的花姨娘只得屈从,洗起全武馆学徒的脏衣,赚取一个月三两银子的月俸。
此时她还蹲在后院洗衣服,边洗边骂梅承勇不中用,管不住女儿反被女儿箝制,害她想从中捞点银子都不行。
“你……你是存心来讨债,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那是没防备,才会、才会……你一个孩子少管大人的事,跪好点,斜着身子成何体统。”她就不能像一般小泵娘乖巧、听话吗?唉!心好累。
“那好吧,原本我打算下个月起给你添点酒钱,多打两坛子酒让你喝得痛快,这会儿我不管了,你就少喝点吧。”酒喝太多伤身,银子省下来给他买两双羊皮靴子。
“别呀!别、别、别,我的酒省不得,你……多买点,我和你周伯伯喝。”他就好酒,不喝上两口酒虫犯浑。
“爹呀!到底你是孩子还是我是孩子,怎么尽说孩子气的话。”她要是不掌这个家,以她爹凡事不在意的心性,早晚被人骗光一切。
脸上一热的梅承勇讪然轻咳,拿出父亲威严冷下脸。“你彻夜不归逗留在外,未经允许私自上山,为父屡教不驯、不思悔改,你就好好的跪着,晚膳前不许起来。”
一说完,他也不敢看向女儿,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祠堂的门未关上,徐徐的风吹了进来,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齐排而立,宛若先祖面露浅笑,看着底下叫人无奈又心疼的后辈子孙,这丫头是学不乖,像极了杨家人的脾气。
暴、躁、倔。
“大师兄,你不用跪,去打拳、舞舞长棍,把身子练结实点。”她是好人没好报的现世报,当为殷鉴。
“我陪你,无妨。”跪得直挺挺的漠生望着祠堂的牌位,他只认得杨姥爷、姥姥和师娘。
“哎呀!你又不姓梅,跪什么跪,小心我家先人到了晚上找你开骂。”她拉了拉他袖子,不让跪。
女婿是半子。他在心里回着。“你姓梅,但这里是杨家祖先,我跪姥爷、姥姥和师娘。”
“大师兄,我不一样,我以后生的孩子有一个要姓杨,所以我是半个杨家人。”本来一人承两嗣,不过有峰哥儿了,往后他生的孩子姓梅,即可祭祠梅家先祖。
我跟你的孩子。漠生没说出口,只从怀中取出两颗大肉包子。“快趁热吃了,我从厨房偷来的。”
“大师兄,你真好。”但也变坏了,居然去偷。武馆里的东西是拿,不用偷。
“快吃,吃完了还有一个。”看她吃得欢快,漠生忍不住笑了,一颗包子而已,瞧她狼吞虎咽的。
“大师兄你也吃,我知道你也没吃饱,我们要同舟共济共患难,亏了谁也不能亏了自己。”她只拿一颗,另一颗推回去,闻到肉香味就一口接一口,大快朵颐。
“我不饿。”话一说完,肚子不争气的发出月复鸣声。
梅双樱咯咯笑了起来,撕了一小块肉包往大师兄嘴里塞,“吃饱了才有力气让我靠,我还小,很多事做不来,大师兄你要帮我,没你我不行的,你是我的靠山。”
听着软绵绵的娇声,漠生的心口也软成一片,没能拒绝娇憨的小师妹。“好,我吃。”
一人一颗肉包子吃得无比开心,你看我我看你的笑开了,两小无猜的情感日渐加温。
“大师兄,我想到一个主意,你帮我。”多亏了林芷娘的随口一说,不然她还想不到。
“嗯。”他点头。
“我爹实在太笨了,自从娘走后,武馆的弟子也少了许多,再这么下去肯定入不敷出,所以我打算弄个镖队,让学武有成的师叔们去走镖,平时有空就练武,一有人托镖就出行,赚钱和强身两不耽误……”
嗯!不错、不错,不愧是他女儿,真聪明,想出保人、保货的方法为武馆添点收入,不过他也没那么笨啊!从没管过事的他哪会管事,岳母和妻子管得太好了,以致他像个废人似的,只会教人拳脚功夫而不会带人。
躲在门边偷听的梅承勇实在放不下疼爱的女儿,只能偷看她好不好,可是腿上忽有重物一压,他看也没看的用脚踢开,以为是家中养来看门的黑狗兄旺财。
只是踢了又来,还把身体往他小腿一沉,这下子可就火了,连狗都欺人,他一家之主地位何在?
谁知低头一看,果真是小犬来了——他家那只两岁大的犬子峰哥儿,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回望父亲。
“看姊姊,不要罚她。”坏爹。
小梅双峰作势要咬他爹,可牙口太细咬不动,他气。
“啸!小声点,姊姊做错事,要罚。”他鬼鬼祟祟的弯,唯恐被人发现。
“不小声,不罚,姊姊疼峰哥儿,乖。”是爹不好,乱罚人,姊姊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哎呀!你属狗呀!还咬人,这口牙还没长齐呢!”怎么又来个暴脾气的,跟他姊姊一模一样。
“姊姊、姊姊,我来看你了,爹爹坏,不要理他,峰哥儿好,陪姊姊……”腿短的小人儿跑得快,钻过他爹的裤裆往祠堂里跑,边跑边喊姊姊,可爱的模样令人莞尔。
吃里扒外,白养他了。见状不对的梅承勇赶紧开溜?谁知一回身便与扬着饭盒的王婶磕个正着,尴尬的装没事。
“送晚膳呀!”
王婶愣了一下,看看刚过午的天色。“是的,老爷。”
午膳尚未用哪来的晚膳,这话真古怪,她在心里嘀咕。
“快送进去,别提见到我。”当爹的不容易啊。
王婶一脸困惑,手提饭盒走进祠堂。“小少爷别缠着小小姐,快让你姊姊吃饭,喔!吃晚膳。”
“晚膳?”梅双樱懵了。
见她怔住,王婶霍地明白。“老爷刚走,他说的。”
她恍然大悟的喔了一声,捂着嘴吃吃发笑。“自家的孩子自家疼嘛!我爹肯定心疼罚我了。”
“姊姊,吃。”梅双峰捉起|块酱京排骨就要喂姊姊。
漠生也笑了。“师父罚你是罚给外人看,做做样子免得落人口实,不然林家人又要说师父纵女为祸。”
“哼!我哪祸害他们了,没瞧见我让林小笨赚了多少银子,那些百年人参、千年灵芝的,还有各种药材,他仁善堂有钱也买不到……”是她不计较,他们才能赚大钱。
“好了,别提这事,多吃一点,怎么才一天就瘦了……”
闻言的梅双樱咯咯笑。“不瘦不瘦,大师兄也吃。”
“姊姊,峰哥儿也要吃……”没桌子高的小人儿也来凑热闹。
“好,姊姊喂你,你要嚼一嚼再吞下去,不要噎着了。”她夹无剌的鱼肉,吹凉了才给弟弟吃。
“嗯!”好吃、好吃。
看着共享一个饭盒的三个孩子,王婶眼中泪光闪动,她思念芳魂已杳的小姐,心疼早没了娘亲的姊弟,峰哥儿这辈子都不知道亲娘的长相……
不行,不能哭,她还得多活几年,替小姐顾着这几个孩子,没娘的他们太可怜了。
第五章 走镖开源(1)
六年后。
“马大军,你是长个不长脑是不是,连人话也听不懂了,我才说过天水城我说了算,你这颗灌满肥油的猪脑袋又往脑后抛,忘个精光了,我称霸天水城时还没你这头猪……”
这句话说的没错,当一身火红、骑着红棕大马冲过来的女子还年幼时,她便打遍天水城的大街小巷,那些富二代、官二代、街头小霸王全被她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地不敢再横行。
她便是威扬武馆的馆主千金梅双樱,人称天水一猛虎。
“怎么又是你这头母老虎,你管闲事也未免管得太多了,我爹是谁你知道吧!天水城守备,敢对小爷大呼小叫,官家两个口就足以咬死你。”娘呀!老虎又来了。
正在调戏卖花小泵娘的马大军耳边忽然听见女子的娇斥声,觉得有点熟悉,回头一看竟是熟人,当下胆子差点吓破了,脸色转白,装腔作势地想藉亲爹之名把人吓走。
可惜强龙不压地头蛇,正六品的守备大人是三年前才由岭南平调过来,根基还没扎稳,而梅双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往上好几代都是天水城人,这半城的百姓都在威扬武馆学过武,或是受过杨姥爷的恩惠,她一跺脚,全城骚动。
马守备是官,可也要看情势,民风剽焊的边境小城几乎人人会武,也能耍两下拳脚功夫,民不与官斗在这里不存在,想仗着官威在此耀武扬威、作威作福,百姓们第一个把人打出城,让人连官都做不得。
本想来搜括一番油水再走人的马守备一瞧见势不如人,连忙循规蹈矩地当他的守备大人,不敢有非分之想,乡绅富户孝敬的银两他敢收,用于百姓的官银动也不敢动。
地方知府严正清明,不与之同流合污,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地方官,有样学样的马守备也约束眼高于顶的家人,要他们低调行事别得罪本地人,他做完两任就调走,别给他找事。
不过马守备也是善于钻营的人,不到一年就模清了天水城大小事,并深入了解本地最大的势力不是官府,而是弟子众多的威扬武馆,他们不只个个能打,还养了五、六百人的镖队,那是真正杀过山匪,刀口沾满血的悍夫,有以一敌十的本领。
一想到连土匪都敢杀,还剿过好几个山寨,马守备就识相了,缩头缩尾不与之为敌,他还想继续当他的官。
只是他低头做人,还是养出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傻儿子,接二连三被天水城一霸逮过几回还不知死活,每每自以为伟幸一犯再犯,欺男霸女、胡作非为,把天水城百姓当作任他宰割的鱼肉。
“有本事来咬呀!你这个只剩下一张嘴的家伙,敢在我们天水城败坏女子的清白,马王爷有几只眼你数过没,回去问问马王爷的族亲,你爹应该清楚。”他们都姓马。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再敢过……过来,别怪我饶不了你……”这女魔头不是去了苏州?他都打听清楚了,怎么他一使坏人就出现,这世道让人如何活?
“我就是欺人太甚,谁叫你不长眼撞进我手里。”天水城是她的家,她不允许有人祸害百姓。
鞭随语落,一手长鞭使得出神入化的梅双樱话一落下,闪电一般的赤焰九尾鞭卷向还怔立的龌龊男子,当下抽出一道血花,他痛得哇哇大叫,左闪右躲。
梅双樱一出鞭从不落空,鞭长五尺三寸,以精钢打制,鞭上有倒剌,鞭身通红泛银光,能一分为九,九条细鞭,故而称九尾鞭,有如山海经所描述的九尾狐,鞭鞭都能要人命。
“快,快护着爷!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小爷打回去,她才一个人,你们还怕打不过吗,使劲地用,用力的打,打死小爷负责,这头母老虎猖狂太久了,打死她有赏……”天啊!痛死了,皮开肉锭,她那根鞭子怎么这么厉害。
血流不止的马大军认为全是鞭子在作祟,没想过其实是使鞭的人功夫超绝,身上带伤还起贪念,想把赤焰九尾鞭抢过来,占为己有。
有了神兵利器在手,他便所向无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人压得过他。
怕死的马大军虽有恶胆却也晓得天水城不是岭南,在吃过几次亏后,他特意带了二、三十名他爹的兵出来,一来有吓阻作用,让人心生恐惧,二来也好保护他的安危,堂堂守备府公子岂能让人看轻。
“是。”
重赏之下有勇夫,马大军一声“赏”,原本担心被鞭子抽到的小兵也一鼓作气的冲上前,蚁多咬死象,不信这么多人困不住一个骑马的十五岁姑娘,车轮战也累死她一人。
但是……
“哈!打死我?姑女乃女乃我还把土匪的头当鞠球踢呢!模模你们的颈子够不够硬。”她的鞭子是沾过人血的,命不够硬的最好滚远点,否则休怪她鞭下不留人。
一鞭分九鞭,忽闪迷人眼,没人看见她如何出手的,只见纤纤素手美得像在绣花,五指或挑、或拈、或拨动,九条细鞭连伤九人,手腕再一翻,又是九人滚地哀嚎。
不到一刻钟,马大军带出来的爪牙全倒地不起,有的抱肚、有的蜷腿、有的扶着手臂、有的只敢趴着,因为背太痛了,火烧似的灼人,有人肩膀抬不起来,不见伤口却疼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