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贞娘想着往后的无限风光,一出门多少人喊她师娘、阿谀奉承,给她送银送金的人肯定不少,她只需扬扬手就有挥霍不尽的富贵。
“你才是不自量力、异想天开,我爹没告诉你威扬武馆是我娘的嫁妆吗?包括两间铺子、城外五十亩水田、两座大庄子,全是我娘的。我爹若想娶你为妻就得净身出户,别想得一文钱。”用她娘的银子养女人?休想。
“你说什么,你娘的嫁妆?”那她在忙活什么,步步用心筹谋却换来一场空?
不,这不是她要的,都走到最后一步了怎能轻言收手,何况她把身子都给了人,还能撇开手?
“宝儿,你娘什么时候把她的嫁妆给了你,怎么爹毫不知情。”在这方面,梅承勇倒是不在意,他本来就打算传给女儿、女婿,只是如今多了个稚儿。
“在你和这个没脸没皮的人拉拉扯扯时,我娘说爹这辈子是守成的分,没多大的出息,没娘帮他管着银子,家产迟早被爹的侠肝义胆给挥霍完。所以娘要我当家,至少我没爹那般败家。”她管着大权,想从她手中挖银子比登天还难。
闻言,梅承勇面上一讪,对妻子、女儿的愧疚更深了。
他也想摆月兑狗皮膏药般的表妹,可是他每每尚未板起脸前,她已经先泪眼汪汪的说起年幼时的艰难,二舅为了救济梅家苦了自家孩子,省吃俭用才凑出几袋口粮。这一听,他还能说出什么狠话?那些恩情,一辈子也还不完。
“堂堂武馆馆主难道一两银子也没有?你爹傻,相信你的胡话,我可是半点也不信,该你爹的全部拿出来,休想藏私,我才是他日后的妻子。”不甘心全盘落空的花贞娘阴着脸力争,不挖个几千两银子出来绝不罢休。
听到她自称是爹的妻室,气鼓鼓的梅双樱正想翻脸,用她刚学会的落樱三十六鞭法抽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脾性大的她可受不得气,可大师兄要她稍安勿躁的眼神一使,她也只有忍了。
毕竟这时候的她才九岁,还学不会控制脾气,一发作起来天崩地裂,连她爹都怕,退却三步。
“哼!我爹不用养家活口吗?他赚的银子要养我娘和我,后来多一个峰哥儿,你看我们天天锦衣玉食不用花银子呀!我娘每年打的金钗、银簪就要好几百两,更别提她生完峰哥儿后每日都要参汤吊命,喏!这算盘借你拨几下,自个儿算算一共花了多少银子,不欠债我都该庆幸了。”她一笔一笔的算,算得一清二楚。
花贞娘越听脸越黑,阴得像梅雨天,阴郁沉沉、没法放晴,上百年的人参有多贵她不晓得吗?杨雪心生前前前后后用了六、七根,少说两、三千两吧!那些全是她的银子。
不过花贞娘不知道的是,杨雪心所用的人参全是天水城居民送的,不花半文钱,梅承勇在地方上的名声甚佳,救助了不少穷困百姓,又义务教导民防团习武,因此名义上的徒弟不少,个个都愿意尽一分心力。
再者,威扬武馆在天水城立馆多年,一代一代的人情累积下来,还不值一根人参吗?杨家人脉广得很。
可惜杨姥爷两老早走了一步,梅双樱五岁那年,杨姥爷辗转得知年少去从军却音讯全无的二弟下落,兄弟俩有三十多年未见了,他急着去找人,把武馆丢给大弟子梅承勇。
谁知途中遇到山洪爆发,两老和三个护送的徒弟葬身大水中,两个被救起的徒弟赶忙回转告知,威扬武馆出动三百多人沿岸打捞,花了一个多月才找到发涨变形的尸体。
姥姥、姥爷的陈尸地相隔不到一里,两人生前感情甚笃,死后也不愿意分隔太远,先后差半个时辰寻获,天水城一半百姓戴孝七日,等头七过后才除孝,以示对耆老的缅怀。
“他……他不可能身无分文,最少日后的束修应该交到他手上。”花贞娘退而求其次,谋划梅承勇以后赚的银子。
梅双樱气呼呼的瞪眼,在大师兄的安抚下勉强忍住一肚子气,“你要算就来算个清楚,我娘的嫁妆铺子光是一小间月租金就是三十两,一年三百六十两,如果我爹要继续开武馆,看在自己人分上,一个月算你五十两,一次付一年,一次付清。”
梅承勇和漠生一听,在心里乐了,女儿(小师妹)真厉害,半点便宜也不让人占。
“他是你亲爹,你连他的银子也要赚!”花贞娘气得脸都变色,难以置信连开武馆都要付租金。
“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我是要嫁出门的女儿,我不多为自己攒点嫁妆,你要补贴给我吗?”她用蔑视的眼神睨了花贞娘一眼。
噗地,梅承勇不小心笑出声,女儿脾气虽然不好,可那聪明劲像她娘,都是个人精。
“表哥,你还笑得出来!你女儿这般算计你,你为人父亲的尊严在哪里。她在吸你的血你知不知道,居然还乐在其中。”
他清咳了数声。“宝儿也没说错,那是她娘留给她的,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谁也管不着。”
她们母女俩都是聪慧的,就他一个笨人,连个表妹也约束不住,最后还把自己赔进去。
“峰哥儿也是嫁妆之一,娘说的。”唯恐天下不乱的梅双樱又添一句,足有画龙点睛之妙。
“不成、不成,我还等着他给我摔盆送终呢!你们都走了,谁处理我的身后事?”梅承勇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岂能不留在身边,谁来说情都不行,他也想老死后有人祭拜。
“她喏!她不是寻死觅活地非要嫁给你。”梅双樱胖胖的手指指向两眼冒火的花贞娘,无利可图的事她都想打退堂鼓了,太不划算。
“指望她我不如时候到了自个儿挖坑立碑,早早穿好寿衣往棺材里一躺。”等死了事。
“表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指望我,也许我肚子里就有你的种,你要几个孩子我都给你生。”她就不信生不出来,她一儿一女不都养得这么大了。
“不可能。”没等梅承勇开口,梅双樱斩钉截铁的下断言。
“小泵娘别管太多大人的事,我和你爹之间不是你能插手的,等你长大了再说。”花贞娘一脸暧昧的掩唇笑,一副她有本钱张狂的样子,区区一个小丫头玩得过她吗?
很想咬她一口的梅双樱哼了一声。“我娘临死前跟我说了一个很大的秘密,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什么秘密?
“想听吗?”她吊人胃口。
废话,自然想听。“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不勉强。”
其实她心里在意得要命,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但表面上跩得二五八万,想让人求她。
“那我就不说了,省得闹心。”梅双樱偏不从,谁让她堵心她就让谁难受。
“梅双樱——”不得顺心的花贞娘怒极一喊。
“叫魂呀!胆儿都被你喊破了。”秋后的蚂蚱罢了,还能蹦几蹦,很快的连腿都没了。
“不怕、不怕,顺顺毛。”漠生抢了师父一步,在小师妹头顶轻拍,又顺着她柔细发丝往下轻抚。
他被记恨了。
“大师兄,别把我头发弄乱了,我最讨厌梳头。”每次都会扯断几根头发,痛死了。
“不乱、不乱,大师兄帮你梳。”她的发又黑又亮,像是月光下洒落的云瀑,带着月的光辉。
“漠生,她爹还在。”这小子眼中还有没有师父的存在,师恩深似海,斗金难偿还,切记、切记。
漠生目色淡如烟。“小师妹此时正怼着你,师父还是少来凑热闹,免得怼上加怼。”
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呀!好歹讲点人话,他几时亏待了他,居然徒弟反咬师父一口。
“你们不要合起来糊弄我,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明天我就把武馆上下闹得鸡犬不宁。”她别的本事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是拿手绝活,她不怕丢脸,就怕没银子花用。
“闹?一棍子敲晕。”她不像她爹,三、两句话就被人拿捏住。
“不可能是什么意思,你藏着掖着糊弄谁。”除了下药一事,她没做什么让人说嘴的事。
花贞娘暗暗心虚了一下,她偷偷洒水凝成冰害杨雪心滑倒早产,这件事她死也不会说出口。
“你真要听,对你而言不是好事。”对她们姊弟来说却是再好不过,娘最疼的还是他们。
想到没法陪他们长大的娘亲,梅双樱心口还有微酸的痛楚,她是没娘的孩子了,少一个人疼她。
“说——”花贞娘拍桌子叫嚣。
“是你想听的,怨不得人,我娘早料到你会对我爹下手,但是千日防贼还是挺累心的,不如一劳永逸。”花贞娘的野心众所皆知,唯有她爹顾念旧情,老认为她是孩提时的小表妹。
“她……她做了什么?”花贞娘忽然不想听,莫名地感到一阵恐慌,事前做了家产转移的杨雪心绝对不是蠢人,她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
“也没什么,我娘说她让人在你的茶水中连续放了一个月的绝子散,彻底绝了你生子的机会,以免你有了亲生子后又想尽办法对付我们姊弟,将我们赶尽杀绝。”这样就不会有人和她的孩子争产,杨、梅两家的私产尽遍她手。
“什么!”花贞娘身子一晃,惊到快站不住。
没有孩子,没有孩子……杨雪心居然这么狠。
虽然她有自己的一女一儿,可终究不是姓梅的骨肉,没有血脉相连又能亲到哪去,她想从中分一杯羹也名不正言不顺,理亏得很,杨雪心下手太重了,重到她承受不起。
“顺便跟你谈谈租金的问题,如今威扬武馆的房契、地契都在我手中,换成我的名字,我爹就算了,自己人,当报生养之恩,可我和你并无太多牵连,你住在我的武馆内白吃白喝,也该算算账了。”她把算盘往回抽,趴在算盘上一笔一笔的拨算盘珠子。
“我是你爹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欺人太甚,等她做了她继母后,看她怎么整治继女。
“那叫我爹付账呀!苞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剥光了你的衣物。”果然脸皮厚的人没廉耻,干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丑事也敢大声嚷嚷,换成旁人早羞愧得足不出户。
“别呀!爹没钱。”赶紧哭穷的梅承勇不强出头,在女儿和对他下药的女人之间,当然是女儿重要。
“表哥……”他想弃她不顾吗?
花贞娘泫然欲泣,故作楚楚可怜样。
“听到没,我爹没钱,以前算我爹还他二舅的恩情,从此互不亏欠,这笔钱我就不算了。不过从今日起,住在武馆内就要算租金,任何吃的、用的自理,武馆不再供应,提醒你一点,馆里的佣仆都是我养的,我付的月银,你无从使唤,洗衣、烧饭这种小事自己动手……”
“你……”生女肖母,母女俩都是狠人。
绝了她的生路,断了她唯一的机会,不下了崽的女人还有人要吗?谁甘愿抚养别人的孩子。
“还有,我绝不会同意我爹娶你为妻,我只有一个娘,没人能占了她的位置,你要闹尽避去闹,我不怕见死人,要是你死不了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完成你的愿望。”她想死吗?也就嘴上说说,惜命的人不可能真的去死。
何况她有儿有女,决计放不下。
“表哥,你就任你女儿胡作非为吗?她十岁不到能当什么家。”花贞娘一脸可怜兮兮,想勾起表哥的怜悯。
看着眼中带泪的表妹,梅承勇有种全身乏力的感觉,“我家一向是女子为主,以前是她姥姥,而后是她娘,现今两人都不在了,宝儿虽小却也挺得起来,你没瞧见她师兄、师弟都怕她。”
他家宝儿是真正的宝,是他骨子里抽出来的一块血肉,他宠她、爱她、疼她,不因麟儿的出生而少上一分。
“你疯了吗?让一个小泵娘当家!”姓梅的全是疯子,疯得叫人咬牙切齿,老的蠢、小的犟。
梅承勇抚着女儿的头,却不意外被她白眼拨开。“反正她折腾的是她的嫁妆,我堂堂男儿岂能靠妻子的嫁妆养活。”
“哼!马后炮。”梅双樱嗤哼了一声,朝她爹扮鬼脸,一点也没姑娘样,倒像顽劣小子,全是她爹和大师兄宠出来的。
“宝儿呀!爹已经够惨了。”不用再落井下石。
他哪晓得昔日乖巧、听话的小表妹竟然在他的汤水下药,还在他推开她时又缠上来,宽衣解带直捣黄龙,让两年不曾亲近女人的身体欲火狂燃,一下子就扑上去。
事后他也非常后悔,但后悔无济于事,事已发生,说再多也无用,再羞愧也要去面对,诚如女儿所言,是他的纵容才纵得表妹恬不知耻,要是不事事包容,今日也不会有叫人苦笑连连的荒唐事。
“自作孽不可活。”谁叫他对不起娘。
“宝儿……”他的宝儿最心善了,口毒心软。
“算了、算了,最多允你纳她为妾,但是你自己的妾自己养,别想我掏出一文钱。她生的儿女不姓梅,不准入籍,她养得起就养,养不起就送人。你赚的银子是要留给我和峰哥儿的,不许分给外姓人。”她就是吃独食,不让人嘴边夺食。
“好、好、好,爹都依你……”一遇到肖似妻子的女儿,梅承勇就像没原则的老好人,什么都好。
“你……你们,太欺负人了!我花贞娘就只能为妾?”和她想要的差距太多,她无法接受。
“你也可以不要,最多是我爹白睡了一回……”她爹也很委屈好不好,这女人还没她娘的一半好看。
“宝儿……”
“小师妹——”
一老一少两道声音同时在她头顶响起,意喻分明,有些话不该由她这小姑娘说出口,妇德、妇言、妇功……
“哎呀!你们别烦我,做都做了还不许人说,她下药的时候有想到爹的心情吗?说不定还沾沾自喜这么好得手,可是就算所有人都忘了,我也不会忘了让我娘滑倒早产的那一片冰,你敢说没有你的手笔?”那时她还小没能想透,可是多长了岁数后,以前弄不清楚的地方心里都明镜儿似的。
这事大家都不敢撕掉那层窗户纸,心知肚明却宁可烂在肚子里,粉饰太平。
“你……你在胡说什么!别指鹿为马硬在我头上栽罪名,为妾的事我再想一想,你们别想甩开我。”花贞娘眼神飘忽的落荒而逃,没敢再停留。
当花贞娘一走,一声叹息幽幽而起。
“都是爹的错。”悔之已晚。
“本来就是你的错,要不然娘也不会死。”坏爹!
梅双樱转身进了内室。
“宝儿……”他的乖宝呀!哭了。
“师父,我会守着小师妹的,不会让她有事。”师娘那么好的人,他也舍不得,除了娘之外,师娘是待他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