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未亮,楚离歌便已起床洗漱,准备进宫。
若是照楚离歌的安排,并未打算这么早进宫,但楚豫昨夜一得知他回城后,便让人送来了口谕,让他今早入宫。
听着来人的转述,楚离歌知道楚豫肯定是遇上了解决不了的事,才会急忙让人来传,自是不会耽搁。
在他临行前,云初夏拉了拉他的衣袜,“能不能带我去?”
楚离歌挑起眉,看着那白女敕小手。云初夏往常一听见皇宫便像见了鬼,今日竟是主动要求要跟?
见他一脸古怪,她撇了撇嘴,“皇宫如今也不安全。”
区区一个余为清,究竟是如何从刑部逃月兑?又是如何在皇宫中散播摇言?用膝盖想也知他那同伙肯定在宫中。
既是如此,她如何放心让他一人进宫?
楚离歌知她心意,目光柔和,“别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他会使毒,这点在两人表白心意后,他便同她说过,有着这一项保命的秘密,不论是谁都难以要他的命。
“那我呢?我不过是个弱女子,你就不怕那些刺客又来?”双眼一眨,泪花顿时盈满那双明媚的眸子,要落不落的,很是娇弱。
直接要求不成,那便拐个弯,总之她云大姑娘今日是跟定了。
在旁充当车夫的朱陆眼角一抽。
弱女子?有哪个弱女子能凭借一己之力,挑去数人的手筋?且眼都不眨一下,短短一刻钟便像没事人拍了拍手掌,抚着肚月复吵着要吃饭?
朱陆十分怀疑他的耳朵有毛病,要不怎么会听见这番荒谬之语。
相对于朱陆的不可置信,楚离歌却是很当一回事。
因为太在乎,就算她说的话漏洞百出,极不合理,凭她那身功夫,就算一人也能折倒一队禁军,但他还是点头应了。
最后两人相偕进了宫,一路上云初夏很是好奇皇宫内的富丽堂皇,毕竟在几年前,这可是她老云家的地盘,好不容易有机会能瞧一瞧,她自然不会放过。
两人一路来到御书房,云初夏远远便看见那椅上坐着一个孩子。
严格说来,这还是云初夏头一回见到仇人的模样……呃,西襄帝推翻了云翔,自然是她的仇人,而楚豫身为西襄帝的孙子、西南帝的儿子,绝对的直系,自然也是仇人。
然而当她看见眼前浓眉大眼、粉粉女敕女敕,像颗包子一般长得可爱又萌翻的小“仇人”时,母爱差点爆棚。
同一时间,楚豫也看见了楚离歌身旁的人,那是一名生得十分美丽的女子,明媚的大眼、挺直的琼鼻、微扬的菱唇,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有朝气,与她身旁沉稳优雅的楚离歌有着相反的气质。
“皇叔,这位是……”楚豫有些讶异楚离歌竟会带来一名女子。
这还是他活这么多……呃,事实上也没几个年头,头一回见楚离歌脸上露出那般温柔的神情,不必说,眼前这位定然是他未来的皇婶了。
他如此想着,谁知他的皇叔下一刻竟是语出惊人。
“这位是前朝的公主云初夏,也是我未来的离王妃。”
这话一出,不仅楚豫吓了一跳,就是云初夏也险些被自己的唾沫给呛到,瞪着大眼看向他,眼底清清楚楚的写着——你疯了?
她的身世什么时候能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出口了?且他介绍的对象还是当今天子!有没有搞错?
楚离歌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用害怕,接着拉过她,一同对楚豫行了大礼,道:“臣心仪云姑娘多时,此生非她不娶,恳请皇上赐婚!”
云初夏还处于懵然的状态下,他怎么拉,她便怎么做,待她回神,已是傻傻的对着眼前的小屁孩行礼求赐婚。
她本以为下一刻那潜藏在楚豫身边的绣衣卫便会因他一声令下,冒出来压她下大牢,谁知楚豫的反应出乎她意料……
就见眼前的小包子红了双眼,哽咽着问:“皇叔,你还叫我皇上……你信我?”
人人都怀疑他不是父皇的孩子,就连他自己也忍不住这么怀疑,只有眼前的楚离歌在唤他的时候,眼神始终如以往,一样的和蔼、一样的信任、一样的疼惜,就是没有一丝丝的怀疑。
楚离歌见他那憔悴的小脸,终于对他说了实话,“阿豫,你父皇在你出生时曾说过,你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胎记,就在胸口。”
楚豫一怔,伸手模着自己的右胸口,那里的确有块巴掌大的胎记。
“是什么样的形状?”他颤声问。
“燕子。”楚离歌沉声道:“像只燕子的模样。”
听见这话,楚豫整个人突然一松,接下来便是冲到楚离歌面前,哭喊着捶打他,“你为何不早说?为何……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他有多害怕?这些日子他独自上朝,面对着文武百官质疑的目光,他差点转身就逃……
可皇叔从小的教育让他做不出这懦夫的行为,所以他成日绷着小脸,装作若无其事,一日复一日的上朝、批阅奏章。
他不敢见母后,也不敢向任何人诉苦,就这么死死的撑着,直到昨日……
若是楚离歌再晚一日回来,他肯定会撑不下去,如今从楚离歌口中得知自己的的确确是西南帝的儿子,那大起大落的情绪让他再也绷不住帝王的模样,只能像个小孩,扑进最信任的人怀中,恣意的发泄情绪。
云初夏也有些讶异的看着身旁的男人。她还以为他是相信余为清的话,没想到竟还有这事……可他为何没对她说?
虽说楚离歌有事瞒着,让她有些不高兴,可看着自家男人被人又捶又打,她还是得护着。
一手拎起楚豫的衣领,她瞪眼,“打够没?你不心疼我很心疼。”
突地被拉离,楚豫这才清醒过来,察觉到自己方才竟做了如此幼稚的行为,小脸倏地一红,恼羞成怒的对着云初夏吼,“大胆!你可知朕是谁!”
哟呵!方才还用我自称,现在却是改用朕了?看样子是底气足了。
可惜云初夏不吃这套,不仅继续拎着,甚至笑咪咪的对他说:“自然知道,你是西楚国的皇帝嘛!你得叫阿离皇叔,而我是阿离的妻子,你自然是我的侄子了。嫔娘教训侄子,没半点问题。”
楚豫被她一番话给说懵了,这、这样不知羞的女子,他还是头一回遇到,他该治她罪,偏偏在听见她那一声婶娘时,心头忽然升起一抹特殊的感觉,让他治罪二字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挤出一句话,“朕可还没答应替你们赐婚!你倒是不害臊,居然自称是皇叔的妻子,你可知你是前朝余孽,这样的身分如何配得上朕的皇叔?”
皇叔在他心中可是好比父亲的存在,不仅如此,还是这世上最厉害、最出众的男子,他曾想过未来的皇婶该是如何的知书达礼,良善贤慧,美貌端庄……就是没想到会是云初夏这般、这般泼辣的女子。
虽说她生得也美,且一心护着皇叔,可那模样实在与他心中的皇婶差了十万八千里。
云初夏一听这小屁孩说话便来气,却没与他争,而是看向一旁的楚离歌,眼神有些晦暗不明,“你说咱俩配不配?”
求生意识一向极强的楚离歌光凭一句话便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悦,立马道:“若是你配不上我,那这世上便再无人足以相配……阿初,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希望阿豫能借此机会好好看看将来要辅佐他的人,这算是我给他的一个考验。”
云初夏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大抵是不愿意楚豫遇到事便向他求助,虽说他一直以来都扮演着这个角色,但楚豫并非太子,而是已经登基的帝王,以往他还小,众人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如今他一日日的大了,楚离歌身为他的叔叔、他的亲人,却也是他的臣子,他对楚离歌太过依赖并非好事。
天子是天下之主,身居高处必是孤独之人,既然如此,便要早早学会孤独。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楚豫不能一直依靠别人,他必须靠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否则他靠得了楚离歌一时,却靠不了一世。
楚离歌对楚豫实在是用心良苦。
云初夏听他这么说,火气顿时消了大半,却还是有些恼,“那你瞒着他不就成了,告诉我,我还能告诉谁去?”
楚离歌露出一抹无辜的笑,拉起她的小手,开口便是认错,“是我错了,下次再不会如此,阿初别生我的气可好?”
“还有下次?再一次,看我怎么收拾你!”云初夏咬牙威胁。
这画面看得楚豫一脸呆,这、这是他精明干练,运筹帷幄,凡事不动如山,足智多谋的皇叔?
难不成今日就是一场梦,他还未睡醒?
不,不对!什么叫瞒着他便成,却不能瞒她?他们眼中还有没有他这个皇帝?
楚豫本就聪明,加上楚离歌的话并不难理解,让他从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心头顿时一慌,扯着他问:“皇叔,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楚离歌看着他慌乱的小脸,叹了口气,“阿豫,你该知道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旁,我迟早要回到封地。”
“不许!”楚豫双眼发红,“我不要你离开!皇叔留在这不行吗?为何非要离开?父皇明明让你陪着我的……”
楚离歌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凝视着他,他不相信自己这些年的教导都白费了,楚豫只是因为这阵子的事感到不安,才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
果然,在他的注视下,楚豫渐渐的平静下来,却是倔强的撇开头,不愿理他。
楚离歌不会哄小孩,也不知该怎么做,叔侄二人就这么僵持着,最后是云初夏不忍看小包子难受,一把将他揽了过来。
“哭什么哭?一国之君还这么爱哭,岂不让人看笑话去了?你皇叔说要走,又没说现在就走,好歹得等到这件事了,还有我们大婚过后,这一来一往少说还得一、两年,你一个孩子,早早就学人杞人忧天,是想提早当老头?”
楚离歌听见这话,俊眉一扬,朝她看了一眼。是谁一直嚷着要离开这是非之地,还愈快愈好?
云初夏被看得心虚,忍不住驳道:“这不是看这孩子可怜吗?晚个一两年也差不到哪儿去……”
楚豫总算看出来了,这揽着他的少女就是个面恶心善、嘴硬心软的主儿,最重要的是,皇叔听她的话!
心思灵巧的他立马抱住云初夏,有些瞥扭的说:“朕给你们赐婚,还给你们主婚,你们的婚礼就由皇室操办,你放心,朕一定会大大操办你们的婚礼!”
由皇室操办,要办一年还两年,甚至是好几年,还不是他说了算?
云初夏不了解楚豫,楚离歌却很是清楚他的伎俩,不过他没出声。
云初夏却是震惊了,看着眼前的小包子,不可置信的说:“你可知我是谁?”
这话方才楚豫才对她说过,如今她立马还给他。
“不就是前朝公主嘛!”楚豫冷哼了声,“皇叔都敢娶了,朕如何就不能赐婚了?”
再说了,未来皇婶看似泼辣,人却是不坏,有她护着皇叔,他也安心,就勉为其难接受了。
云初夏仍在傻眼,“可我们还被通缉……”
会不会她大婚的时候,刑部的人一拥而上,把她给抓了?
楚豫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她,“朕可是皇帝,撤了不就得了,这有何难?”
看着小包子一脸鄙夷的眼神,云初夏觉得这事着实有些不真实。
这会不会太简单了?
事实证明就是这么简单,在楚豫眼中,前朝那些人压根就翻不什么浪花,如今的大事,反而是寻找自个儿的生母……
年节将至,天气益发寒冷,昨夜下起大雪,到了清晨日阳攀升,已是融化得差不多,天空如水洗一般清澈。
出了京城,天空更是高远湛蓝,比城里明亮了许多。
一行人赶着路,照着上头的地址寻去,没想到他们要寻之人早不在那儿。
众人一路查探,最后竟是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小姐?”胡小妮诧异的看着云初夏以及她身旁的一行人。
来人有大半胡小妮见过,除了云初夏以及楚离歌外,就是朱陆她也有些印象,唯一没见过的,便是那与楚离歌、云初夏站在一块,明明有着粉妆玉琢的五官,却是肃着张脸,一副小大人模样的男孩,以及他身后那一整行带着肃杀之气的侍卫。
侍卫约莫百人,一个个身着玄黑马装,腰束革带,脚踏黑皂靴,一柄长刀悬在腰间极是惹眼,看上去干净利索,浑身上下充斥一种贲张的力量。
然而看在胡小妮眼中,就只有危险两个字足以形容。
她的身子因这阵子楚离歌让人送来的补药,已养得差不多,可以出来与大伙儿一块晒晒麦子,做做简单的活儿,只是她没想到会遇上云初夏带一票人来,那模样就像是……云初夏见她吓得脸色发白,深怕把人吓出好歹,连忙说:“小妮,你别歪想,我们这是带皇……咳,带这小包子来寻亲人的。”
听见这话,胡小妮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拉着云初夏至一旁,“那孩子是什么人?还有他身旁那等侍卫……瞧着就不好惹。”
沈家庄没什么壮丁,就是有也是毛未长齐不过十来岁的小男孩,南吉接了趟镍出远门去了,南琴守着皇城中的小酒馆,她早先身子虽不好,可动动嘴还是可以的,沈家庄平素就是她在打理,庄子里的人来历她都清楚,除了与他们一样是前朝后人,庄子也收容一些孤苦之人,可这些孤苦之人,要是有能引动这样大阵仗的亲人,又何以沦落到被他们收容救助的地步?
云初夏不知该如此解释,也解释不来,可以胡小妮这性子,若是不与她说清,她还不知道要多担心,于是便简单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胡小妮听完之后,整个人都呆了,看着楚离歌跟前的小包——咳,是皇帝,险些连话都不会说了,“你、你是说……他、他是——”
“嘘!”云初夏忙让她噤声,“此趟前来是秘密,不得张扬。赶紧告诉我,多年前,咱们庄子收留的秦嫂子在哪?”
“在、在后面晒麦子……”胡小妮仍有些晕,脑子还消化不来方才得到的消息。
在得知秦嫂子尊贵的身分后,她着实懵了,尤其是想到那三不五时便上门来求妻子回去的秦公子,这、这算什么事?
胡小妮有满肚子的疑问,可云初夏却没空回答她,找到要找之人,云初夏立马领着楚离歌与楚豫往后院走去,而随着楚豫一块前来的绣衣卫便将整个沈家庄团团围住,就是只苍蝇都休想入内。
沈家庄的人因这变故有些惶然,在云初夏与胡小妮的一一安抚下,这才慢慢安静下来,却没了方才的欢喜与笑声,而是提着一颗心,安静无声的做着手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