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楚离歌的结识是改变庄浩卿一生的转折点。
那时他还不知眼前这看似一脸真诚无害、实则狡诈如狐的楚离歌竟是离王,更不知对方是个心机深沉的家伙,明知他的抱负是考科举当状元,入朝捞个丞相当当,却时常有意无意的吹捧他极有生意头脑、如何会赚钱等等,甚至还给他寻了个先生教导,给了他本钱做些小生意。
渐渐的,他对经商之道愈来愈有兴趣,尤其是看着凭自己之力赚得盆满钵满的银子时,那股成就感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于是他便这么糊里糊涂的着了楚离歌的道,一心扑向替楚离歌赚银子这一条不归路去了,一直到今日。
想他经商多年,西楚国大大小小的店铺,几乎有三分之一都是他替楚离歌给打下,就连这红梦楼,也是因楚离歌一句,要是有自己的戏楼那该有多方便。
那家伙惯来只出一张嘴,偏偏总能让人心甘情愿的替他奔波,有时他深深怀疑,他这莫不是被使唤惯了,有了奴性?
总而言之,待他回过神时,已将红梦楼给盘下。
谁知这戏楼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压根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就连他这个经商奇才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法起死回生,打听之下才知这戏楼前些年竟是死了不少人,据说那些人死后冤魂不散,上门看戏之人回去后都会被冤魂缠身,轻则倒楣、重则招灾。
有这么一件事横在那,就算他装潢得再精美、请来再出名的戏班,也无人愿意上门。
他还打探过了,在他之前,这红梦楼已辗转换了三次手,怪不得这样的装潢与地段,买下来竟是连三万两都不到。
这让在商场上顺风顺水的庄浩卿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他早在楚离歌面前夸下海口,只需三个月便让红梦楼人满为患,赚得盆满钵满,如今不成,岂不是打自个儿的脸?
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庄浩卿万万不能接受,于是才会想出集思广益这招。
“小女工?”楚离歌挑眉,随意问道:“她给你出了什么主意?”
这红梦楼的情况他自是清楚,要不他如何会诓庄浩卿接下这烂摊子?
他会想盘下一间戏楼,原因无他,只是需要一处能替他打听事情之处。
自古以来,男人多流连温柔乡,青楼妓院这类地方能让男人在酒酣耳热之际,透露出平时打死也不会说出口的机密。
然而除了青楼之外,戏楼也是打探消息十分得利之处。
有些人并非不好,而是更喜戏楼里那些千娇百媚的小生、小旦,或是有着特殊的癖好,例如龙阳之癖。
楚豫还小,有些阴私之事尚不能够知晓,因此他只捡些情节轻些之事教导楚豫,其余只能由自己处理,因此他需要打探消息的管道。
人人都说楚离歌高雅,素来不屑流连烟花之地,殊不知他的确不流连,却让庄浩卿在西楚国各地开设不少青楼、戏楼,这些姑娘或戏子打探而来的消息,会透过各种管道传至他跟前,既是如此,他又何必亲至?更何况,他确实不喜那些庸脂俗粉。
红梦楼曾是皇城第一大戏楼,楚离歌犹记,在他离开皇城前往封地之前,它可是一位难求,甚至有些人挤着、站着都要入内听戏。
那时的红梦楼里,不论是哪个角色都是男的俊、女的美,且声调婉转,唱功精湛,虽身为戏子、伶人,却不妨碍那些达官贵族喜欢,平民百姓追捧。
这点放在其他地方或许令人匪夷所思,然在西楚国,这些戏子并不是最末等的下贱之人,而这典故得追溯到前朝了。
云翔国有一位帝王曾纳一名伶人进宫,不顾众人反对封为嫔妃,这事在当时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流帝王相、二流官军将、三流绅贾商……六流医地农、七流巫乞奴、八流盗骗抢、九流耍艺娼……
戏子又称优伶,优非优,有调戏的意味,而伶为乐工,优伶二字已有轻薄之意,优伶处于最底层,被视为贱民,是专门供达官贵人娱乐消遣之用。
他们没有人身自由,如物品牲畜一般贩卖给他人,是主人的私有财产,生杀予夺全凭主人处置,包括婚嫁、生养等。
“娼妓优伶”同为下九流,然而娼妓还有从良的机会,优伶却一辈子无法摆月兑。
据说以前在相公风气很盛行的时代,伶人与妓女相见时还得行礼请安,理由是妓女一旦从良,前途还有受诰封的希望,而戏子想要改变阶级和后代命运,基本难如登天。
他们不准参加科举考试,律法甚至明文规定,戏子不得与良人婚配,若是强行婚配,甚至会被杖责一百。
一百杖打下,基本上便是打死的意思。
为何戏子的地位会如此低贱?女伶表面上卖艺,私下里卖身,既对外抛头露面,暗中又与人苟且,从某种层面来说,比娼妓还要低贱,因此受到多重歧视和迫害。
而男戏子舍弃男身,乔扮女装,像女人一样涂抹脂粉,卖俏供人欣赏,还要在床笫中侍候同性,是丢失人格的下等事。
这些男戏子很多并非好南风,只是被命运强迫,他们不惜一切手段抢夺权贵们的青睐,曲意逢迎,八面玲珑。
上层人士对戏子的宠爱永远不是真心的,对他们而言,这些戏子不过是玩玩即可扔的玩物罢了,比牲口还不如。
可又有谁知,那些被视为玩物的优伶,竟有一日能一跃成众人膜拜的一国之后。
云昭帝是云翔国的一代明君,有次微服出巡时,竟对戏楼里一名唱花旦的女子一见倾心,不顾一切将她带回宫中。
然而身分摆在那儿,老祖宗订律法可不是订假的,就算身为皇帝也不可违背,因此起初那女子什么品级也没有,被带回皇宫后,便被安排为照顾云昭帝生活起居的贴身宫女。
皇帝要收女人,什么名目都有,再说了,就是那些朝中重臣,哪个家中没养几个戏子?玩腻了再扔便是,于是一开始众人也没当一回事。
直到有一回云昭帝去祭祖,竟在路上遇见刺客,那姑娘不顾性命舍身相救,这一救便成为正五品的林才人。
好吧,救命之恩用才人之位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了,后宫中能长久获得盛宠之人何其少,更何况是个下九流的戏子?
于是那些言官惯性哭喊几句先帝有训,吵吵闹闹个几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谁也没料到,这一次的不以为意,竟在之后让众人吓掉了下巴。
那林才人极为好运,才刚晋升不到一个月便被诊出有身孕,云昭帝大喜,又给她提了提位置,成了嫔,待生下儿子后,又提成了妃。
这等晋升速度在后宫前所未有,身为最末等的伶人竟一跃成了妃,这让那些墨守成规的老臣如何能接受?
后知后觉的众人这才迟钝的发觉云昭帝这回是玩真的,竟是真心待那戏子,于是乎便开始了一连串的进言、死谏以及鬼哭狼嚎,甚至直指那人为妖妃。
云昭帝一概不理,只文绉绉的跩了一段文,大意如下——
老子贵为皇帝,这些年来夙兴夜寐、勤勤恳恳,即减税又减租,还省吃减用、开源节流,在位时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如今不过是封个妃子,是刨了你家祖坟还是睡了你家女人,值得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寻死觅活?要记得,若不是有她,老子这条命早就没了,你们这群不忠不义的家伙是想早日换上司?
这话一出,众臣哪还敢多说?再多说一句岂不被认定是希望皇帝早死,于是乎整个朝廷前所未有的安静。
再之后,林妃一路过关斩将,当上了贵妃,过了几年,熬到皇后病重去世,彼时她的儿子已长大成人,还十分出色,她最后便被封为皇后。
按照惯例,朝臣对此又是一阵口水战,可那年正好爆发时疫,百姓死伤无数,林皇后不顾自身安危,亲自到疫区与染病之人同吃同住,甚至想出了防疫之法,杜绝疫病的扩散,更别提她之后创立温室、开设女学,甚至提倡废除奴隶制度,讲求男女平等之法,以及允许女户等等。
总之,林皇后的善举与事迹再一次堵住那些朝臣的嘴,加上其子最后成了太子,当上皇帝,如何还有人敢诟病她的出身?
有这么一个女子的存在,如何还有人敢小看戏子?谁知道这人会不会是下一个皇后?更别提因林皇后的关系,这些优伶不再是不能还籍的贱民,有了这层保障,如今谁也不敢小瞧伶人。
历史流传百年,就算如今已改朝换代,云翔成了西楚,可民风依旧,故这些戏子的身分不似其他之地那样低下。
要是云初夏得知此事,肯定会说那个林皇后定是老乡,同她一样是穿来的!
提到小女工的点子,庄浩卿一双眼顿时亮了起来,“说起这办法也是绝了!”
庄浩卿正要述说,外头却正巧传来叩门声。
“公子,戏要开锣了,侍女送了茶点过来。”
朱陆身为楚离歌的贴身侍卫,自是一步也不离,楚离歌在厢房里说事,他便在门外守着。
“赶紧送进来!”庄浩卿正说到兴头上,忙催促道,好让他继续说下去。
话一落,门外便走进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
庄浩卿一见来人,脸上的不耐顿失,笑着道:“阿初你来得正好,我们方才正说起你。”又对楚离歌道:“喏,这就是我说的小女工。”
楚离歌抬头一看,没料到竟望进一双熟悉的眸子。
眼前女子一头乌黑的长发梳成了发辫,皮肤黝黑,眉毛英气,鼻梁挺直,唇儿弯弯,黑是黑了点,却是五官精巧,偏偏双颊上满满的雀斑,几乎要盖去半张脸,让人很难对她的长相做出好的评论。
然而楚离歌却是一眼便认出眼前这换了张面容、改了身气质的女子,正是曾救他一命的救命恩人。
这么巧?
这想法同时也在云初夏心头掠过,好死不死的,从楚离歌的目光中,她一眼便看出他认出了她。
这让她很是纳闷,难不成她的易容术当真退步如斯?
自穿到这朝代开始,云初夏便一直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行事理念,一个陌生且皇权至上的朝代,对于那些有可能造成麻烦又惹不起的人,她向来离得远远的。
初见楚离歌,他虽手无寸铁,看似文弱书生一枚,且为人和善亲切,可随着两人言谈,瞧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幽潭,云初夏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看走眼了。
敏锐的直觉告诉她,眼前之人并不似表面那般无害,这样的人能不见便不要再见,因为她有预感,她的底细恐会被他模得一清二楚,因此她才会仅讨一顿饭便将两人之间的牵扯给抹平,自此再不相见是最好不过了,谁知……
楚离歌看见了她眼中的苦闷,俊眸闪过一抹笑意,并未多言,而是问:“阿初姑娘究竟想出了何种法子?”
若说方才仅仅是随口一问,如今却是真有些好奇了。
云初夏秀眉微不可察的挑了挑,这家伙对她的称呼从云姑娘晋升到阿初姑娘的过程会不会太过顺当了些?
她正想着,突地后知后觉想到,这两人在说什么?为何会扯上她?
那满是雀斑的小黑脸蓦地一变,张口便问:“两位公子在谈论何事?”一边问,一边不住的给庄浩卿使眼色。
可惜庄浩卿压根没看见,本就说到兴头上,闻言忍不住接着道:“阿初这脑子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第三章 聪明伶俐惹怀疑(1)
鬼神之说自古便有,有人信有人不信,要是让云初夏来说,红梦楼这事显然不是鬼在闹,而是有人搞鬼。
庄浩卿能有日地位,脑子自然好使,一听就知她有头绪,于是连忙请教。
云初夏为了那五十两赏金,毫不保留的将她所知一迳说出,还讲述了她的推测。
别看他们一干人落魄至此,搜集消息的能力还是有的,尤其是云初夏,自小便扮成各式各样的人穿梭在市井之中,皇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基本上没有她不知的,更何况是当年那烧死十多人的一场大火。
说起那场大火,烧的离奇莫名,怎么起火都不知,那些被烧死的人大多是戏楼养的戏班子,宾客倒是一个都没事。
大火几乎将红梦楼给烧成一片废墟,甚至还牵连附近几家酒馆,好在红梦楼的东家家产颇多,重金再建,没半年,崭新的红梦楼便再次登场。
可重建好的红梦楼却不如以往那般高朋满座,毕竟出过事,古人多忌讳,就是装潢得再精美,坐在里头还是让人有些不自在。
这么一来,将前头赚来的钱全投到重建之中的东家便惨了,入不敷出,没多久便撑不住,将红梦楼给盘了出去。
红梦楼好便好在它的地段,位于兴安城正中央,周围热闹无比,酒楼、客栈林立,往来的商客大多入住于此,他们闲来无事不是上青楼便是上戏楼,故这盘楼的消息一传出,便马上有人接手。
东家喜出望外,忙约人将合约给签了,然而在他把楼盘出去的那日,竟倒楣的摔了一跤,从赏戏楼上跌下来,虽说命大没死,却是废了一只腿。
接手之人见此有些不安,却也没多想,只暗道既然戏楼生意不佳,便想将其改成客栈,谁知才刚开始动土,怪事便发生。
那些做了一、二十年的匠人竟离奇的从屋顶上落下,要不就是不知踢着了什么,从二楼一路滚到一楼去,动土不过三日,匠人便伤了一大半,甚至有几回还差点闹出人命来,那些死里逃生的匠人一个个脸色发白,都说有道白影从眼前呼啸而过,下一瞬他们便不醒人事。
因为这事,闹鬼的传闻不胫而走。
这下还得了,接手的人不敢拿自己的身家财产去赌,好在这会儿花的钱还不算太多,于是便降价再次想盘出去。
第三个接手的人就聪明多了,既然不让动工,那就不动呗,反正这装潢极气派又精致,搬了几张桌椅,门户大开,便做成酒楼生意。
谁知这也能出事,开张第一日,上门的客官全数吃坏肚子,顿时上吐下泻,脸色发青,一个个双腿虚软,浑身月兑力。
于是闹鬼的传闻又起,一时间人人就是路过红梦楼都害怕,连带附近的酒楼客栈生意也清淡了不少。
开张第二日,有人不信邪,仍上了门,下场自然是与昨日如出一辙。
这下红梦楼是鬼楼的传闻彻底传开,再次转手时,已从天价十万两降到了三万两,便宜了最后接手的庄浩卿。
庄浩卿一直追随着楚离歌,却是一直在各地做生意,直到今年才从云州来到兴安城。
楚离歌自来到皇城,不是被刺杀便是忙于国事,忙得不可开交,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人用,加上近年来暗杀不断,已折损他不少好手,让他疲于奔命,不得已只好将庄浩卿从云州给叫来,让他在兴安城建立搜集消息的地方。